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禮白所謂普通的方法,就是撒錢。
「那又有什麼關係嘛,」富家公子模樣的水神在客棧中攤開手,面前桌子上全是一疊又一疊從各種地方——可說或不可說的——買來的信息,報紙,不得不提的是,他所做的不過是在一個代辦行上指定了一個代辦人,然後甩出大把銀票就沒有管了,「錢這種東西就像水一樣,會流出去也會流進來,我家水池子大得很,你不用擔心。」
「……」一邊默默喝茶的季鐮。
不,他一點都沒有擔心。
代辦人的賠笑聲中,余禮白簡直在身上表明四個大字:人傻錢多。
好在他花出去的錢並沒有打水漂,看在白花花銀票的面子上,代辦人的效率也非常不錯,短短一個小時裡他們就將要尋找的資料給呈上來。
代辦人老闆站在余禮白身邊掏出手絹擦汗。
「……也是趕巧,剛好另一個客戶和您要的差不多的消息,咱家店是昨天夜裡接的生意,您來的時候調查快要結尾,客官是正好趕了個趟。」
余禮白點頭,接過一張單子看。
「最近小孩失蹤的案子有些多啊。」
老闆附和著:「該殺千刀的魔修,真是膽大妄為,竟然對那些可愛的小娃兒動手。」
對著老闆口音半懂半不懂的季鐮挑眉。
這個樣子,看來確定是魔修所為了?
「短短一周就有十多個小孩不見,東南的魔修好猖狂。」余禮白看著單子繼續發表評論。
「客官你有所不知啊,」老闆苦著臉,「都說西南有蠱,東南有魔,北方人總想得我們南方人人是魔修,這哪裡來的道理,大部分老百姓不都是良民?咱雲港城好歹是請了機變門的高人坐鎮,從前也未見過魔修們如此猖狂行事。」
「也就是說近來才變得這樣?」余禮白問。
「可不是嗎?」老闆訴苦,「要是真的一直都有小娃兒失蹤,誰還敢在這城裡住下來啊。」
季鐮默默放下手中茶杯,白瓷杯子匡噹一聲磕在桌上,余禮白和代辦行老闆一起回過頭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他。
想起正事被季鐮催促的余禮白輕咳,轉回正題,「可是老闆你給的單子上沒有我要的啊,我給的問題明明是找到人。」
老闆:「客官您可不要苛求,要是能找到人我不早早上報官府,不管如何救出人才是要緊事情,更何況……」他壓低聲音湊到余禮白耳邊,指了指資料中一張不起眼的字片,「……更何況可能關押的地點,咱不是給您了嗎?」
余禮白和老闆對視。
「哎呀這張紙可不是我們店裡的啊。」
「是啊是啊,是剛才從窗戶外吹進來的,我看見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季鐮看著這兩人猥瑣的笑容,又看了看緊緊關閉的窗戶,將對余禮白的再次印象刷新一次。
余禮白尚不知道自己在季鐮心中的印象從一開始的古怪略有好感,到不順眼,再到別有目的「熱心」人,最後到了有病的人。
他起身送老闆離開,回來抓起那張標著地點的紙,季鐮湊過來和他一起看,待看清楚兩人一起皺眉。
余禮白嘴角抽搐,「這可能關押的地點……有點多啊。」
季鐮在心中贊同他的話。
紙上描繪的是一張雲港地圖,長寬不過一尺的紙上密密麻麻用硃砂標了十多個點,有城西城南城北城東城中央,甚至城裡城外都有,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代辦行老闆不過是把兩人當做多錢的凱子騙。
季鐮尤為嫌棄的瞥了一眼余禮白,沒有猶豫就往門口走。
余禮白動作迅捷往前一撲,「哎等等!」
被抓住風衣一角的季鐮回頭,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時間。」
時間不能浪費下去。
「季……」余禮白差點叫出他的名字,好在反應快馬上改口道:「既然你已經決定,我們來試一試另一個不普通的方法吧。」
季鐮無語對他,將衣角從余禮白手中拔出。
「快說。」
「好好好,」余禮白走到他身後將季鐮按回座位上,再給他倒上一杯茶,「小兄弟想的是把這十多個地點走一趟是吧?」
季鐮點頭。
非常笨的辦法,他自己也知道。
但是無論是他還是裴吉都對中華國不太瞭解,更別提顯然比較隱秘的魔道,多拖一秒,裴吉的危險就多一分。
雖然平時他很嫌棄裴吉,但是那不男不女的傢伙的確是他最後的親人了。
「我們來試一試稍微不正道的方法,將這些有嫌疑的地點排除幾個。」
季鐮:「……」
你剛才的方法也沒有正道到哪裡去好嗎?
余禮白對著他笑得很歡快。
「我們來,請神吧。」
季鐮:……?
***
余禮白所說的神顯然不是季鐮所知的那個全知全能永愛
愛世人的老頭子,季鐮由於搶生意的緣故和教廷的關係不太好,好在聽完余禮白解釋後他勉強同意試上一試。
「就這樣?」對於過於簡陋的儀式實在信不過季鐮看著坐到他對面的余禮白。
兩人手交疊,握著一隻毛筆。
毛筆下方正是那張地圖。
「就這樣。」余禮白點頭。
努力將肌膚相觸的古怪感覺——溫熱的,光滑的,舒服的一系列同義形容詞——壓回心底,季鐮打量余禮白對所謂的「請神」做的準備。
他們下船時是正午,現在已是日頭西落,晚霞滿天,余禮白將門窗全部關上,又放下竹簾,僅有少許光線穿過竹簾的縫隙進入,房間昏暗一片。
「你和我一起念就成。」余禮白說。
「……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試一試了。
也曾經給黑暗議會的法師當過助手,瞭解過一些儀式要求的季鐮集中注意力,全身肌肉緊緊繃緊,沒看到對面某人若有所失看著他肌肉線條的神情。
「開始吧。」余禮白說。
季鐮點頭。
他屏住呼吸,希望自己不會被余禮白的吟唱丟下,只見余禮白張嘴,然後——
——「神來啊——神來啊——神你快點來啊——」
此人喊得中氣十足,洪亮悅耳,哪怕客棧其他房間裡響起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音也沒有將他的聲音掩蓋。
「卡嚓。」
季鐮硬生生將手中毛筆捏斷了。
……還有某人的手。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一分鐘後余禮白躲在牆角舉著自己通紅的爪子飆淚,季鐮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柄巨大鐮刀對著他比劃。
余禮白像是感覺不到已經迫在眉睫的危險,還在指責著,「嚶嚶嚶你就不會輕一點啊!」
季鐮:「……」
這人是在玩他吧?果然是在玩他吧?
他的鐮刀就要削下去,眼角突然看到昏暗的房間中亮起一道微光。
季鐮皺眉轉身,看到那只只剩下一半的毛筆穩穩當當懸停在地圖上方,他眼角所見微光真是毛筆上發出的。
季鐮:「……」
剛才那樣子,竟然真的把神請來了?
中華國的神明一定是一個非常無聊的傢伙,他默默想。
尚不知道自己膝蓋中了一箭,心中大呼幸運的余禮白將加持在半截毛筆上的力量加強一下,頓時毛筆發出的光更加閃亮。
有女人在他身邊說。
余禮白不留痕跡的翻了個白眼,
一身寶藍神袍,其上繪滿鮮紅漩渦的南海之主悄無聲息出現在余禮白身邊,她容貌艷麗,額頂有一對色如白玉的繁茂龍角,看了看對著發光毛筆嚴陣以待的季鐮,無奈說:
南海之主皺起秀眉
余禮白面無表情許下條件。
南海之主滿意點頭,
余禮白狀似天真眨眼,
南海之主直接打斷他的話,
余禮白:
跑得到快。
南海之主的出現和兩神之間的交流身為凡人的季鐮自然無法聽到,青年只看到毛筆一直閃光,之後便沒有任何動靜。
他回頭瞪了一眼似乎也驚呆的余禮白。
……這傢伙不會自己都不知道請神會成功吧?請來的真的是神明嗎?為什麼他首先想起的是黑暗議會法師使用的惡魔召喚術?
不知為何他的心情竟然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余禮白終於從驚呆的狀態清醒過來,被他瞪一眼後快快說明。
「你只要提出疑問就好。」
提出疑問就好?不需要代價?不需要限制?只要提出問題便可以得到答案?天下竟然會有這樣好的事情?中華國的神明實在是太善良一些了吧?
大約是震驚的緣故,他心中一連串疑問在面上表明的清清楚楚,站在他身後的余禮白輕笑,說道:「是的,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對你而言,對被本君庇護的你而言,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季鐮不語。
如果問出問題,好像就踏入某個不能反悔的境地,他的直覺告訴他。
但
是……
根本沒有猶豫幾秒,季鐮注視著毛筆大聲詢問,「我想知道紫丁香侯爵之子,裴吉.歐羅格,現在身處何處。」
毛筆的光芒猛地一顫,在他背後,余禮白捏碎南海水君留下的水珠,分出一介化身。
不會被凡眼所見的水神化身握住毛筆,在季鐮眼中,斷掉的毛筆彷彿被無形的手所持,雪白沒有沾墨的筆尖上突然透出一抹淺藍來。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毛筆揮動,一瞬間消去十多個紅點,只餘下城東南處一個。
光芒再次顫動,緩緩消退,毛筆落回桌面,不動了。
直到此刻,季鐮才喃喃說:「……多謝。」
余禮白在背後敲他,「不是趕時間嗎,知道地點我們就走吧。」
季鐮拿起地圖遞給余禮白,被男人牽著跨出門。
青年的眉頭深皺,他心中疑惑太多,看起來陰沉沉的,活似漆黑的棺材板。
他下意識回頭,不由瞪大眼睛。
剛才的桌邊,此刻站著一個半透明的身影,中華國打扮,藍白衣袂和如墨長髮一起垂落在地,其餘皆是模糊不清。
叮鈴——
玉鈴輕響。
完美不似凡物,此人,此物,此靈,乃是——
——乃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