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河在奔跑。
沿著起伏的山脊,穿雲破霧而過,足尖偶爾會在一塊搖擺的樹巔葉尖點一下,便輕巧騰身而起,躍過幾里距離。
此刻乃是夜午夜,萬籟俱靜,山林間霧氣瀰漫,黑雲遮蔽了星月,不遠處隱約火光點點,向著余白河追過來。
五天前,孤身千里迢迢趕到淵山山城,余白河還沒有進城就和想要偷偷一人離開的夏平安撞上。
好友覺得朝廷欽差針對地也只會是他一個人,乾脆捲了長淵劍一個人跑路。
一個人背包款款,一個人風塵僕僕,就這麼在山城道口撞上了。
「你來幹什麼?」這是冷著一張臉的夏平安。
「他們竟然願意放你一個人出城?」這是不知道夏平安目的的余白河。
這一對好友真是無比相似,事到臨頭,都做出了逃家的決定。
不過相比於余白河孤身一人什麼準備都沒有做就跑過來幫忙,夏平安的撤退是非常具有計劃性的,這個病秧子不僅在山城中上演了好一場聲東擊西,甚至也準備下了幾個下屬暗線,等到十二個時辰後,就將他離開山城的消息放出去。
「你就那麼確定朝廷不會找山城的麻煩?」
「山城百姓安危,孤自然放在心上,」這句話時以掌管一座城市,君臨半個中華國的長淵劍主的身份說的,「種種退路都已經安排好,若是將山城獻上,已經落到朝廷手中的東西,朝廷自然會保護。」
「好像不太靠譜……」余白河依舊糾結。
夏平安神色淡淡,「隨著孤不在山城一同傳出的,還會有一封以我個人身份下的戰書。」
余白河:「……想必這封戰書你一定寫的很能氣人。」
「你腦子竟然跟上來了,好難得。」
「……」余白河氣急敗壞,「明明是你變傻了,淵山防守的士兵一個能打朝廷士兵十個,西漠南疆又不是完全沒有一拼之力……」
夏平安涼涼地瞥一眼自己的好友,打斷他的話。
「淵山軍是用來守衛淵海萬魔之門的,怎麼可以捲入人的對抗與戰爭。」
「怎麼不能嘛?!」余白河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他的話換來地是夏平安更加冰涼的眼神。
好友一錘定音,「孤說不能就不能。」
余白河:「……」
特麼到底是誰傻?!
「這裡沒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我能保護好自己,」夏平安繼續說,「想來你過來的時候也沒有和天一道報備,抓緊時間回去說是在後山迷路了兩天,他們不會找你什麼事情。」
余白河:「……」
他確實是沒有報備直接就過來了,夏平安是真瞭解他……
這一刻余白河覺得自己和逃家也準備了一二三四五招的好友一比,自己瞬間被虐成了渣渣。
等等,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
「哪裡不需要我幫忙?你這種走三步喘一口氣的身體能自己跑嗎,我好歹輕身術還學得不錯……」
「滾。」
余白河急切的臉色一僵。
兩人站在凜寒山風中,面對面,什麼也不說了。
過了半晌,見余白河還沒有走的夏平安皺著眉想要繼續用話逼走余白河,抬眼一看,那人保持著相同姿勢站著好半天,一動也不動。
就連那被山風吹起的長髮也保持著相同的頻率飄搖著,一甩一甩。
夏平安的臉瞬間就黑了。
幻術都用到他身上來了!
他反手抽劍出鞘,沉黑不反光的細長劍身出場便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卻別彆扭扭被夏平安擺出一個奇怪姿勢,緩慢無比的遞出。
不論這姿勢有多難看,那一瞬間從長淵劍上滲出的壓力已經足夠威逼開可能襲過來的余白河。
幻象被劈開,余白河原地現出身形,拿著被夏平安順手丟開的劍鞘十分愉快地笑。
「算計你的感覺真好啊。」他感歎。
沒想到自己竟然著了余白河的道的夏平安:「……」
偶爾也能小聰明一下的余白河拿著劍鞘晃一晃,瞬間從劍鞘中長出和長淵劍一模一樣的劍格劍柄,又有劍鞘的氣息在,這個幻象就算面對修為超出他幾倍的人也足夠以假亂真了。
他對著夏平安笑了一下,白霧湧起圍繞著兩人,轉了一個圈後,又一個夏平安出現了。
兩個夏平安面對面,無論是神情,衣著還是打扮都一模一樣。
夏平安心中警鐘大響,但是他反應的到底沒有餘白河快,在他舉劍相迎時,他整個身體已經被余白河扯著一帶,兩人騰空而起,趁著剛才的動靜還沒有惹來太多人,余白河抓著夏平安飛走了。
臨走時余白河還朝著追出來的那位忠心下人做了一個鬼臉。
一番風馳電掣後,他又被余白河遠遠地一丟,氣勁護著夏平安安全著陸,待他暈頭暈腦爬起來一看,遠方變化成他模樣的余白河已經對著他揮揮手,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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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那個揮手的動作真是稚童一樣地興高采烈。
夏平安一肚子腹誹沒有人說,但是事已至此,他又沒有像余白河一樣的速度,只能左右看看,按照原地計劃嚮往那個最近探明會噴發的火山口。
……等等,夏平安默默想,這裡是哪?
***
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妥妥地當了豬隊友的余白河努力地吸引住了第二天前來追捕夏平安的大部分人的目光。
不論是淵山山城的人馬還是朝廷的人馬都追在他屁股後面。
一開始余白河還挺有成就感的,這麼多人都沒有看出破綻來,他的幻術又上一層樓了,但是很快,他發現當替身並不是一個好差事。
為了讓盡可能的吸引目光,他必須在追捕人面前多多的刷存在感,要讓他們覺得,再多追一會兒說不定就能抓到他了。
問題是怎麼做到遠遠吊著又不被抓到並不是簡單的事情。
這一次前來的都是高手。
這意味著簡單的幻術一眼就會被看破,隨之而來的定然是身份揭穿。
余白河只能躲進淵山裡。
淵山是山脈。
它呈半月形環抱著中華國西部邊緣,阻擋背後的淵海,其中無數山峰相連相續,又有十萬大山的稱呼。
余白河不知道淵山的山是不是真的有十萬,他只知道自己最近看山已經看暈了。
無論走向哪一邊,山依稀是熟悉的山,山上的樹依稀是熟悉的樹,就連腐葉中冒出來的一叢叢圓滾滾的野菌看起來也似曾見過,山林中瀰漫著水霧和有毒的瘴氣,讓人一眼分不清方向,飛高又容易吸引獵人的注意。余白河覺得自己已經在同一片地方饒了無數圈,卻找不到出去的路。
黑暗中余白河停下腳步,愁眉苦臉抓著自己的頭髮。
他不知道,在天一山上,他師傅南味子面前,一隻細小的白燭靜悄悄燃燒著。
白燭插在蓮花燭座上,灰白的蠟上淺淺刻著古體的「白河」二字。
一張地圖被攤開在桌上。
中華國的地圖,不是朝廷書坊能買到的刪減版,而是南味子前幾年命弟子走遍全國,繪製出的精細版本。
地圖上無數符篆層層疊疊,組成了高山矮丘,平原窪地,山川河流,南味子指尖在淵山處一點,那一處瞬間放大,山中樹木霧氣,獵人小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跟著南味子沒走的季鐮看著他一揮衣袖,蓮花燭台上符篆飛出,帶著白燭漂浮在半空中。
白燭緩慢移動,最後停在群山中某處。
「師弟。」南味子喚道。
門被推開,他師弟就站在門外。
「掌門何事吩咐。」
「最近穿的沸沸揚揚地劍主潛逃一事如何了?」
「昨天消停了一些,今日又傳在另一個方向發現了長淵劍主,各種消息真假難辨,朝廷人馬被困在淵山中,幾乎沒有進展。」
「用內線,將這個方位傳過去。」南味子遞出一張紙。
「是,」他師弟低頭接過,瞟了一眼紙上字跡,不由問道,「這是長淵劍主現在的位置?」
「不,」南味子勾起嘴角,「這是我的好徒弟,你的好師侄的位置。」
道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在天一山上見到余白河,他立刻想通這件事,「有兩個長淵劍主……這個吃裡扒外的白眼狼!」
「呵,」南味子看得比他開,「也怨不得他。」
道人顯然沒有被南味子勸導開,他皺眉想著,突然說:「不過掌門,如今的重點還是在真正的長淵劍主那邊吧,余白河……想什麼時候解決都可以。」
南味子依舊是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你不瞭解新一任的劍主,他若不是受病體所困,定然是我天一道最大的敵手,無論謀劃佈局的天賦都是一等一的,僅僅是利用白河幻化成他的模樣來擾亂視線實在是太簡單,他一定還有後手,你若將重點放在他那邊才是真正被算計了。」
南味子的師弟一臉恍然大悟,不由稱讚,「掌門慧眼。」
「白河扮作的劍主是假的,但是長淵劍何等神器,可不是僅僅靠著幻術便能夠模擬出來,但是追捕的諸位高手沒有一個起疑,那就說明……」南味子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經接近喃喃自語,「……他手中的長淵劍是真的!」
「掌門是說?」
「那些朝廷的高手發現自己被騙了一定會心生怒意,白河雖然是我天一道的少掌門,但是一時發起火來錯手殺了他也是很有可能的,你去淵山看看,就算保護不了他,也要把遺物帶回來。」
「遺物」指的是何物,兩人都心知肚明。
「定不負掌門所托。」
一直旁聽著這前因後果的季鐮默默站起,忍耐著滿心暴躁。
要不是理智告訴他這兩個人已經化作一捧黃土,他真的會忍不住找到如何在別人記憶中殺人的方法。
據說到現代天一道也存在得好好的?
那就好。
至少還有
有一個復仇的目標。
他一步跨出,剎那天旋地轉,場景已經轉變。
青年才站定,變為夏平安樣貌的余白河就急速而慌亂地從他身邊掠過,在他身後,一個人高舉長劍。
「小子受死——!」那人長嘯,一劍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