福祿客棧。
名字雖通俗易懂了點,因為是漢人開設,臥榻膳飲更符合中原口味,他們選擇住下。客棧大廳內,查獲少年吃完第三碗麵後方感覺到了些微的飽腹感,仍盯著旁邊那碗尚餘大半的麵碗暗吞口水。
「給你。」秋觀雲忍無可忍,將麵碗推了過去。
查獲喜不自禁,訕訕問:「你不吃了嗎?」
「我看你的吃相就已經很飽了,你最好把這碗麵給連湯也不剩的吃下,否則……」
稀溜——
少年把頭埋進碗中,狼吞虎嚥。
「你們很缺錢嗎?」百鷂冷冷問。
「還好。」秋觀雲雙手捧頤,「還沒有到了需要沿街賣唱的地步。」
「……」他長眉擰結,「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她一笑:「旅行。」
「旅行?」
「對!」吃麵的空檔裡,查獲****話來,「人生就要有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稀溜——」
「……」額角隱隱泛痛。
「百大哥,你怎麼了?哪裡不適嗎?」陪坐一邊的少女滿面關懷,問。
吼,又是「百大哥」?秋觀雲興奮點燃起:「請問這位漂亮的姑娘是……」
「奴家馮珍,見過公子。」少女含羞欠首。
「馮珍?原來是珍兒姑娘。」她笑若春花,「我姓秋,名觀雲,你可以叫我觀雲哥哥。」
百鷂沉顏一咳。
「不行?」秋觀雲臉兒一垮,「我忍痛退一步,叫我雲哥哥唄。」
少女面紅如火:「觀雲公子好。」
她鼓腮:「呀呀,不能聽這麼悠揚悅耳的嗓音叫一聲『觀雲哥哥』好遺憾呶,百先生你要不要這麼小氣嘛?」
「觀雲哥哥∼∼」有人捏著嗓子喚。
她抬手擊中對方後腦,氣咻咻道:「這聲觀雲哥哥是隨便叫的嗎?我想聽珍兒姑娘那樣的柔婉嗓音叫,你這個呆貨湊什麼熱鬧?」
查獲語不驚人死不休:「觀雲哥哥好討厭∼∼」
……這呆貨長本事了?她啼笑皆非,捏一把那個肉嘟嘟的蘋果臉:「乖,等下哥哥給你買糖吃。」
百鷂冷哼一聲,霍地離座。
「百大哥等等我。」前方長腿闊步,馮珍姑娘追得好是辛苦。
「老狐狸怎麼走了?」查獲少年喝淨最後一口湯,問。
「誰知道?」她聳肩,「可能正趕上每月最特殊的那幾天吧。」
他鄉遇舊識,查獲少年好不捨:「找不到他怎麼辦?」
「涼拌。」目標一致,目的相同,怎麼可能找不到?
「碧山錦樹明秋霽,路轉陡,疑無地……」
看吧,從此有歌聲處有百鷂。秋觀雲踏歌尋人,推開一扇虛掩的門,探進半顆腦瓜:「老狐狸在否?在下秋觀雲,特來拜見。」
「觀雲公子?」馮珍裊娜而至,「您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她囅然:「打聽一位歌如黃鶯貌如花的姑娘住在何處還不容易?」
馮珍登時面浮彤雲,羞赧道:「請進來吧,百大哥出去了還沒回來。」
「如此打擾。」她登堂入室。
很是整潔乾淨呢,看來這位珍兒姑娘是位持家有道的賢妻類型。她落座,接過對方遞來的茶盞:「珍兒姑娘可否為在下唱完方纔那首曲?」
「好。」馮珍欣然從命,歸坐圓凳,重彈琵琶,「碧山錦樹明秋霽。路轉陡,疑無地。忽有人家臨曲水。竹籬茅舍,酒旗沙岸,一簇成村市……」
她耳聽歌,目賞人,這才叫賞心悅目。
「淒涼只恐鄉心起。鳳樓遠,回頭謾凝睇。何處今宵孤館裡?一聲征雁,半窗殘月,總是離人淚……」
啪。啪。啪。她拍掌贊之:「珍兒的歌聲,總是將人帶入情境。」
馮珍盈盈一福:「謝觀雲公子稱讚。」
「我聽珍兒彈唱的多是旅人傷懷之作,莫非思念故鄉了嗎?」
「……是。」馮珍垂首,「雖然思念,卻無家可歸,更覺淒涼。」
「無家可歸?」
馮珍話聲幽幽:「父母雙亡,家宅已沽,我千里迢迢來此投奔叔叔,無非就是為了那一點血脈的牽繫,可以告訴自己並非孤苦零丁。可叔叔也有自己的至親兒女,我這個侄女,倒是遠了。」
她笑道:「你已有了老……百先生,血緣至親固然無可替代,有一愛侶相伴不也是人生至好之事?」
「百大哥他……」馮珍苦歎,「百大哥始終與我以禮相待,不曾交心。我將我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珍兒隱隱能夠感覺到百大哥心有所屬。」
凌茗嗎?她深覺不太可能,比及眼前這位嫻靜得體、滿口錦繡的珍兒姑娘,那位凌茗姑娘的境界明顯差了一檔。
馮珍幾番欲語還休,道:「觀雲公子您是百大哥在故鄉的朋友,您可知道……他在家鄉有沒有相愛的姑娘?」
「我與百先生算不上是莫逆之交,他家中有無心上人我無從得知。不過,他的幾位妹妹皆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許是自幼看著她們,眼界不自覺就放得高了。」本大爺替你開解你的憂鬱美人,別感謝我,老狐狸。
馮珍展顏:「原來如此,百大哥是位如切如磋的君子,他的姐妹也一定美若仙人」
咳。門外有人故意出聲。
「百大哥回來了!」馮珍欣喜迎接。
門外,正是一身素色粗袍的狐王大人。
要不說,人生主要是看臉。狐王大人平素的白衣如雪直逼謫仙,就算換上粗布衣賞,也依然如皓月當空,光彩倍生。
「你來做什麼?」他問。
「看你。」她答。
「不需要。」
「我高興。」
馮珍不解:這兩位的感情是好還是不好?但處在這團氣氛中,委實無處安身,遂道:「觀雲公子今日來了,我去下廚做兩個小菜,請公子在此用飯吧。」
目送佳人身姿出門,她搖首噓唏:「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嬌妻有之,賢妻有之,老狐狸好福氣。」
百鷂面覆薄冰:「你沒什麼事可以走了。」
「正是有事才來啊。」她施施然起立,「聽說你來這裡是為了調查一些事情,可對?」
百鷂眉心微緊。
她秀眉輕揚:「我也是為了那些事情而來。」
他短暫的沉默後,道:「以你的身份,出現在這裡只會自招麻煩。在對方發現你前,最好趕緊離開。」
她搖頭晃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大爺不走。」
他皺眉。
她伸出手掌:「把你瞭解到的信息和本大爺共享唄?」
「需要再等幾日。」
「好。」既來之則安之,她等得起。
百鷂面向窗外:「你回客棧,我確定了信息的真實性後,自會去找你。」
「好。」她腳步沓沓,猶未遠離。
「你……」他回頭欲斥,卻丕地怔住。
她半抱琵琶,疾撥琴弦,清越揚聲:「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廚間烹煮的馮珍一愕。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滾玉盤。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她聲線不似馮珍那般柔膩婉轉,而屬激亢高昂,宛若穿雲裂帛,直直擊中聽者每根心弦,回鳴不斷。
百鷂面對窗外,恍似未聞。
她也無意曲誤周郎顧,一曲高歌,琵琶奏罷,兀自盡興而歸。
馮珍端來晚膳,飯間,她感歎:「觀雲公子的琴聲歌聲遠超珍兒。」
「你們不同。」他道。
馮珍嫣然一笑:「聽過觀雲公子的歌聲,珍兒不由慶幸。」
「慶幸?」
「慶幸觀雲公子是位男兒,不是女子。」
「……」
「如她那樣的容貌,那樣的才情,若是女子,將令多少女子心生挫敗和嫉妒。」
百鷂無法承接話題。他本無意替秋觀雲隱瞞,可事到如今,該如何開口?
「二公主比武招親?」
告示用得上自是西漠文字,不過如果連異世界的文字也有辦法釐清的話,這裡更不存在任何難題。秋觀雲讀罷那張貼在鬧市街頭的布誥,剎那興奮滿點。
「小呆瓜,走,我們去二公主的比武場看看!」
「我不參加!」查獲少年雙手抱胸,跳出老遠。
她無語良久:「你是怕我逼良為娼嗎?」
「反正你不許逼我下場比賽!」少年義正辭嚴。
她一眉高挑:「有本大爺在,用得著你這個男二號?」
查獲大瞪兩眸:「你要參加?」
「不行嗎?」她整整衣冠,「比起熊一樣的北方男人,本大爺的身高是略輸了點,靠臉取勝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查獲拚命搖頭,「你如果上了場被人識破,那可是公主的招親……」
她嗤聲:「公主的招親又怎樣?當誰不是公主來著?再者說本大爺不一定要取勝,打個三兩場玩夠退場不就結了?」
查獲一味搖頭:「萬一這三兩場你就被人識破怎麼辦?總之不可以!」
她懷疑這廝被惡靈附體:「本大爺扮男人扮了將近二十年,哪那麼容易露出破綻?」
查獲這一次寸土不讓:「如果你在中原,也許看不出來,可你看看這周圍,男人臉上不是鬍子就是麻子,你這樣的在街讓待著頂多有人多看你兩眼,一旦放到萬眾矚目的台上,不是等著讓人把你識破法辦嗎?」
「你——」被什麼奇怪的物體侵佔了大腦?
「總之我不准你去,你如果去了……」
「怎樣?」她揚顎。
「我就去!我比賽!我打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