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秋觀雲的話聲,盤桓她們頭頂的金色光芒開始加劇旋轉,與她釋放出的氣層激烈碰撞,震鳴不絕。她一手仍緊握織羅,一手掌心向上,道:「吾既得巫神顧護,又得春神庇佑,狐王的牽絆束囿此心,遠古的恩澤天地的照拂盡集此時,萬力歸一,為吾所使,助吾脫得險難,得回平安——」
她最後一字落下,背後湧出紅、綠、白三道光芒,在與金光遭逢的前一剎匯為一體,撞擊出振聾發聵的聲浪,而後各自湮沒。
晌久,萬籟俱寂。
「居然被你逃過了。」擎釋幽冷的嗓音傳來。
她淺淺吁出一口氣,使內息歸寧,喜道:「織羅,我們不用死了?」
「你成功了。」織羅笑語。
「錯!」她神采飛揚,「是我們成功了!」
織羅頷首:「我們成功了。」
「你們如此留戀凡人的人生嗎?」擎釋的身形從無門的牆壁前徐徐現出,「你們只聽說優曇羅驚才絕艷,只見過她的雕像美輪美奐,可見過她真正的容貌?她的身軀就躺在隔壁,你們只看一眼,便足以明白與她的距離。」
「不需要。」秋觀雲痞氣十足地晃動一根食指,「本大爺對現在這張臉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都會被自己的美貌驚艷到,才不需要參觀什麼陳年女屍。」
擎釋眸心內寒意氾濫,看向另一半靈魂的所有者:「你怎麼說?難道就想永遠如此平庸貧瘠的活下去?」
織羅摸了摸自己臉頰,道:「我也很喜歡自己的模樣,平庸與否,貧瘠與否,是他人給出的定義,只要我曉得自己的優秀富足處就夠了。」
「說得好!」秋觀雲高豎拇指稱讚。
擎釋調用最後一絲理智,道:「回到優曇羅體內,你們仍可保有這一世所有的記憶,是做至高無上的天後,還是繼續平民的生活,交給全新的優曇羅自己決定,我不做任何干涉。」
織羅搖首,輕聲道:「為什麼你這麼不想承認優曇羅已經死去了呢?早在她答應將靈魂一分為二的時候,就已經放棄所有的重生機會,即使我們雙魂合一注進優曇羅的軀殼內,即使優曇羅睜開眼睛,也已經不是優曇羅。就如你的修安天後,重生之後,再不是那個癡愛著你的修安。」
「原來如此。」秋觀雲恍然大悟,「優曇羅如果醒來,就是全新的優曇羅……這個秘密,連神相大人也不曉得?天帝閣下深知個中精要,卻一直佯作不解,還一徑說可以接受優曇囉囌醒後的失望與憤怒。(給力最穩定)原來閣下早就打算迎接一個新生嬰兒般的初戀愛人。如此,我不免奇怪了,閣下那時邀我做你的天後,純粹是拿本大爺消遣嗎?擎釋瞇眸:「是你自己放棄機會,莫拿你狹隘的心腸揣度他人的器量。」
她要笑不笑:「但您不是人,是神啊。神的博大和寬宏僅存在於凡人們編撰的神話故事中。真正的神,哪一個不是狹隘自私冷酷無情?」
擎釋眼角眉梢凝冰結霜,道:「我給你們最後一絲機會,願不願走入優曇羅的完美軀體內,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之一?」
「不願意。」秋觀雲、織羅異口同聲。
「那麼,你們將擁有永恆的時間,永無盡頭的歲月。」
何解?
秋觀雲還在味這句話的言外之意,突見擎釋右掌揮落,眼前風景陡換:雪光連天接地,無邊無際;凜冽寒氣襲裹週身,無孔不入。
「這……是什麼地方?」她抱肩問。
「昂斯古山頂。」織羅道。
「什麼鼓什麼鑼不重要,關鍵是……」她選擇抱住織羅,「我們是不是被那個天帝發配到這邊來了?」
織羅點頭:「這裡終年積雪,千年未融,是僅次於極寒之地的刑罰之處。」
「……」她好想飆髒話問候那位陰暗天帝的祖宗十八代!「他是想我們被活活凍死在這裡嗎?」
織羅揚唇:「不會的。」
「哪裡不會?」她惡聲惡氣,「難道你認為他只是嚇唬小孩子,虛晃一招後就我們帶回原處?」
織羅失笑:「我對他沒有那份幻想,只是對你充滿希望。」
「你認為春神之力可以融化這千年的積雪?」若如此,擎釋豈會如此輕易允她在此?
「不會。」織羅細聲慢語,「把我們發來這個地方,正是因為此處是連春神也無法融化的積雪之地,而且,他必定在四周設下了障礙,令我們無法逃越。」
她切齒,心中再度鄭重問候那位教子無方的首任天帝,道:「既然如此,你對我的希望在何處?」
織羅秀眉微掀:「無法融化這裡,無法越逃限制,難道連你的力量也被凍結了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因為太過惱怒,居然頂著一層單薄的裙裝在此挺受,是誰家的笨孩子?她先將這份罪責一併算到天帝頭上,隨即施咒將數顆雪蓮種子植入雪內,促其發芽成活,枝生葉茂,將她與織羅包圍環攏,暫且規避寒風。
「法卡現身!」她揚聲。此處切斷了她們與外界的所有訊息通道,惟一切不斷的,是與春神有著血契聯結的惡魔使役。
果不其然,那道修長魔魅的絕色身影應聲而至。
自打見召喚來法卡,她第一次沒有先拿出些許時間感歎對方的美貌,道:「我有事要你去做。」
織羅眉心淺顰,淡淡道:「如果用他破除天帝的障礙,等同拿暗黑之力對抗神王之力,縱算取得突破,最後也必定搭上他半條性命。」
「因此,我不會讓他這麼做。」她一笑,「法卡,搭一座雪屋,找兩件袍子,準備兩壺熱酒若乾熱食,快點。」
法卡做事,當然不是一磚一瓦循序漸進。暗黑之術最大的特點即是無中生有,彌補她足限此處無法借東取西的短板。
雪屋在數十個被法卡召來的小惡魔七手八腳的忙絡下迅速建成,其內還鑿有一張寬大的雪榻,上覆乾草獸皮,旁有兩頂燃燒酒精的小爐,煨烤著兩鍋香氣四溢的熱湯。
「酒呢?」秋觀雲披緊一隻紅臉小惡魔捧過的氈袍,坐上獸皮,舒適地伸展開兩條長腿。
「這裡。」法卡從手心向上,一瓶色澤暗紅的美酒平空出現,伴著兩隻玻璃高腳杯。
「這是你們的……葡萄酒?」她不甚樂意,「這個時候就該喝我們的老花彫,用火煨了,滾燙的進腹,才最是應景。」
織羅淡哂,拿過兩隻杯子放到各自面前,道:「我們有熱湯不是?在這個時候,喝一杯紅酒未嘗不是一件浪漫至極的事。」
「對極了!」秋觀雲拍手,對為兩人斟酒的法卡道,「再變一隻杯子出來,我們三個碰杯慶祝,共度好時光。」
法卡依言行事。
三隻盛著紅衣液體的酒杯清脆叩擊,各自入口,笑語如珠。
擎釋盯著無心鏡內的光景,眉蹙成結:她們當此行是去度假賞雪了不成?
把法卡明斯給秋觀雲真是一步錯到離譜的棋路。法卡的力量不受三界左右,自然也不在他的控制範疇,是而此刻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予以遏制,只得眼看著那兩個女子在法卡的侍奉下過得舒適愜意,悠哉無比。
但,也僅限於此。這樣的生活,一日兩日或可新鮮,百年千年如何度遣?
他唇邊的笑意,寒過昂斯古山之雪。
「你確定是昂斯古山?」
神相府內,娥依諾迎來了四下搜集訊息的墨斯。草草三五句話後,神相大人錯愕驚呼。
墨斯點了點頭:「其實不該意外的?想拘束擁有春神力量的她們,那裡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先時我不敢確定,是因為我在那處再三逡巡,皆找不到她們的任何氣息。如果不是雪之神靈捎來口訊,恐怕我還在無頭亂撞。」
「不是意外,是不敢相信。」娥依諾垂首低語,「我以為天帝不會做到這一步。」
墨斯譏笑:「他對優曇羅做過的事,還不足以令你明白嗎?」
「那個時候處於你死我活的戰爭時期……」
「這個時候他已經是天帝,不喜歡被違背。」
「好。」娥依諾喟然長歎,「我們該怎麼營救?」
墨斯眸光睨掃,訝問:「那位驕傲的狐王在哪裡?」
「方纔還在……」娥依諾一驚,「難道他聽說昂斯古山後便走了?」
「極有可能。」墨斯微笑,「不管怎麼說,優曇羅這一世遇到了好男人。」
娥依諾卻笑不出來:「昂古斯山是什麼地方?他對那個地方一無所知,恁一己之力如何過得了那層層的關口?我這就趕去……」
「不必。」墨斯搖首,「昂古斯山對我們,就如弒王陣對神王,我們去了,非但起不到任何幫助,還有可能拖他的後腿。」
「這……」
墨斯好聲寬慰:「眼下你再是焦急,也沒有絲毫用處,還我們此刻惟一能做的,便是期待這位狐王的上佳表現,順便靜下心來想想,在狐王將她們救下來後,天帝那邊我們如何面對?」
「……哼。」娥依諾目露崢嶸,「天帝已經殺死我最愛的妹妹,現在又想剝奪我的女兒,為了大局我一次次忍讓,現在卻不想再忍了。」
「那就不忍。」墨斯眉宇內荊棘密佈,「我們就好生為我們的天帝閣下奉獻上一席華麗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