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禮白不擅長打架一類的事物。
是的,雖然他是水神五大君之一,麾下無數神兵神將,瓊林省所有神明都向他遞貼以示臣服,但是,他的特長真的不在武力上。
甚至也不在智慧謀略,為人處世上。
無數次好友感歎他這樣一個堪稱蠢笨的人竟然能將騙人的幻術玩得如此溜,他也反唇相譏,「呵呵,說得好像作為長淵劍主的你會用劍一樣。」
身材修長,高挑卻瘦弱,披著烏黑大髦的俊美公子卻只是笑,眼瞇起,「孤自幼不愛耍劍,就像白河你完全不想當那個勞什子少掌門一樣啊。」
余禮白:「……」
你特麼作為長淵劍主,在說劍的時候能不能別在前面加一個耍字。
有時候相互太過瞭解了真的不是什麼好事。
長淵劍主提著長袖,露出一截纖瘦白皙,完全不像是習武之人——也的確不是——的手腕,為他倒茶。
雪白的天光從數十米的高窗外傾瀉而下,余禮白側眼望去,看到幾十丈的巨鳥甩著雪白尾羽飛過,掀動雲卷雲舒,而後面,是連綿起伏的十萬雄壯雪山。
天險之淵,淵山。
長淵劍主對他微笑,「反正阿白你和孤一樣,沒有人會相信遠西公不會使劍,而天一道少掌門呢,天資卓越,世人皆稱讚你公子溫良,加上幻術,誰會相信你表現出的和真實的完全不同呢。」
是啊,打架的話,只要裝樣子就好。
余禮白瞇起眼,瞳孔微微收縮。
水藍的神袍神冠已經著在身上,寬大的衣袍下擺有近似魚鱗的絲縷,迎著水流擺動,金玉的神冠上垂下串串珊瑚珠遮住他的面容。
卻遮不住他身周湧動的水流反轉,攪動紫衣道人腳下被紫霞氣勁穩住的河水。
若紫衣道人此般正經下來和仙人沒有什麼兩樣,但是余禮白氣勢全開,卻能死死壓住對方。
余氏秘技第一條,裝,首先要從衣著和背景著手。
他伸手往前一擋,將龜丞相和嚇壞了的神將擋在身後,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冰冷無比的笑容。
「道人遠道而來,是為了在本君面前表演歌舞的嗎?」
紫衣道人渾身煞氣,也和出現在季鐮面前的不正經老人的模樣相差很大,他把手中雷光閃爍的大鼓往地下一摔,鼓皮震動的聲響震耳欲聾,雷電隨著水中擴散的聲紋傳出幾里。
「水君是耳朵不太好,貧道剛才不是說了,我是來為我的徒兒討債的!」
直到此刻,大群神兵神將才衝到余禮白面前,一個個丟盔棄甲,手中兵刀也不見,跑的氣喘吁吁,甚至露出魚妖蝦妖的真身。
好不容易營造出懾人氣勢來的余禮白簡直想要摀住臉不看。
他的下屬們,做些普通工作還好,一到關鍵時刻都不頂用。
必須減工資!
他在心中惡狠狠道。
但是面上余禮白還是一派鎮定的模樣,他看也沒看自己的下屬們,「慌慌張張的模樣,成何體統,給本君和道人看座。」
下屬們相互對視,齊齊行禮,「是。」
余禮白又吩咐,「丞相,上茶。」
龜丞相看著自家上司,眼中流露出不認同的神情,但是余禮白手在背後做出手勢,示意他和神兵神將們一起退下。
紫衣道人呲牙,「說話縐縐的,牙不酸嗎?」
余禮白瞥他,「哦?是嗎?不過本君一直都是如此說話,道人是有意見?」
老子活了五百年,五百年前所有人都是這麼說話的,你一個沒到一百歲的臭小子有事說就說沒事給我滾!
紫衣道人硬生生從他看似普通的話裡面讀出這種意思。
看來這的不好對付啊,道人皺眉想,暫時不動手好了。
看到對方一時無言,余禮白略略放鬆一點,在心中給自己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余氏秘技第二條,語言上下馬威,大成功。
看來裝模作樣這種事情雖然許久沒有經歷如此的大場面,但是他的熟練度還是不錯的。
下屬們搬來桌椅,又送上茶水點心,
兩人坐下,默默無言,一個喝茶一個裝作是喝茶的發呆。
第三階段作戰開始。
這個階段,要比的是誰有耐心能沉得住氣,而余氏秘籍應對這個場面的秘訣就是——
——不說話。
拚死不能說話。
要緩緩喝茶,一口茶最好要在口裡待上十分鐘,緩慢嚥下,不能讓對手察覺到,什麼喉嚨發出咕嚕的聲音絕對不允許。
要若有所思,要仙風道骨,要高深莫測。
紫衣道人的確不是余禮白這般經驗豐富人的對手。許久,紫衣道人放下茶杯。
「水君大人很冷靜啊。」他感歎。
「本君身在本君廟中,有何不能冷靜的?」余禮白挑眉。
兩個人眼神似刀鋒一般殺了個來回。
當然這只是紫衣道人的錯覺。
就在紫衣道人以眼神施威之時,余禮白雖然和他對視,心中想的卻是——哼哼好歹這是在白河鎮,又不是在外面,打不過你我還能跑,這傢伙怎麼還沒有眨眼,老子眼睛都要酸了好麼?
兩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在一個頻道上的。
余禮白終於也放下茶杯,「道人剛才說的是給徒弟討債,恕本君許久沒出過瓊林省,道人何時又收了個小徒弟,怎麼沒有辦上一個收徒大典,本君若聽聞,說不定也派人去給道人送一份薄禮。」
紫衣道人眼角抽搐,「水君說笑,我想要討債的,是我的大徒弟。」
「道人說的是雲裳仙子?仙子紅顏薄命實在可惜,不過,您不找追殺她的天一道道和派丹人谷機變門淵山……哦,淵山劍門沒有參與,另外一個參與的門派是大巫天宮,您不去找他們,來本君這個小地方作甚?」
余禮白點出一個門派的名字,紫衣道人的氣息就陰沉一分。
說到大巫天宮時,紫衣道人的臉便已經完全黑掉,他手中捧著的茶被死死捏住,在手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余禮白:「……」
轉移注意力和仇恨,成功。
直到此刻,余禮白才略鬆下一口氣,用茶水來緩解緊張。
紫衣道人突然道:「雲裳十五年前離國用的是我的路子。」
聽到這句話余禮白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雖然忍住了,但是一張臉給憋得通紅。
……季夫人竟然是個豬隊友!
還未等他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紫衣道人再一次給他致命一擊,「那時我因為走火入魔閉關,最近才出關,這才知道雲裳走前還給我留了一封信,信中也提到水君大人。」
余禮白:「……」
等等,那女人不回把他的真面目也說出來了吧?
「她說是水君救了她母子的命。」紫衣道人目光灼灼盯著余禮白。
余禮白沒說話。
想不到什麼詞來接了,下面要怎麼繼續裝呢。
還沒等他想到好辦法,紫衣道人又說道:「按照道理來說,貧道應該對水君登門致謝,但是……」
紫衣道人一拳錘到桌上,木塊四下迸飛,余禮白身影一閃,轉眼遠遠站住,紫衣道人卻身形化作紫虹,直接追上,一拳照面。
水帶在余禮白面前編織成水牆,堪堪抵擋住。
紫衣道人的笑容仿若惡鬼,猙獰無比,「昨晚那巫女,果然是被你附身的。」
「是又如何?」余禮白冷冷應道。
水流湧動,紫霞化光,片片旋轉,彷彿一朵巨大的紫花在水中盛開。
短短幾秒,兩人便已經對過十幾招。
紫衣道人以拳化掌,紫霞貼附在他的掌上,好似一柄長刃。
「讓貧道的新徒兒不能修道的人,也是你吧?」他斜劈著砍下。
「沒得到本君的同意,季小子什麼時候可以認了你做師傅?」余禮白先是嘲諷他,半秒後回想。
等等我真的好像已經同意死小孩認他做師傅了哎?
……還是他自己去勸的。
表面上神色不動的余禮白內心簡直有一個小人已經趴在地上痛哭起來。
讓你嘴賤!
若季鐮沒有同意認師,這瘋子也沒有理由跑過來打架。
好後悔啊,時間能不能倒流啊。
不過季小子拜師後的確對季小子以後好……嗯,只要沒有讓這瘋子不小心把他殺了。
紫衣道人想不到有人還能在和他打鬥之中走神,「水君的消息不太靈通啊。」
余禮白沉默。
紫衣道人大得越發興起,很久沒有人能和他打得如此不分上下了,白河水君擅長的是幻術,現在看來功夫也不錯啊。
五百年前的英雄人物啊。
他不知道余禮白心中在打鼓。
他的拳腳功夫,自然沒有精通此道的紫衣道人強悍。
他的小範圍的干擾幻術專門用來對付高手,讓對方認為他破了自己招數,來迫使對方變招。
破招的招數是對方心中自己想出的,倒映在幻境中,余禮白要做的是盡量讓自己的動作和幻境中自己的動作符合。
不然太多次落空會被如紫衣道人這樣的高手察覺到不對勁。
但是……
臥槽拳頭打在身上好疼啊!
動作太快他跟不上了啦qaq
混蛋還沒有打完嗎?
他心中還在哭嚎,水帶凝為長劍隨著幻境中自己的動作從紫衣道人一個破綻中斜斜刺進去,逼迫紫衣道人變招好不讓他察覺他視線中的白河水君只是一個幻覺。
水劍和紫霞光刃虛虛交鋒,兩邊的刃才貼上,隨即便以分離。
之後又是十幾招的連續,幻覺中的白河水君動作加快,現實中的余禮白只能勉力自己
己跟上。
他看著紫衣道人微微發紅的眼睛暗道不好。
等等……不會是要發瘋了吧?
要是他發瘋了,自己的幻術就不起用了啊。
余禮白皺眉。
就算此刻使用大幻境,作用也不過是促使無法脫離幻境的紫衣道人為了脫離幻境而發瘋。
或者說,任何能控制住紫衣道人的招數最後會導致的都只有一個下場。
要是紫衣道人進入暴走狀態……那他還是收拾行李快跑比較好。
心念轉動見時間不過流逝幾秒,余禮白揮袖,急促流過的水流一停,全部轉身化作高浪向著紫衣道人撲過去。
一波一波,無比洶湧。
「哈哈哈來得好!」紫衣道人不閃不避,迎面而上。
余禮白:「……」
來得好個鬼。他渾身骨頭都要散了,必須先拉開距離轉遠程。
「季小子的事,道人別再妄想。」
「既然我徒兒無法修仙,你和雲裳定下什麼約定為何要讓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去履行。」
余禮白嘴角抽搐。
手無縛雞之力……這句話用來形容季鐮實在是太違和了,紫衣道人竟然能面不改色用這種詞,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師愛?
……等等重點不應該他和白裳的協議竟然被別人知道了?
是誰說出去的!
紫衣道人終於停手。
「和水君打這一場,貧道簡直能窺見五百年前那英雄輩出風起雲湧的年代啊,不過,」道人臉上一片冷厲,「我不知道你和雲裳之間到底協議了什麼,要是季鐮出了什麼事情,就算拼上我這條老命,我也拉你一起下冥河!」
撂下這句狠話,感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紫衣道人轉身就走。
余禮白:「……」
誰要和你這個死老頭子下冥河,就算要死他也是和季小子一起死好嗎?
心中如此想,余禮白手中水劍散去,滔天巨浪隨著揚起的袖擺一個起伏,追在紫衣道人後面朝他打去。
「道人再來,看看是誰下冥河!」
余氏秘籍四,最後必須放狠話,如此可以在落敗或是打平的情況下聽上去像是勝利了。
遠遠見不到紫衣道人的身影,余禮白猜測應該是找個空曠地方發瘋去了,他這才出手撫平白河中混亂的水流。
水晶廟中已是一片狼藉。
悄悄探出頭的下屬們全都用敬仰的眼神望著似乎打勝的水君大人,余禮白撤銷幻術,喚道:「丞相。」
變成一個烏龜躲起來的龜丞相滾出來,「水君大人,您您您您還好吧?!」
余禮白抬眼看他,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沒想到水君大人竟然此般厲害,大人平常不著調的行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嗎?
然後他們看著讓所有人都少女心萌動的水神大人呲牙咧嘴一臉痛苦的扶住自己的腰。
「本君腰扭了……過來扶一把。」
眾下屬:「……」
大人你陪我們少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