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件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裴吉默默問自己。
在他對面,被以相同姿勢綁成蠶蛹的樓清瀧欲哭無淚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兩個難兄難弟都是無比相似的苦瓜臉。
……又被人綁了呢。
哎?為什麼要說又?
說來只是裴吉又一次三更半夜敲門找樓清瀧出門玩耍,正好兄長不知道和道和派的人一起忙活著什麼,也沒有幾個人管的樓二少便和裴吉一起出門,兩人上街還沒有多遠,就被人敲了悶棍。
醒來時便已經就已經在這間小小木屋中。
木屋太小,還堆放著各種雜物,就連虛掛著的大片大片蛛網上都是灰茫茫一層灰,流露出年久失修的味道。裴吉鬱悶的聳動鼻尖,確定空氣中除開渾濁的灰塵氣外,還有濃重的水邊腥氣。
是河邊。
不過確定了地址又有什麼用啊摔!
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遭受了對方的無妄之災,還是蓓姬被自己連帶,自認為年歲長一些又是男性的樓二少只能小心翼翼地磨蹭著被捆在一起的手,試圖尋找能夠脫身的空隙,面上還要很鎮定的安慰對面的小姑娘,「蓓姬小姐,請再等一下,很快就好。」
裴吉默然地點頭。
他原本想要利用自己鋒利的指甲撕裂繩索,沒想到和樓清瀧相比,捆綁者在對他的待遇上明顯用心許多,堅硬的繩索綁住地不僅是他的手腕,就連手指都被牢牢綁住,就算他讓指甲長出來,不能動彈的話也無法起到作用。
為什麼要對他這樣身嬌體弱的小姑娘做這種防範?
裴吉察覺出一絲熟人作案的氣息。
所以在這位熟人打開木屋的門走進來的時候,裴吉沒有一點驚訝。
「安蕾兒姑媽。」
「我親愛的蓓姬小公主,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吶。」
嘴上說的話彷彿是摻了糖的蜂蜜,妖嬈的血族女子將手上拖著昏迷的小伙子往邊上一扔——爽利的動作和過於纖細的手臂對比起來,讓人產生古怪的違和感——安蕾兒毫不在意地用沾染著鮮血的手指梳理自己的金髮,最後將沾上血液的頭發送到裴吉面前。
「吶吶,我的小公主,」她笑得格外誘惑,「肚子餓了嗎?」
過於濃重的鮮血腥氣在樓清瀧眼中已經近似惡臭的味道,但是作為這裡唯一的普通人,他只能戰戰慄栗看到從裴吉眼中燃亮的幽幽紅芒,以及唇邊冒出雖然細小但是非常醒目的兩枚尖牙。
少年還來不及哭訴為什麼遭遇到這種事情的總是他,被他觀察的對象突然將視線從血液上移開,目光幽幽盯著他。
「啊啦,」安蕾兒非常欣慰,「小公主果然還是喜歡新鮮的,對吧。」
「新鮮的」樓清瀧:「……」
這幾個月來的友誼呢蓓姬小姐?!
莫非他的身份對於這位非人姑娘來說一直都是儲備糧?
心中如此悲哀的猜測,被一大一小兩個食人類種族用目光釘在原地的少年加快速度,搓揉著繩索擴大空隙。
就差一點了。
他額前流下因為焦急而起的汗水,不過這汗水被另外兩人誤認為他在害怕。
「我……小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咬你的。」裴吉很嚴肅的說。
樓清瀧:「……」
如果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不是那麼垂涎就更好了。
他眼中的不信任實在是太過明顯,裴吉不由一愣,安蕾兒更是嗤笑。
就是現在!
少年心中發狠,悶哼一聲,用力折斷自己手腕,終於從繩索中解脫而出,趁著那位和他朋友有親戚關係的女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放在衣袖中被用來防身的道符被甩出去,沒有法力只能強行發動道符的少年一口舌尖血就噴上去。
道符是樓清瀧猜到裴吉身份後又發現一日一日來往過密後以防萬一準備的,雖然在甩符噴血的動作上沒有一絲猶豫,但是用出去後他還是無可避免的一陣心虛。
因為他準備的是——
符紙在剎那燃燒殆盡,比火焰更加耀眼的光芒散發出來,彷彿在木屋中升起一枚小小太陽。
——大光明符。
不過此時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更何況樓清瀧也沒有後悔,就在屋內大放光明的前一刻,他便用自己的身體掩護向一邊的裴吉,由於只有手上的繩索被掙脫,他才想要邁開步子,整個人便向著裴吉倒過去。
在安蕾兒的尖叫聲中,少年少女(?)磕磕碰碰滾作一團,好懸有樓清瀧的遮掩,裴吉基本上沒有被曬到。
事情變化太過突然,呆呆的血族幼崽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動作行雲流水的友人一波帶走。
踹開木屋的門,樓清瀧已經抽出暗袋中的小刀幫他隔開繩索,將兩人一起解救出來的少年抬頭便看到裴吉的眼神依舊是直愣愣的。
他不由地伸出手在呆住的血族幼崽面前晃晃,「醒醒。」
然後他看到裴吉臉上騰地升起兩團紅暈,。
「小樓,你剛才好帥啊。」
「是
、是嗎?」樓清瀧完全失去剛才的果斷形象,同樣臉紅了,「謝謝、謝謝誇獎。」
兩人羞澀的對望,各種跳動著一顆少男心。
「呵呵。」安蕾兒在他們背後說。
裴吉:「……」
樓清瀧:「……」
啊,糟糕。
「沒燒死嗎?」樓清瀧說。
「時間太短,起到的作用不大。」裴吉回答。
「我家的小公主啊,為什麼不回頭看一看你姑媽為了你變成什麼模樣了啊,」陰測測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果然是好手段,就算是到了中華國也能勾得男人為你奮不顧身呢。」
這句話聽得樓清瀧腦中一蒙,而裴吉終於從漫長的反應期中出來,抓住樓清瀧的手臂帶著他就跑。
於是樓清瀧就沒有空閒去想別的事情了,因為……
……奔跑的速度是不是稍稍有些過快?
不是稍稍有些過,而是非常過了喂!
風馳電掣中樓清瀧死命地拉住自己亂飛的頭髮以及前方裴吉亂飛到他臉上的頭髮,前方的事物還能約摸看得清楚,等拉近到了身側,一切景物都被速度模糊成筆直的線條,飛快的被拋在後方。
但是還不夠,兩個小孩都能聽到背後張狂的低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迴盪在河灘。
「小樓小樓我們該往哪邊跑?」
「哎?我不知道……不過沿著河跑就沒有問題了吧?」
「語氣要不要這麼不確定啊啊啊啊啊!!!」
一邊大吼著吐槽,拖著一個重物的裴吉試圖拉開距離,但是在血族之中,幼崽和成體之間的實力差距彷彿一條不可越的天塹,無論裴吉再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事實。
「吶吶,」毫不費力跟上他們的安蕾兒彷彿逗弄老鼠的貓,雖然她現在的形象更接近於被燒過的黑炭,「蓓姬小公主,你的這位朋友知道你是哦噗!」
擔心她說出來什麼秘密——比如說性別——的裴吉和不由自主認真聽的樓清瀧同時想:哦噗是什麼?
然後他們放緩了腳步,摔倒在沙地上。
不知何時開始,一場大霧降臨在河灘上,霧中影影綽綽能看到不少人形,皆是水藍長袍披鎧戴甲的軒昂男子。
叮鈴——
叮鈴——
叮鈴——
三聲悠遠的鈴音傳來,一隻手將狼狽的兩人扶起,給兩人用手巾抹臉。
「白河水君。」裴吉認出這個前一晚才見過面的人。
黃金眼瞳的俊美神明笑著點點頭,一身長袍邊緣化入霧氣之中,他憑空而立,長髮迤地,相比於前夜略帶著尷尬的見面,現在盛裝的白河水君身上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籠罩在霧中,惹人探尋。
「別擔心。」他們聽到白河水君說。
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彷彿是化雨的春風一般將兩個小孩心中的所有擔憂給磨平了。
更讓他們放心下來的就是,之前如同附骨之疽緊緊跟隨在後背,無論如何也甩不開的冰冷寒意已經消失,後面的濃霧中偶爾能傳出幾聲金石相擊的錚錚聲,但是動靜很小,彷彿是在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余禮白捏法決喚來水團,讓兩人洗手洗臉。
水是溫暖的,帶著與人體近似的溫度,將兩個小孩從瑟瑟發抖的境況中解救。裴吉將手從水團中拿出,驚訝的發現手上因為捆綁而出現的於痕和逃跑中不慎劃破的擦傷全部都癒合,若不是他還記得幾秒鐘前自己一身是如何淒慘,簡直是要以為那些傷口都是自己的幻覺了。
待兩個小孩打整好自己,白河水君又一揮衣袖,河灘上憑空出現案幾,上面擺滿果盤點心。
裴吉:「……」
竟然都還是他愛吃的,太貼心了吧?
樓清瀧:「……」
竟然都是蓓姬愛吃的,太偏心了吧。
少年隱晦地瞥一眼身邊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吃食吸引過去的裴吉,心中猜測神秘的季家還和白河的水君有何關係。
有幾次從兄長口中聽到蓓姬哥哥的名字,害得他每天都要為這個只記吃食的姑娘擔心。
……說起來他為什麼要關心啊摔。
樓清瀧只能歎息,向著白河水君作揖。
「水君仁厚,不過可否請水君為我家傳遞消息,現在還沒有歸家,小子家人恐怕會心焦尋找。」
「無事,」余禮白視線在兩個小孩之間來回轉,不知道是哪裡不對,「你們先壓壓驚,等事情完了,本君自會派人送你們回去。」
兩個小孩不有對視一眼。
事情還沒有完嗎?
霧中刀劍相架的動靜慢慢減弱,不大一會兒就恢復了寂靜,就連之前見到的神將也不見蹤影。倒是有侍女跪在一邊,點亮長明燈,照明小小一圈。
經過驚險刺激又吃飽喝足,阻擋不了的睡意和寂靜同時將兩個小孩圍繞起來,侍女上前將裴吉和樓清瀧抱走,空蕩蕩的霧中,只剩下余禮白一人。
半響,
一個人提著燈驅散霧氣,消無聲息走過來。
「水君大人,夜安。」
余禮白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梁大人這麼晚了不累麼,還不休息?」
「為國操勞,」梁大人恭敬的低下頭,「怎敢說辛苦。」
「是嗎?」余禮白不可置否,「那就好好操勞,該看牢的畜牲就看牢了,別讓它跑出來撒野,什麼人的地盤也敢胡亂闖。」
「是。」梁大人竟然也應下,「下次絕對不會讓她有打擾到水君的機會。」
說完,他微微抬頭瞟一眼站在那裡威儀堂堂的白河水君,謹慎地斟酌用詞,「不過,請水君看在攝政王的面子上,這一回,就先放過她吧。」
「攝政王的面子能值幾斤幾兩?」余禮白嗤笑,「莫非你們是將我當做那些個聽命於大巫天宮的神明,還要聽他們夏家的旨意不成?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煩我也忍了,畢竟不是在白河鎮,結果你們竟然還找上門來,真當本君好欺負?」
「水君何出此言,」梁大人的聲音還算鎮定,沒有太多慌亂,「皇室對於所有神明都是非常尊敬的。」
「呵呵。」余禮白也回應地非常直接。
挨上這樣一句硬茬子,就算梁大人再能言善辯也不好接話。
「五百年來朝廷就沒有管過白河鎮,如今過來搞什麼工程,無事不登三寶殿,攝政王殿下又有什麼事情,儘管說來,本君洗耳恭聽。」
「這個,每戶人家一台泰律豐乃是為了『中華一家親』這個今年朝廷提出的大目標,是便民之舉,何來……」
「梁大人是想和那位妖女一起滾出去嗎?」余禮白冷冷威脅。
「……聽聞最近瓊林省有人持著長淵劍出沒,那個人似乎是白河鎮的人。」
「夏家要找長淵劍,為什麼不去淵山南的火山裡去找一找?」余禮白諷刺。
「而且天一山上最近有些小道消息流傳說……」
「朝廷管的真寬。」繼續嘲諷。
梁大人靜默片刻,突然說道,「水君大人今日態度咄咄逼人,和我從前知道的不符啊。」
「你從前又沒有見過本君,又知道些什麼。」
白河水君唯一和作為人的余禮白比較相似的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起,壓下其中淡金色的光芒流轉,屬於金屬的顏色帶著兵刀般的殺氣,將梁大人籠罩得嚴嚴實實。
最後的話被喉嚨壓成一根細線,輕輕柔柔將梁大人捆住,「下次再打季鐮的主意,本君賭上這條老命,也會讓夏家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他一揮衣袖,濃霧隨著迸射的風一起將被殺氣壓得死死不能言的梁大人捲走。
「滾!」
***
「裴吉呢?」
「兩位小少爺已經送回他們家了。」龜丞相小心翼翼的說。
余禮白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哦。」
他站在水晶廟的最底層。
這是水晶廟唯一的禁地,表面上看和水晶廟其他的地方沒有任何不同,水晶的牆壁,水晶的地面,水晶的天花板,晶體透明又反光的質感讓這裡看上去就彷彿一座迷宮,光華迷人,暈得人眼找不到通路。
在各種亮光微光淺光爍爍發光下,中央那座晶棺格外不起眼。
余禮白走上前,看著其中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屍體。
余白河就躺在裡面。
屍體的心口上歪歪斜斜插著一柄劍鞘,這劍鞘模樣極為古樸,偶爾能從半斷不斷的繡線看出上面繪著的草木山川,魚鳥走獸的圖案,彷彿畫卷一般。
但是這劍鞘上畫卷堪堪只有一半,另外半截不見蹤影。
「在天一道的另外半截劍鞘,有消息嗎?」余禮白問。
「內應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比朝廷的人都沒用。」余禮白歎氣。
他視封閉的晶棺為無物,伸手穿過那一層厚厚的水晶,指尖輕輕觸上劍鞘上的劃痕。
時間……不多了。
***
季鐮伸手摀住胸口突然發出聲音的玉鈴。
不過這已經來不及了,聽到聲音的女子已經抬頭望過來。
她一身狼狽,被合作人救出來後便被藏在這裡,才為安全的處境鬆了一口氣,就陡然面對此刻絕對不想見到的人。
「季……」
「安蕾兒姑媽,」季鐮漫不經心抽出體內的鐮刀,刀刃倒映著雪白的月光,「我們來談談。」
短短一句話,對面的安蕾兒便已經驚恐到極致。
一個時辰後,面色凝重季鐮回到季府。
他還是一身藥味,白天一天的燙傷還沒有好透徹,紫衣道人又用藥效的借口不許余禮白為他多上些藥。
一旦動作大一點,就能感覺到撕扯的疼痛。
不過,對付安蕾兒這個女人足夠了,他想。
後院房間中的裴吉睡得很安詳。
多大的孩子了,一顆心是怎麼長的?虧自己見到他被人抱回來時差點心臟停擺。
各處操心的兄長深深歎息。
新安裝的泰律豐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喂?這裡是季府。」
「真的能聽到聲音哎,這西洋玩意還真的挺好用……」對面先小聲嘀咕的幾句,「啊哈哈哈季鐮你還沒有睡啊,今天忙了一天還是早點睡覺吧,不要大晚上的出門逛,我跟你說最近晚上很多壞人你要小心一點……」
唔,絕對是知道他出門了。
余禮白就是白河水君的嫌疑真是越來越重。
他開口打斷電話那邊叨叨絮絮。
「知道了。」
「哦……你知道了,那……」
「晚安。」季鐮說。
水晶廟中,余禮白僵硬地拿著聽筒,臉上溫度上升到不可思議的滾燙。
「……晚安。」
「再見。」
「……再見。」
余禮白放下聽筒,好幾次才將聽筒擺回正確的位置。
「龜丞相。」他幽幽喚道。
「水君大人?」
滿面懷春的余禮白興奮的轉過臉,「龜丞相,這個東西好好保護起來知道嗎?」
您知道從余府替您牽根線到水晶廟來多費功夫嗎?龜丞相默默腹誹。
但是老人最後還是深深鞠躬。
「是的,水君大人。」
你們天天傳音吧!水君大人的感情問題,他是不會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