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鷂站在昂斯古山腳下,仰望著面前高山。他在來到這裡之前,先到神廟的書館內查閱了與此山有關的所有書籍。儘管從墨斯、娥依諾那邊獲取資訊更加便捷,他選擇這個方式,在搜索資的料這段時間裡平息自己的怒火。
這份怒火,一半當然來自始作俑者擎釋,一半對自己。
昔日,為靈兒與那一位天帝對上時,亦知險難萬重,做下了所有最壞的打算。但那位曾經親手將自己的女兒打落凡間的無情天帝最後仍對靈兒生起慈父之心,並因之放棄經營了千年的計劃。
僅僅因為這一點,他居然以為這位天帝或許因為對優曇羅的那絲愧疚,願意看到觀雲、織羅擁有全新生活的可能。遑說彼此對決的約定猶未執行,縱然有所動作,也該放到對決之後。
顯然,他判斷失誤。
是而,他對反覆無常的對手怒不可遏,對大意失算的自己氣惱至極。初聞秋觀雲失蹤之初,是娥依諾與墨斯聯手阻截並苦口相勸,才勉強將他按下。
但,經過書館內的沉澱,他站在此處時,已然恢復平靜——
山頂上的人兒是他今生難以釋手的至愛,她有難,他救就是。
就如資料所注,這座山脈並非位於苦寒之地終年積雪的雪峰,而是因日照的不同展示出兩個世界。向陽一面草木森森花草豐茂,背陽一面由下至上綠色遞減,直至成為皚皚雪色,延伸至雲深之處,難做目測。
他抬腳。
「狐王閣下。」墨斯悠然而來,「您確定要上山?」
他掀眉不語。
墨斯望山興歎:「天帝既然選擇這個地方作為她們的囚禁地,必定設了一道又一道的關卡,狐王閣下的確實力不凡,卻並非無敵,確定要冒險上山嗎?」
百鷂容色淡漠:「你是第一道關卡?」
墨斯忙不迭搖頭:「絕對不是。」
「也不是幫忙的?」
「說對了。」墨斯不無尷尬,「如果助你闖山,等於公開和神王決裂,一己之身倒也沒有什麼打緊,冥界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
百鷂點頭:「可以理解。」
墨斯眼睛一亮:「真的?」
百鷂懶得給他這個肯定,問:「不阻攔,不幫忙,你到此來做什麼?看熱鬧嗎?」
墨斯訕訕一笑:「第一,當然是為你加油助威。」
百鷂冷哼,肢體語言為「不需要」。
「第二,是想告訴閣下一件事。」墨斯觀察對方的表情,想也不會接受什麼俯耳過來的提議,於是自覺畫了個小小的瞬間結界以防隔牆有耳,用最是精簡煉的語言將計劃和盤托出後,道,「當然,前提是閣上這次闖山可以成功往返,否則娥依諾會公然帶領部眾攻山救女,到時就是神域再度陷入分裂之日,那可不是海域諸部作亂能夠比擬的級別。「你可以走了。」百鷂啟步。
墨斯擰眉瞪著他的背影:「你很不會聊天你自己知道?」
「不送。」百鷂飛身縱入山巒之間。
「法卡小哥,不冷嗎?」
秋觀雲鑽出雪屋,望見法卡立於崖沿,那道修長挺拔的黑色身形,在滿目的白色世界內猶顯得彌足珍貴,若非自家老狐狸慣愛吃醋,她恁想撲上去,稍稍感覺一下這具標緻皮囊的手感觸感,滿足一下身體裡那只蠢蠢欲動的野獸。
「不冷。」前者回過頭,視線不經意掃過她身後。
「織羅昨日喝多了,還在睡。」秋觀雲呲牙,「這麼喜歡織羅嗎?」
法卡搖首:「不是喜歡。」
「是愛?」
法卡點頭。
她明眸明滅:「你確定你愛的是織羅?」
法卡目光沉定:「我愛的不是一個名字。」
她一怔,仔細味話中真諦,笑道:「你堪稱情聖呢,小哥。曾近離得那樣近,愛了這麼久,卻一直隱忍,如果我沒有召喚你,你這份愛了千年的情感又該如何安放?」
「在被你召喚前,我一直在尋找優曇羅。」法卡道。
還以為有一場波瀾壯闊的告白呢。秋觀雲掃興抿唇,怏怏道:「卻一直沒有找到?」
「父親為了阻止我得到優曇羅的真實消息,用各樣的假資訊混淆我的視聽,直到為繼承魔王之位的兄長向我揭露父親的騙局。我藉機與父親絕裂,隔絕了暗黑之界與魔界的通道,準備自行穿過暗黑之界與神域的界碑。便是在這個時候,聽到了你的召喚,我到達的瞬間,即捕捉到了優曇羅這許多年來的去處。」
敢情自己還是這樁千年奇緣的大媒不成?她頓時笑得得意:「聽織羅說,第一次大戰結束後,為了互相制衡維護和平,三界之王聯手施法,在三界的分界點設下咒術,凡是未經對方邀請擅長闖入對方領域者,功力將大打折扣。第二次戰爭的起源,在於受邀而來的魔王刺殺了天帝,也打破了三界咒術。在戰後的談判桌上,三界之王再次啟用這個規則。你如果硬闖分界,功力還能剩下幾成?」
「三成。」
「用三成的功力保護織羅嗎?」
「不。」法卡搖頭。
「不?」
「用三成的功力喚起體內沉睡的春神之力。」
她不無意外:「織羅從來不想做優曇羅,你想給,未必她想要。」
「無論想和不想,她都需要保護自己。過去,因為愛情蒙蔽著她的眼睛,沒有看到災難的來臨,如今,當她的眼前只剩真相時,更需要強大力量的庇護。」
「沒有那三成功力,身為惡魔的你如何在此存活。」看著對方的眼睛,她瞭然,嫣然道,「好,小哥的癡情本大爺很感動,你不必犧牲自我,我來幫你追到織……」
「觀雲。」織羅平板的聲音扎入耳谷,「我聽到了。」
「是嗎?」她痞賴賴回身,咧嘴怪笑,「這麼好的耳力,值得慶之賀之也。」
織羅白她一眼,轉向法卡,淡然道:「召喚你來到這個世界的不是我,你需要奉獻忠誠的也不是我。你的來或走,生與死,與我無關。勸你盡早回到你來的地方,莫為了無關緊要的因素枉送性命。」
後者紫色的瞳光深沉投放在她清秀顏面上,不言不語。
「為什麼不說話?」織羅秀眉蹙起,。
「既然我的來去與你無關,全當我不存在就好。我是否要回去,不勞煩心。是否枉送性命,多謝關懷。」半晌後,法卡悶聲道。
「什麼?」織羅愣住:這是什麼語氣?形只影單扮委屈?
秋觀雲垮下臉,哀哀道:「織羅不准欺負法卡,人家好可憐的說。」
「你……」還不都是你煽風點火推波助瀾?「他是你召喚而來,理當由你接收。」
「我也想啊∼∼」她愁眉苦臉,「如果我家老狐狸不介意與法卡共事一夫,允許本大爺享齊人之福,難道我會將法卡這麼頂級的色推開嗎?可我家老狐狸……」
「來了。」法卡猝然沉聲。
秋觀雲一愣:「什麼來了?」
「你家老狐狸。」法卡俯瞰山下,「他居然獨自前來,他當真瞭解這座山嗎?」
首先,是雷神關。
雷聲叱吒,裹挾著震天駭地的能量,向膽敢踏越雷池者週身滾滾落下。
百鷂避過當頭第一道雷擊,稍加思量,俶爾飛身而起,一隻體長五尺的白狐現於當空。毛色如雪,四肢修勁,瞳光睥睨,姿態倨傲,在密集的驚雷中迅捷穿梭,直迎而上。
雷神萊克難以置信。
雖然早已經聽說這個來自異世界的男子是狐狸化成,卻很難想像一隻狐狸如何成為相俊美的人身。如今親眼目睹,可謂震憾至極:對方不但當真是一隻狐狸,而且是一隻不懼雷鳴的狐狸,躲避雷擊的身姿精準矯健,速度凌厲狂野,若非形體太過鮮明,會令觀者認為那是一隻奔馳在草原上的獵豹……好啊,好?
現在不是替對手喝彩的時候?萊克如夢初醒,自我厭棄過後,高執手中法器,撞擊出更具殺傷力的雷光,織成交錯籠狀,罩向白狐。
後者頭顱穿過,身軀陷於籠內,就在萊兄以為自己雷到功成之際,驟見對方體形驟增,高有數丈,巨大的後足與雷籠生生交逢,雷籠四分五裂,白狐全身而出。然後,瞬間恢復到先前大小,繼續凌空飛躍。
雷神目瞪口呆:這位狐王的強大絕對出乎與之交過手的戰神、火神的描述,自己決計不是對手。
「這麼快便放棄了嗎?」有人問。
「呃……呃?!」已經恢復人形、白衣似雪的百鷂,赫然站到了自己面前,萊兄向後一跳,「你什麼時候到了近前?」
「剛剛。」百鷂撣衣去塵,「閣下網開一面,百某領情了。」
萊克低嗤:「沒有什麼網開一面,是你技高一籌,我甘拜下風。」
他稍訝:「那麼,閣下這一關已經過了?」
萊克閃身讓出通路。
「承認。」百鷂提足。
「狐王閣下。」萊克揚聲,「雖然你與戰神、火神都交過手,但他們的實力絕不僅僅限於你所瞭解到的。」
前面的關口是戰神與火神嗎?百鷂淺哂:「多謝告知。」
「不必謝我。」萊克自嘲一笑,「我只是已經不想再看到戰爭。」
百鷂挑眉:「我也不想。」
「如此,拜託了。」萊兄揖首。
百鷂微微點頭,旋踵啟步。
天帝閣下,請原諒,是您讓我無從選擇。萊兄腹中歎息,回頭縱入重重雲霾,隱沒形蹤。
「啊呼∼∼」昂斯古山頂,把掌心觸及法卡背上借由他的眼睛觀看了全程的秋觀雲激悅跳起,「我家老狐狸太帥了好不好?我愛死你了——」
因畏冷躲進雪屋的織羅懶懶應聲:「這話你不妨當面對他說。」
秋觀雲咭咭怪笑:「我不只是對他說,還要對他做!」
「……我什麼也沒有聽見。」
「切,你思想不純潔了是不是?」秋觀雲嫣唇撇撇,「我是說我家老狐狸的狐身很驚艷,以後本大爺想減壓的時候,一定要讓他變出這個模樣,揉揉抱抱定然是無上的享受,以後再也不用羨慕寒月哥哥家有小狐妻,自家風景無限好,哈吼——」
「好唄,恭喜你。」儘管很難感同身受。
「不過嘛……」她明眸滴轉,唇角邪邪勾起,「為了慶祝老狐狸的旗開得勝,本大爺該賞他一記香吻。既然他眼下不在跟前,法卡小哥當個替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