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些姑娘,統一穿的是淡紫色錦袍,長髮只以一根竹簪高高束於發頂,個個都有一雙炯炯有神、似乎透著精銳光芒的眼睛。在她們上菜的時候,謝繁華特意看了她們的手指,指關節微微有些粗大,掌心處有細細的繭。
五公主見謝繁華盯著自己的人瞧,不由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必你們伺候。」又指著案幾上清清爽爽的幾道菜對謝繁華道,「這些都是我命人在自己莊子上種的,可新鮮了,都是咱們平日裡吃不著的東西,你嘗嘗看。」
謝繁華看著滿桌的碧綠,不由撿起筷子夾了一口,平日裡好東西吃多了,偶爾吃一次這樣的農家菜,反而覺得是美味。慢嚼細咽,謝繁華又吃了一口,才放下筷子。
五公主穿著一身淡紫色的紗裙,裙擺層層疊疊,被風吹起,她輕輕靠坐在圈椅裡,只單手撐著下頷,遙望著遠處的農家。天色漸晚,農家裡的人也都扛著鋤頭往家走,坐落在山間的一個小村莊,家家煙囪裡都冒著煙。
雲瑛道:「我瞧那些莊稼漢也沒什麼不好的,貴族公子多的不過是個身份,萌的是祖蔭,有的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副皮囊而已。」雲瑛想到一些事情,不免感懷起來,輕輕歎息道,「我娘這幾日又給我相看了幾家公子,一家是長恩伯家的嫡長公子,一個是新科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都是前途光明之人,可又如何?若我不是安璟侯家的嫡小姐,誰又會瞧得上我呢?不過是看上了我的一副皮囊而已。」
聽了雲瑛的話,謝繁華似乎又想了起來,之前太后壽宴上,雲瑛似乎也是這般。
自己何嘗不是這樣認為的?原本想著要嫁給周哥哥的,結果周哥哥突然間就入獄了,如果不是姐姐想嫁給夏盛廷、如果不是自己在皇子選妃的時候生病,此時的命運怕也是被決定了。
還有張續,若不是李世子略微施計救了自己,自己要真是掉進荷塘裡,此番嫁給張續也是有可能的。
因為有些心事,三人都只是匆匆吃了幾口,便回了各自房間。
三人出城的時候都沒有帶貼身婢女,因此,五公主便派了婢女來侍候。
謝繁華歇在房間裡,細細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走到一邊窗戶前,推開窗戶,竟然能看見山下的景色。
如墨潑般黛青色的天空,遠處有點點星光,山下有一條小溪,謝繁華閉上眼睛,隱約能聽見溪水流淌的聲音。晚間的風有些大,過了溪水的夏風輕輕吹在臉上,風中帶著草的芳香,謝繁華大口呼吸,有些忘我。
直到耳邊響起絲竹聲來,四周寂靜,絲竹之音悄然入耳,謝繁華幽幽睜開眼眸,不自覺便朝外面走去。
前方有一方湖水,雖不大,但湖中卻足夠建一處亭子。
八角回亭中,坐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襲月白色的衣袍,一頭墨發披散著,他的衣角被晚風吹起,雖然手中彈奏著曲子,目光卻是落在遠處的。
謝繁華見他似乎一直是往自己住的方向看,不由一驚,腳下不聽使喚般便朝彈琴之人走去。不為別的,只因這首曲子,她以前常常聽。以前在揚州的時候,她因仗著自己年歲小,無需避嫌,常常跑去縣衙玩兒,周哥哥喜彈琴,她那個時候最喜歡聽他彈琴了。
也是這樣的晚上,四周也是如現在一般寂靜,他彈琴,她靜靜坐在一邊,細細聽著。
這方湖是為人工挖鑿的,路邊架了迴廊通往湖中央的亭子,謝繁華輕步走過去,待得走到男子跟前時,男子已經低下了頭,只專注於手中的琴。
謝繁華沒有看清他的容貌,可只憑著這樣的氣質、憑著這琴音,她便認出了此人來。
「周哥哥……」她眼眶濕潤,身子一抖,淚水便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男子沒有抬頭,也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彈完一首曲子,他才將雙手緊緊往琴弦上一按,然後默了一會兒,方問道:「是不是還在為他傷心?那樣一個殺人犯,不值得你如此,你該要忘記他。」他素手搭在琴弦上,卻是用足了力道,琴弦割破了掌心,他沒有感受到手掌心的疼痛,因為心疼已經叫麻木了。
一個很好的女孩兒,一個自己放在心窩子裡來疼惜的女孩,卻不能夠以真實的身份跟她相認。
他曾經也掙扎猶豫過,若是一輩子只以周庭深的身份跟她在一起,何嘗不好。遠離朝堂,遠離是非之地,遠離這勾心鬥角的京都城,或者繼續去小地方任父母官,管著一方百姓,或者辭官歸田,帶著心愛女子遠走高飛。
後來他還是放棄了,他有母親的仇要報,有妹妹要照顧,還有父皇對他寄予的厚望。
父皇給過他機會,若是當初他選擇不回來,怕是如今兩人已經在一起了。畢竟,她對他有情,他也是只願意對她好的。
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按著原定計劃,做掉周庭深的身份。
恢復皇子之身後,自己出入皇宮並不方便,後來忍耐不住,便冒險派隱衛去謝府查探情況,訓練有素的隱衛別說是進她的住宅刺探情況了,便是連謝府大門都進不去。一來是謝家護衛嚴格,二來,據隱衛報回去的消息,有另外一撥暗中勢力在保護著謝家。
那個時候他便知道,李世子也是對這丫頭動了心思。
李承堂其人,不熱衷權勢,自小便在遙城長大,一身的本領不說,還領兵有方,親自訓練出不少精銳將士。此人不但熱衷於武學,而且在邊遠大漠地區很得百姓歡迎,名聲威望遠遠在他父親唐國公之上。
也因此,唐國公李思汝不喜這位嫡子,當初請封世子的時候,竟然想立庶長子為世子。
r/>若是自己此生不能夠娶棗兒,有這樣的人照顧、疼惜棗兒,他也是放心的。
原也是打算嘗試著放手,可只有真正放手了,他才知道有多麼不捨得。那種痛,似是用尖銳的利器慢慢的,一刀一刀在他心窩上割著,他知道,他放不下,忘不了。
既然忘不了,便就無需放棄,自己心愛的女人只有留在自己身邊,才能夠是最好的。
他今日來,是想嘗試著讓她察覺出蛛絲馬跡,讓她慢慢猜出自己身份來,從而能夠原諒自己的苦衷。
若她願意做自己側妃,自己定當百般寵愛呵護,還跟以往一樣與她撫琴。
謝繁華緊緊抿著唇沒說話,眼淚卻是撲朔朔直往外流淌,明明已經快要忘記了,為何還要有人來刻意提醒自己?
她微微別過頭去,臉上濕熱了一片,她卻沒有伸手去擦眼淚,只任由晚風吹乾臉頰。
楊善站起身子來,一襲白衣順著起勢直直往下墜去,楊善雙手交握,覆在小腹上,溫潤的眸子望著謝繁華的側顏。
「謝三姑娘……」他輕輕喚了一聲,卻見她肩膀抖動得厲害,他心也跟著抽搐著痛,走到她跟前,他繼續道,「上次阿喜唐突了姑娘,我是特意前來替她向姑娘道歉的。」見眼前女子微微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又道,「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
謝繁華望著眼前男子,秀眉微微蹙著,一雙眼睛紅紅的,她微微呆了一會兒,方啟口道:「你聲音很像。」倒是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多問,眼前男子想納自己為側妃,知道自己喜歡周哥哥,怕也是正常的。
不過,她覺得奇怪,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便對他有一種熟悉感,後來又見了幾次,每次都覺得,若不是他長著這樣一張好看的臉,要不是周哥哥關在刑部大牢裡,她都以為他就是周哥哥了。
楊善唇邊劃過一絲笑意,微微勾唇,泛起的笑不免有些難受苦澀。
「棗兒……」他才一出聲,便微微怔住了,側頭垂眸望著眼前女子,輕聲問道,「謝三姑娘,不知道可否這樣叫你?」
人家是皇子,自己能拒絕麼?再說,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覺得眼前之人並非輕狂之徒。
至少,他沒有趁人之危,沒有趁機親吻自己。
想到這裡,她輕輕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眼前便出現李承堂那張冷肅的面孔,想起了他的霸道,也想去了他在自己耳邊做過的承諾。隱在袖子裡的手輕輕攥了起來,當時他輕薄自己、對自己用強的時候,她只覺得生氣惱怒,可現在回想起來,就想到了他的好。
楊善見她面頰上微微泛起酡紅,嘴角似乎也泛起了一絲笑意,睿智如他,不會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忽而覺得心悶,微微別過頭去,還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即刻將身份告訴她。
若是說了,她不原諒自己怎麼辦?可是再一味拖延下去,怕是自己永遠也不會再有機會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去,便見自己妹妹正疾步匆匆朝自己走來。
楊喜一臉焦急之色,她此時穿著一身紅色勁裝,墨發高高紮了個馬尾。
「哥哥……」她喚了一聲,看著謝繁華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直言道:「密室……密室裡面有人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