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鐮雖然安慰自己既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余禮白不是少年模樣,那麼他至少是好好的活到了成年,但是山崖看起來又高又陡,往下一望雲霧飄渺一眼見不到底,青年的心如同追下山崖,無法避免地為某人擔心。
原本腦子就夠笨了,如此摔下去摔倒頭,豈不會更笨?
以上幾句話以極快的速度在他腦海中轉過一圈,然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跟著少年一起縱身跳下去。
……等等,季鐮想,他跟著下去有什麼用?
撲面而來的白絮雲霧遮蔽了他的視線,待畫面再變,他已經出現在一張床邊上。
周圍的擺設告訴他這是少年白河的臥室,此刻,紫檀小香爐中升起繚繞的安神香,那自自余白河從幼童長大為少年後就很少出現的掌門也站在床邊,除他之外,還有一名老叟,正給暈迷不醒的少年白河把脈。
季鐮從兩人的交談中知道這他剛才目睹的意外事件不過發生在前一天。
床上的少年面色蒼白,額頭纏著厚厚紗布,但還是有血跡暈開透出來。
竟然真的撞到頭了……
少年的表情痛苦不已,雖然昏迷不醒卻也能看到他因為抽痛而顫抖的眉尖,昂貴的安神香能讓人的意識沉入黑甜的夢想,此刻對緩解少年的痛苦卻沒有作用。
季鐮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撫平少年的眉尖,但是想到自己在這裡接觸不到任何事物,手不由地就頓了頓。
摸不到就摸不到吧,他想。
於是黑髮的驅魔師僅僅虛虛地將手停在少年額頭上方,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觸,他像是真的觸及一般從少年的眉頭撫到眉尾,來回往復。
等等,他現在的行為像不像一個趁著美人暈迷便上下其手的登徒子?
青年猛地停下動作。
這個類比將季鐮打擊到了,他心中一陣悲哀的沮喪,為自己的墮落。
好在掌門和老叟的交談打斷了他一系列的聯想,老叟移開搭在少年白河手腕上的枯瘦手指,無言地對掌門搖頭。
「老朽……已經盡力。」他對著掌門拜下去。
「冉翁不必如此,」掌門趕緊扶起他,「要是真的……也是這個孩子沒福氣。」
這個說法讓老叟皺了皺眉,但是他沒有評價掌門的用辭,而是給出他的建議。
「南味子掌門可知遠西公麾下,有一醫者名為丹人?雖然是個年輕後生,但是在醫術上老朽自愧不如啊,少掌門的傷情您可以去試一試到淵山遠西公府求醫。」
掌門的神色似乎很高興,「您這樣說真是太好了,若是有可能我一定不會讓這個孩子出事,這一回貿然請冉翁來我還沒有向您道歉,但是現在,還請您向丹人醫師那邊引薦。」
堂堂天一道,連個去遠西公府的路子都沒有嗎?
老叟不解,他看看一臉凝重沒有什麼古怪的掌門,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瘦弱少年,醫者仁心最後還是將不解壓下,答應道:「沒問題,請掌門稍稍等候。」
季鐮聽著兩人對話,沉思。
天一道對余禮白有不良企圖,並且對余禮白的人身安全也不算多上心,後來余禮白那麼笨說不定也有此次摔傷的後遺症的原因——驅魔師個人主觀語——會找人來救治,卻不會千里迢迢去找遠西公屬下來救治。
因為他們是對立的。
天一道或許強搶大巫天宮巫子不知道要做什麼,或許會參合到朝廷爭權中在帝王眼皮子下搞鬼,但是在皇室和遠西公的對立中,天一道是旗幟鮮明地站在皇室這邊的。
想來也是,畢竟天一山就在京都附近,幹什麼不好去支持千里之外的長淵劍主?
這位掌門偶爾表現出的實在是太老謀深算,讓季鐮不得不懷疑這次又有什麼陰謀詭計在裡面。
場景又一次轉變了。
不是在熟悉的天一山。
所處的是一座山城,一座名副其實的山城。
因為它有一半是開鑿在山體內部的。
從高達數丈的高窗望去,只看到遠處雲霧中鱗次櫛比的凌空長廊上米粒大小的人走來走去,飛簷上有仙鳥優莊重梳理自己的羽毛,近處是攀附在窗沿的白雪,罡風呼嘯而過,捲動還未落下的雪絮再一次飛起,一排排整齊的窗戶依次從對面的山崖排列到旁邊,各種建築依托在山體上,唯妙唯俏甚至一眼看過去只會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塊形狀比較古怪的山巖。
光是這樣淺淺的一眼,季鐮彷彿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鐵錘開鑿山巖的叮叮聲,和中華國大部分宏偉景觀一樣,這顯然也是一座人力的奇跡。
但是他從未聽說過……這座城市並沒有保存到近代嗎?
「吶,」季鐮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你就是那個……把自己摔傻了的天一道少掌門?」
他回過頭,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臥室,臥室中的擺設到底還是中華國的風格,而少年白河坐在床沿邊,頭上任然圍著一圈白紗,整個人瘦了幾圈,氣色也很差,大病初癒的模樣,卻是精神很好。
問話的也是個少年。
他看起來比余白河氣色還差,臉色灰白,唇色青紫,纖細羸弱,整個人裹在一張雪白的裘皮中,將他一張臉襯得還沒有巴掌大,像是女孩們喜歡的袖
珍娃娃,不過這娃娃是冰雪鑄成,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氣勢,普通人甚至不敢靠近他。
他說話的語氣也不是如他容貌一般細弱的,反而氣息悠長,如同冰雪緩慢溶出的冷水,同時還帶著說話者滿心的嘲諷意味。
這位季鐮不認識的漂亮少年凜然直逼余白河,「怎麼不說話,默認了?」
余白河不知道怎麼開口開口,「呃……你是誰?」
「我先問,你先答。」少年不容置疑地規定。
「這個……」余白河斟酌著,「……我覺得我雖然摔下了山,但是應該是沒有傻的。」
「但是應該是……」少年重複他的用辭,「幾成把握啊」
余白河:「……六七成吧。」
「好小。」
余白河嘴角抽搐,確定這位是過來和他抬槓的。
這位少年倒是記得自己之前的規定,「夏平安,你可喚我平……。」
「遠西公的病秧子世子?」余白河大驚。
被打斷的夏平安也沒有生氣,也在床沿坐下,「吾名甚廣啊」
「不……我只是又一次聽到我師尊和別人談起你……」他猶豫了一下,以他淺薄的人情世故沒有把師尊和別人談論的內容也一起說出來。
「談我什麼?」夏平安微笑,他笑的時候也沒有平易近人一點,「劍主癡情不續絃,世子體弱說恐怕早夭,遠西公一脈後繼無人,皇室兵不刃血大獲全勝?」
余白河很認真地將他說的和自己師尊說的對比,確定還是自己師尊說的更惡毒一些,不過他沒有將這個對比結果說出來,而是認真開口。
「放心好了,你一定比遠西公活得久一些。」
「哎?」知道余白河是巫子的夏平安挑眉,顯得有些開心,「承你吉言了。」
下意識就說了那句安慰的話的余白河表示自己聽不懂。
倒是季鐮回憶起紫衣道人告訴他的歷史,應該能活很久的倒數第二代遠西公莫名早早去世,而這位就是余禮白天下人皆知的好友的最後一代長淵劍主,也確確實實就比他父親活得久「一些」。
他都不知道余禮白還有預言的天賦,或許這就是那個勞什子巫子的作用?
夏平安就這樣詭異地變為了余白河的小夥伴。
見證一場友誼開始的季鐮輕輕歎息。
直到此刻,雖然暗地裡破濤洶湧,余白河的幼年生活卻還是算平靜的。
但是這位劍主既然已經出場,也不知道平靜能保持到何時。
***
對於少年的余白河來說,有了一個朋友的日子,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
可憐的遠西公世子,一個聰明的腦袋全部用在替朋友在朋友師尊那裡遮掩,讓天一道掌門遣來的監視者傳達給掌門各種錯誤信息,比如余白河傷沒有好,每天都在認真打坐認真做功課,沒有學幻術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淵山對余白河養傷是個好環境,路途辛苦不如晚些再走。
他還有找一些和巫道相關的功法讓余白河修習,卻不告訴余白河這些功法有什麼用。
夏平安知道,天一道絕對不想讓余白河知道他巫子的身份,就算他告訴余白河什麼,一不小心只會會引起那位掌門的猜忌。
這段時間余白河的幻術長進可謂是一日千里。
但是分離的時刻,卻還是到來了。
傷已經養好,沒有任何理由在淵山逗留的余白河被同行照顧他的師叔催促著離開。
「可能會永不相見。」送余白河離開的夏平安這樣說。
「怎麼可能呢,還會見面的,我會很記掛平安啊。」余白河說。
「我和你說過平安是小名……算了,」夏平安搖頭,顰眉也是公子端方,「以後啊,偶爾也走走心吧。」
「嗯。」
會在十年後掀起魔亂之戰的開端的兩位少年就此分別。
五年後,余白河在道門大會上一戰成名。
此時已經沒有人記得他是個從山頂一路摔到山腳的丑角,大家都稱讚天一道少掌門脾氣溫和,幻術已成大家。
幻術大成是真的,其餘的事情,有幾分是幻術做出的假象呢。
季鐮:「……」
下一次見到現實中的余禮白,一定要好好問道有關青梅竹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