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吉和樓二少從船艙客房中出來後,才發現船主人和另一個客人不見蹤影。
「人呢?怎麼才一會兒就不見了?」裴吉疑惑。
出來想要再一次道謝的樓清瀧也有些疑惑,好在畫舫上僕人們還在,見到客人出來,便奉上蜜餞淹果,點心糕餅,所以兩個小傢伙便也坐在位置上欣賞歌舞和周圍景色。
事實證明,某水神的下屬比起他們的上司來真是敬業許多,哪怕是扮作凡人女子唱歌跳舞,也力求完美。
一時間,河道兩邊一顆顆高大桃樹在潔白月光下仿若輪廓被鍍上銀邊,花瓣飄落,落英繽紛,琉璃燈火倒映在泛著微波的水面,此情此景,簡直就是一副春花夜宴的長卷。
絲竹聲聲,舞綢飄動。
裴吉突然覺得,跟著兄長一起來到中華國的決定真是再正確沒有了。
有房子有好吃好喝,哪怕出趟門也有冤大頭上趕著出錢!
(冤大頭余禮白:阿嚏!)
一邊的樓清瀧卻有些坐立不安。
好歹曾經算是個裴冷翠舞會上的皇冠小交際花,裴吉很快察覺到樓清瀧的欲言又止,抬眼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樓二少輕輕咳了一聲。
「天色已晚,我家人要是找不到我大概著急了,那個,蓓姬小姐……」樓清瀧頓了頓,此時畫舫離岸邊已經是很遠距離,四周也不見能停船的地方,貿然提出要求讓薄臉皮的少年人臉上泛起淺淺紅暈,「可否能送我上岸呢?」
少年視線垂下詢問,卻半天沒有得到回應。
他不解抬頭,正好對上裴吉直愣愣盯著他的眼神。
少年心中一跳,下意識扭開視線。
西洋女孩子的眼神,怎麼這般直接大膽,好似想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等等?
樓二少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對了……眼前這位頗為漂亮可愛的金髮女孩好像是一個以人為食的種族啊……
怎麼先前見到她身影心中高興直接追過來,竟然把這一條給忘記了。
他眼角偷偷瞟向裴吉,只見金髮小姑娘直勾勾望著他,原本就有點妖異的血紅雙眸竟然發出通紅光芒,室內僅僅有幾枚夜明珠放出光華,裴吉的眼睛在昏暗中彷彿兩枚幽火跳躍閃爍。
好香啊。
裴吉想。
他有一段時間沒有進食新鮮血液了,雖然其他事物並非不能填飽肚子,但是對於血族而言,還是溫熱流動在血管中的鮮紅液體更能吸引人。
少年人纖細脆弱的脖頸能看到血管的輕微跳動,皮膚上的細微汗味也格外誘人,哪怕在衣衫遮掩也也尤為明顯,血族幼崽聳動鼻尖,不知道什麼時候,兩隻尖牙已經長出。
樓清瀧:……麻麻救命。
「蓓、蓓姬小姐?」他巍巍顫顫喊出,希望裴吉能恢復清醒。
裴吉充耳不聞,探出上身隔著案幾俯身過來,迷茫有渴望的盯著樓清瀧露出的脖子。
樓清瀧只能往後傾,「蓓姬小姐?」
少年衣袖中的手已經扣住自家兄長給予的防身符紙,也不知道中華國的驅邪符紙對於西洋的妖魔鬼怪有沒有作用。
不要靠過來了啦。
樓清瀧內心痛哭。
就在他快要倒下的一瞬間,整艘畫舫突然震動一下。
對面女孩眼中血紅的光芒立刻消退了。
兩人僵持在一個人後傾,一個人前傾的姿勢上,若一個不知道前情的人來看,大概會認為是哪家姑娘竟然輕薄面容嬌紅的小公子吧。
裴吉好似自然地坐回原位,用袖子掩住嘴輕咳。
樓清瀧也坐起來,將狂跳的心臟按回胸腔。
兩人同時呼出一口氣。
哎呀媽呀。
不會被看出什麼吧?——裴吉.歐羅格
謝天謝地撿回一條命。——樓清瀧。
兩小孩尷尬對視。
好在一直裝作沒見到兩人之前古怪的僕人恰到好處上前提醒,「樓少爺,畫舫靠岸,您家下人正在岸邊等著您呢。」
回過神來的樓清瀧終於聽到船外的嘈雜,似乎他家下人和船上僕人起了爭端。
他趕緊站起來,還沒有邁出步子,腳下就是一軟。
……臥槽!
心中罵聲還沒有出口,一股大力將他扶起,從眼角瞧見的鵝黃衣角來看,就是將他腿嚇軟的那人沒跑。
樓二少只能在心中再次臥槽。
未等他出言說些什麼,他心目中的非人類小姑娘彎腰將他打橫抱起,走出船艙。
樓二少沒有在心中第三次臥槽了……他只發出了一個音節。
嚶qaq
以這個奇葩姿勢出去的二人得到的成果就是外面爭吵的人噤聲。
過了好幾秒,才有人反應過來,指著裴吉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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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把我家少爺怎麼了!」
裴吉呆愣,看向懷抱中的樓清瀧,「他說的什麼?」
樓清瀧:「……你先放我下來。」
「哦,」裴吉好似無辜地點頭,「好。」
樓清瀧腳下終於接觸到地面,心中也安穩一些的少年面若無其事地轉身和一邊僕人拱手。
「請替我向余先生道謝。」
僕人自然應是,樓清瀧對自家下人給出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向著裴吉行禮。
「真是多謝,麻煩你了。」
裴吉終於想起自己有關淑女的角色扮演,露出標準笑容提起裙擺彎腰。
「樓先生這次的麻煩是因為我不小心才有的,應該是我和樓先生道歉才對,請您不要怪我。」
「哪裡……那麼,下次再見了,有機會一定登門拜訪。」
「再見。」
心中放鬆一些,又冒出少許惆悵的少年轉身和逃跑一樣帶著自己下人離開。
裴吉望著他的背影,彷彿在依依不捨。
水神下屬們:哎喲,這兩個小娃兒也……
裴吉淚眼汪汪。
多好的儲備糧啊,就這麼飛啦。
好不容易將食物飛走的悲傷驅走,裴吉轉身想要再上船。
必須用點心來填補自己的悲傷!
他邁出一步,眼角卻瞥見什麼,轉頭望去。
那燈海之中,神廟之上,憑風飄飄欲仙的人不是他兄長是誰?
怎麼跑到那上面去了?
還有,沒見到余禮白,和哥哥說話的那個女人是誰?
***
聽聞到詢問聲,季鐮低頭往下一看,一個美麗女子正站在橋廊上笑盈盈看他。
季鐮皺眉。
女子不多見得沒有束髮,那直接垂落到腳邊的漆黑長髮哪怕是在人人長髮的中華國中也極為少見,更別提一身寬大寶藍裙袍以及繡著魚鱗狀花紋的羽披,讓季鐮瞬間明白這是一名供奉白河水神的巫女。
說起來,他現在的舉動,要是在歐羅巴教堂,恐怕就是一個直接的玷污神聖場所罪了。
他趕緊躍到巫女所在的橋廊上,低頭道歉。
「不用慌張,」巫女微笑,「並不是什麼大過錯,更何況水神大人非常喜愛您。」
這個說法讓季鐮挑眉,傷春悲秋的滿腹情絲已經被青年強行押回心底,不露半分痕跡。
「只是感覺罷了,」巫女請他在一邊小几旁坐下,為他酌上酒,「一見到您,就覺得非常和眼緣呢。」
過於含糊的說法聽得季鐮滿頭霧水,但是抱著暫時不想返回畫舫見余禮白的心思,他只能應和著喝酒。
倒是巫女看出他的小許尷尬,岔開話題。
「公子覺得,今晚月色如何?」
季鐮沉默片刻,好懸沒有將心中僅有的兩個形容詞「又大又圓」說出來,搜腸刮肚只回了兩個字。
「很美。」
巫女為自己倒上酒。
清冷霜白的月光灑下,彷彿在橋廊上盪開一層淺淺水波,季鐮抬頭望,十三的月亮接近圓滿,基本看不出有什麼缺陷。
巫女輕輕笑起來。
「年輕真好呢。」
沒由頭的話讓季鐮不解。
巫女看著手中酒杯倒映的月亮。
「睹物思人……公子是在思念誰呢?」
季鐮在今晚第二次將手中杯子打破了,他沉默不言從袖中抽出手巾擦抹,好似什麼都沒有聽到。
只是在想某個蠢貨而已。
好感也好,悸動也罷,將某種感情投射於他人,自然也會希望他人以同等回應。
明明決定要斷,心中卻升起奢望,這是他的問題。
和某個蠢貨……無關。
過了好半晌,青年站起。
「沒有思念誰,抱歉,我還有約,先走了。」
說完他直接從橋廊跳下,腳尖在屋簷上一點,騰空飛遠。
只餘巫女一人面對案幾上兩隻酒杯。
她一動不動幾分鐘,呆滯仿若傀偶,突然一陣水汽從她身上騰升而起,在對面化作一名衣物相差無幾的俊美男子。
男子長髮及地,有一對極為神異的金瞳,坐下的動作瀟灑散漫,面上卻是毫無掩飾的憂愁。
「臭小子,有心上人了也不告訴我……本君今天安排的,在他眼裡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烏龍?」
他沒有形象的小聲嘟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意味。
不遠處河堤上,人頭攢動,時間已接近午夜,人們期待已久的煙花大會終於開始。
一朵一朵五彩繽紛的煙花伴隨著嘯聲衝上雲霄,豁然炸開,五彩繽紛,精心
心擺放的組列在空中組合成繁雜的圖案,星月的光芒看起來都黯淡幾分。
花朝節,是情人相伴出遊的節日。
季鐮要是知道這個含義,一定是不會答應余禮白的邀請的。
相傳,若有情人在花朝節的煙花下,相互惦記著彼此,便會有神明記下,編織成紅線,將今世情緣定下。
季鐮站在桃花下,在煙花的間隙下尋找月亮。
胸前玉鈴輕響,叮鈴——
余禮白心不在焉望著橋廊下的河水,天空的煙花倒映在河面上再倒映進他眼中,一片璀璨。
腕上玉鈴轉動,叮鈴——
——他不過將我當做朋友。
——他已經有心上人了。
最後一朵煙花在頭頂炸開,河堤上人群散去,夜歸於寂靜。
只有白月懸於高空,照耀著桃樹下橋廊上。
兩人同時摀住胸口。
為什麼是如此的……想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