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鉛雲積厚,萬籟俱寂,不見繁星。
過了三更,鎮上人家微弱的星點火光都已經熄滅,整個白河鎮沉浸在安詳的睡夢中……除了某些人。
季府外,大門緊閉,才回國的季鐮不像其他人家還記得給門外燈籠點個火,小小巷子中只見得漆黑一片。
配著斑駁門牆,活似鬼影。
卻還能見到有三個黑影在門前活動。
「老大,為什麼不繼續走啊?」
「大哥,我會撬門鎖,讓我來。」
「笨蛋,我們不走正門!」
大門外的悉悉索索聲停頓一會兒,動響一路轉移向後院,圍著院子繞了兩圈,張家胖子很快找到一個落腳點。
就在後院角落的牆外,正好有一顆歪脖子樹,根部緊貼著灰牆,上面往外傾斜,正好形成一個三角空間,歪脖子樹上還長了一個又一個樹瘤,剛好可以給胖子和他的小弟提供落腳的地方。
有此樹相助,哪怕是三歲頑童也能爬進院中,更別提還是曾在道和派學藝的胖子。
倒是胖子的兩個手下是普通人,胖子輕靈到違和的腳一點腰一扭,騰騰地翻過牆,二個小弟還在後面慢慢踩著樹往上爬。
「你們兩個給我快一點!」
胖子催促。
兩小弟急忙應是,還沒在牆頭上站穩便直接跳下來,結果一個滾到草叢堆裡發出哎呦一聲叫,另一個差點沒直接跳入水池,好懸被他老大給拉住了。
胖子和他小弟一起心有餘悸摸摸胸口,然後胖子狠狠踢了草叢裡的另外一個小弟。
「快起來,發出那麼大聲響你當是殺豬呢?」
一腳過去,沒有動靜,胖子再踢一腳。
「混蛋,起來!」
還是沒有動靜。
胖子和他另一個小弟面面相覷,再一起望向躺在草叢中的小混混。
小混混面朝地面直愣愣躺著,草叢間隨風一陣蕭瑟,此情此景,活似殺人棄屍的事後。
小弟壯著膽子抓住「屍體」的腳將他拖過來,只見暈迷不醒的他臉上一串血點,好像被人用繡花針連扎十幾下,做了次針灸似的。
「……」
胖子看看自己小弟,又看看草叢中長得奇形怪狀,被小弟砸了一下後變得歪七扭八的仙人掌,不得不心中吐槽。
中華國誰家院子會種仙人掌這鬼玩意啊,而且看看大小,季府的仙人掌絕對長了十多年了。
以及……
就算被仙人掌的刺扎到,也沒有聽說過會有暈迷的效果好嗎?難不成有人給仙人掌的刺上塗了毒?
小伙子,你安心,只是仙人掌妖靈看你不順眼而已。
誰叫你不大大門進來呢?
「老大,現在怎麼辦?」還存活的小弟問。
胖子皺眉,抽出一張黃符往額頂印堂穴一拍,打開靈眼。
靈眼所見之與常世中相比並無不同,除開周圍樹林草木皆籠罩上一層螢光。
……季府中靈性草木是不是太多了些?
這疑惑在他心中轉悠一圈,又轉悠出去,沒放在心上。
「那些傢伙一定已經發現我們了。」
智商到底在一定水平之上的胖子說出他的推論。
「老大英明,」小弟拍馬屁,「既然被發現了,我們直接衝進去?」
「萬萬不可,」胖子擺出一個自認為睿智的摸下巴姿勢,三層肥肉下巴一顫一顫,「我們過來不過是給樓大少打個前鋒罷了,樓大少看余家紈褲不順眼,所以我們就來找他麻煩,余紈褲好欺負,他新交的友人可不好對付啊。」
「老大說的是,」小弟接著拍馬屁,「那黑面小子不知道是從哪裡回來,西洋那地兒聽說從不講禮數這種東西,還說動手就動手,要不是二麻爺您給他面子,我們早揍他了。」
胖子點頭,「沒錯,我是給他面子,不然那種三腳貓的貨色,我只要一動這銅光鑒書,雖然只是個偽本,」他拍拍身上一串和之前被季鐮砍斷的銅片相似,大小和寶蘊光華卻打上三倍的圓銅片,「也能直接揍到他找不著北。」
「老大威武,所以……我們直接進去開打?」
剛沉浸在一唱一和吹捧中的胖子想起早上遭遇,漆黑鐮刀的冰冷殺氣好似還停留在脖頸間,不禁打個寒顫。
「不,」他直接否決小弟的提議,「我們先出去。」
於是他們抬著暈迷的小混混又順著牆角大樹爬出去了。
耳目聰敏的屋中三人:「……」
喂,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三人對視,余禮白吊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打了個哈欠。
昨晚沒睡,今天好睏。
「怎麼就走啦,我還在準備了好多東西等他們進來好好招呼的呢。」夜行生物裴吉首先抱怨。
因為後院還沒有收拾的原因,他們的種種佈置皆在屋
內,結果胖子三人才進後院沒一會兒就撤離,等著看笑話的裴吉完全沒用上。
「走了也好,我可以先去睡覺嗎?」余禮白問。
隱隱已經成為三人中發號施令的那一位的季鐮對裴吉使了個顏色,裴吉默契非常的留兩人在房間,自己跑出去。
余禮白:「……」
不好的預感。
他才冒出這個念頭,一隻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青年貼近他,相差無幾的身高硬是將他在氣勢上壓制地動彈不得。
「樓大少。」
季鐮直接指出剛才胖子和他小弟對話中流露的信息。
「嗯嗯,樓大少怎麼了,愚兄和他真的……一點關係……」
余禮白的青年的冰冷視線下自動消音,欲哭無淚。
明明是個小年輕怎麼煞氣這麼重哦,會嚇死神的知不知道!
他只能挑選地講出真話。
「這個嘛,只是同窗而已……哎喲!」
余禮白捂著發紅額頭,眼中由於激痛流出淚水,一對桃花眼中水光漣漣。
「混蛋!為什麼又打我!」
季鐮沉默好一會兒,才回應道,「蠢貨。」
「那不要打頭啊越打越蠢啊qaq!」
季鐮:「……」
果然是個永遠夠不到重點的蠢貨,無藥可醫了。
「不要在我面前說謊話。」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此人沒有露出什麼端倪,他卻能一眼辨認出來。
他沒有靈覺的天賦,但是偏偏覺得面對此人的時候,自己的一切直覺都是對的。
余禮白:「……嚶。」
某水神心虛移開目光,「的確是同窗,只不過我和他之間有些仇怨,也就是這樣嘍。」
「故意找你麻煩?」
見季鐮沒有追問是何仇何怨,心中舒了一口氣的余禮白趕緊回答:「那倒是沒有,不過他樓家在瓊林省的權勢大得很,就算他沒有說什麼也有無數人過來找我的麻煩。」
季鐮暗中思量,也就是說仇怨不大麼?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要逗一逗余禮白。
「為了你得罪他家好像不太划算。」
「你你你!」余禮白氣得跳起,「小兔崽子這是可以用划算不划算來形容的嗎?」
他罵完才發現自己罵出什麼詞,瞟一眼季鐮陰沉的面孔趕緊乖巧坐下。
……等等,他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啊?身為神明的威信和尊嚴呢?
他想要補救再說句什麼,卻被屋外的動靜打斷。
「哥哥!快出來!」裴吉在外面大喊。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衝出去。
站在屋外的裴吉長大嘴巴指向天空。
兩人抬頭看。
原本漆黑的夜幕,現在全被一枚一枚巨大的黃銅色圓片覆蓋,像個倒扣的圓碗一般將整座季府關在裡面。
那銅片光滑似鑒,清清楚楚可見人影,粗略一看,季鐮差點以為無數個自己正用驚訝的表情和他打著招呼。
余禮白看著上空皺眉。
「銅光鑒書……」
「阿白你認識這東西?」裴吉問。
「阿白是個什麼稱呼?」余禮白額頭流下冷汗。
「要緊的時刻你在意一個稱呼做什麼,」裴吉義正言辭,「知道什麼趕快說出來。」
他覺得稱呼什麼的很重要啊大小姐……等等,這傢伙根本不是個姑娘,為什麼能擺出如此一副純正的蠻橫不講理的姿態來?
裴吉還在催促,「快說啊。」
「道和派的頂級法寶之一,不過你大概也不知道道和派是什麼,反正就是一件非常厲害的東西,銅光鑒書中蘊含三千大道,修為不夠的哪怕是看一眼都有可能三魂七魄被震出體外。」
說得好厲害,但是余禮白沒有表現出一分焦急擔憂的模樣。
「附魔武器嗎?」裴吉倒是明白了什麼。
「倒是我們眼前這個只能算個副本的副本,上面有真正銅光鑒書的一縷氣息,沒有那麼強大,通常是給道和派正式弟子防身用的,張二麻不過是個記名,應該沒有這東西才對。」
余禮白不解。
他說的話中又太多不好翻譯的詞直接說的中華國話,裴吉聽得半懂不懂,只能問:「你直接說,這黃銅什麼的,厲不厲害?」
「還算可以,不過對於你哥哥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罷了。」余禮白對自己的眼裡還是很有自信的。
更別提季府周圍還有他幫忙布下的防陣,絕對不可能出問題!
這樣想著,他看向還站在一邊的季鐮。
「咦,你怎麼沒有衝上去打?」
「不對……」
「哪裡不對?」余禮白問。
「院子……」
/>話一口氣說完好嗎?
余禮白扭過頭看向院子中,然後……
裴吉虛著眼,「哥哥,你家養了好多小妖精。」
「是嗎?」
「我從前跟著父親上大公的行宮中拜訪也沒有見過這麼多。」
「嗯。」
三人一起抬頭。
哪怕是知道妖靈們存在的余禮白也不知道……季府中的妖靈原來有……這麼多嗎?
妖靈從草木中,剛長出不久的花苞中,微波蕩漾的池水中,朽壞的木樁,倒塌的傢俱,屋簷下廢棄的燕子窩,歪歪扭扭的黑瓦下,一隻隻飛出,小小手中舉著花瓣,嫩葉,小樹枝,石頭,草桿,向著銅片組成的牆壁扔去。
壯觀……又可愛。
「滾!」
「壞蛋!」
「大壞蛋!」
「這裡是我們家!」
他們發出尖利的叫聲,將銅壁震動得不斷顫抖。
「果然有很多啊。」哪怕是看不到的季鐮也能感覺到最本質的靈氣顫動,不由低低感歎,瞥眼看余禮白。
「……看我作甚?」
這人心虛的模樣為什麼他竟然覺得挺……可愛?
季鐮收回視線,「沒什麼。」
「妖靈基本沒有什麼法力,他們衝上去是送死嗎?」余禮白扶額。
「無事。」季鐮應道。
說完他提起鐮刀跳起,直直一鐮刀砍下。
妖靈們歡呼聲中余禮白默默嚥下後面辯解的話,旁觀戰鬥。
旁觀……
余禮白深呼吸,抓住一邊裴吉的衣領。
裴吉:???
余禮白扯著他的衣領搖,「你哥那把鐮刀是個什麼鬼東西啊?!!!」
一鐮刀就砍壞銅光鑒書,怎麼可能?!就算是副本的副本也不會如此容易壞的好嗎?!
原本以為高估的某水神覺得自己要重新評估青年的武力值。
余禮白大吼間,季鐮已經安然返回,見裴吉被余禮白搖的就要口吐白沫,他直接提起鐮刀,用刀柄敲下去。
呯!
「哎喲!」
余禮白抱著自己頭默默找到一處牆角蹲下碎碎念。
季鐮看他,「過來。」
余禮白吸吸鼻子,「哦。」
他一臉怨氣的走過來,心中還在碎碎念。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的尊嚴呢,我的尊嚴呢,我的尊嚴尊嚴尊嚴尊嚴尊嚴尊嚴尊嚴尊嚴尊嚴呢!
季鐮站在門邊瞥他。
「不是要睡覺麼?快點。」
哎呀,他關心我。
某個水神立馬興高采烈的進屋了。
院子外面的胖子和他小弟看著散落一地的銅片:「……」
他們呢?!放在一邊不管了嗎?!就算是炮灰也是有人權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