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薛掌櫃翻了翻近日的賬本,忍不住歎了口氣。
凌慶宇打掃著後邊的藥格,聽到薛掌櫃再次歎氣的聲音,忍不住沒好氣道:「薛掌櫃,你能不能消停會兒?這一上午都歎了八千回了!」
薛掌櫃轉過頭狠狠瞪了凌慶宇一眼:「小子就會說風涼話!你也不看看這幾日的進賬,都開張快一個月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每天都在虧本?」
薛掌櫃有些煩躁地將賬本歸置到一邊,不想再看到那上面讓他心煩的數字。
凌慶宇眉頭也皺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薛掌櫃,我們要相信小姐。現在的虧本只是暫時的,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凌慶宇雖然不懂經濟之道,可是他相信陳默的本事。這麼多時間來,跟著陳默學習,他實在是受益匪淺,每一本他現在學習的醫書和驗屍術的書都是陳默親編,其中的高明之處,非是常人能明白的。
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不管「百里醫館」怎麼給他們試壓,他心中卻有個聲音在跟他說:只要跟著小姐,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可是看了看醫館中今天都一上午了,才只有一個病人來抓了點藥,頓時心中也有些慼慼然。
就在凌慶宇為醫館生意發愁的時候,突然看到醫館門口處走來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郎,一身深紫色的錦衣長袍,烏黑的墨發用紫玉金冠高高束起,鳳眼勾人、鼻樑高聳,五官深刻迷人,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如罩風霜,讓凌慶宇腦神經一下子緊繃了起來:這人不會是對門醫館請來找茬的吧?!
但是不管怎麼樣,來者是客,凌慶宇還好拋開了腦海中的種種猜測,迎了上去:「這位少爺,是看病還是抓藥呢?」
謝昭朝著醫館四處望了一圈,卻沒有看到陳默的影子,嘴裡下意識地就沒好氣地說道:「看病!」
一想到陳默,謝昭心裡那叫恨得一個咬牙切齒!
那日被陳默砍暈之後,謝昭被送回了謝王府,等到醒過來之後,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簡直氣得無以復加!
當即跳下床就要衝出去報仇!
沒想到還沒走出房門口,就被赫連晴派來的人給逮了回去。他不明所以地向赫連晴訴苦,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赫連晴非但沒有說要去為謝昭報仇,反而說他活該,還將他拘了起來,請了幾個文武老師天天輪番上陣給他上課,直逼得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陳默開張那天,謝昭還從貼身小廝虎兒那邊知道了赫連晴為陳默撐腰一事,瞬間覺得似乎自從那個陳默出現後,整個世界就妖魔化了!自己的母妃居然對陳默比對自己還好!謝昭嚥不下這口氣,心心掛念著要一雪前恥,今日夫子生了病沒來,本來赫連晴派人看著他看書,他找了個替身在書房中,自己一個人輕車熟路地爬牆溜了出去。
隨便問了個路人「陳氏醫館」的方向,謝昭一個人就跑了過來。
可是現在找了一圈,居然都沒看到那個「罪魁禍首」!這人都找不到,又何談什麼報仇雪恨!頓時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看了一眼跟在身邊對他頻頻看過來的凌慶宇,微微咳嗽了兩聲道:「你們的東家不是醫術高超嗎?怎麼還不出來給小爺看病?」
凌慶宇等人初來上京都,所以也沒見過小霸王,此刻聽他指名道姓就找陳默看病,可是這渾身上下看上去又一點毛病都沒有,反而臉色紅潤、健康過人。
不由在心裡暗暗想到:莫非此人真的來找茬不成?
歪打正著,這謝昭還真就是來找茬的,只不過不是「百里醫館」派來的人罷了。
凌慶宇也不傻,想著先和這個人周旋一下,再找個由頭把他給打發走了再說:「我們東家有要事在忙,若是閣下的病不嚴重的話,不如讓我先給您把個脈吧!」
謝昭哪裡有什麼病啊,這一把脈不是全露餡了嗎?不禁有些惱羞成怒道:「小爺都說了,讓陳默出來!小爺只要她給小爺治病!」
謝昭不愧是小王爺,亦是身居高位之人。雖然平時經常鬥雞走狗、不學無術,可是真一動氣怒來,這神情、這架勢,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凌慶宇勉力維持住自己的氣息,不讓自己的害怕之情表露出來,定了定心道:「我們東家有規定,若要請她醫治,首先要付一百兩定金,後續費用另算,不知道公子……。」
本想用這一條規定來讓謝昭知難而退,沒想到謝昭直接拿出了一疊銀票摔在櫃檯上,斜睨了一眼凌慶宇道:「這些錢夠了嗎?」
薛掌櫃視線落在那疊銀票上,頓時眼睛都發直了:這可都是一千兩一張的銀票啊!
「慶余,還不快去後院請東家過來!」薛掌櫃立即腆著笑將謝昭請入了裡面的雅間等候,出來後死死地瞪了凌慶宇一眼:「快去通知東家說有貴客等候醫治,讓她快點都這裡來。」
這可是差不多整整一萬兩銀子啊!要是這位大爺滿意,別說是一個月人氣寥落,就算是一年也無所謂。
「這薛掌櫃就是個錢串子!」凌慶宇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道,可是看剛剛那位公子的架勢,估計來頭也不小,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藥童能搞定之人,還是請東家出面的好。
陳默最近見生意凋零,也沒什麼反應,除了每日給帶來的五個弟子授課和編寫教材外,其他空閒時間便一心一意躲在後院做自己的研究。
今天聽到凌慶宇說有人指名道姓要請她來看病,還微微疑惑了一下:難道是馬連鎮之人?可是不應該啊,如果是馬連鎮人的話找沈南之便可,又何須找到這邊來?
想不出是誰,便也不多想,一路腳下不停地走進了醫館中的貴賓雅室內,只見一少年背對著她懶懶地窩在椅子裡,指骨根根如玉,此時正不耐煩地不停地輕叩桌面,聽到門外響起腳步聲,立即轉過了頭來,望了過去。
陳默微微一愣,看著眼前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的明艷少年正一臉怒容地盯著自己,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小霸王找上門來了!
上次之所以陳默敢肆無忌憚地砍暈謝昭,心中自然是胸有成竹後才下的狠手。
謝昭殺人案在上京都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哪怕後來謝昭洗清了冤屈,並非是他殺人,可是上京都人還是對謝昭的行為憤恨到了極點。若這個時候謝昭再惹出點事情,那簡直就是要火上澆油了!
況且此時赫連晴應該也感覺到了潛伏在謝昭身邊的危險,若再放縱下去,說不定謝昭可能被有心之人再次誣陷。赫連晴什麼樣的算計,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陳默之前出手教訓謝昭,倒給了她一個由頭,讓她拘著謝昭,不再讓他出去闖禍。
沒想到謝王妃千防萬防,這謝昭還是溜了出來,找上門來了。
「怎麼?沒想到是小爺我吧?哼,以為做下了那樣的事情,小爺就會善罷甘休嗎?」謝昭雙手抱臂,一臉得瑟樣,彷彿再說:小樣,你這回逃不掉了吧?
陳默只覺得這人生的太高,抬著頭看他還真是脖子酸,再加上剛剛一路走來,倒有些口渴,所以連個眼神都沒給謝昭,逕自走到桌邊倒了杯水,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就是這種態度!
謝昭一下子又火大起來!這個臭丫頭每次都是這樣,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彷彿他上京都人見人怕的小霸王在她眼中不值一提一般,直讓他火氣上湧。
一把搶過陳默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擲在地上:「臭丫頭,你真以為不說話小爺我就治不了你了嗎?」
陳默今天是一點都不想應付這個小霸王,昨天一宿沒睡,此時正是精神倦怠的時候,杏眼在小霸王的左右瞄了一眼:「怎麼?今日就你一個人來?那是想單打獨鬥?」如果是單打獨鬥的話也請快一點,她很忙。
謝昭被陳默這一句話氣得玉面通紅!
明明知道自己打不過一個比他還矮的瘦小女子,這個臭丫頭還出言諷刺他!不過若說陳默諷刺於他,那他真是高看了陳默,她要是知道那話是諷刺就好咯!
可是今天還真tm的沒有帶幫手來,怎麼辦?打打不過,罵罵不過,拿到就這樣和這臭丫頭大眼瞪小眼?就這麼放過她?想的美!
謝昭「嘩」地一下拉開陳默對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胳膊伸在陳默面前,惡狠狠地說道:「我今天是來看病的,沒看我付了錢嗎?你今天要是看不好小爺的病,小爺一定拆了你的招牌!」
哼,爺就是來鬧事的,看你怎麼樣!
這回陳默倒也不分辨了,人家本來就是說來看病的,還給了錢,她確實有給他看病的義務。
點了下頭,陳默認真地將小爪子搭在了謝昭的手腕上,開始細細把脈。
謝昭當即傻眼:他以為以這個臭丫頭的暴脾氣,肯定會將他趕出去,他到時候正好可以說他們醫館「店大欺客」,把她的名聲搞搞臭,怎麼也沒想到,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人,現在已經心平氣和地坐在對面,認真地把起脈來!
冬日的陽光總有些冷冷地、懶懶地,但是卻又分外明亮,讓人看上去就覺得有些溫暖。此刻透光窗稜照射在背對著窗戶的陳默身上,讓她的小臉一半在陰影中一般在陽光下,光與影的結合下,形成了一副美妙的畫卷。
畫卷中的女子微微低著頭,臉上的表情是一慣的認真嚴肅,纖眉微微的聚攏,杏眼半開半闔,瓊鼻高聳,在陽光下拉出一抹陰影,小嘴嬌俏、唇似塗脂,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邊,即使不動也不說話,也讓人覺得她身上的氣質和那陽光一樣,即使是冷冷地,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因為太過明亮。
謝昭在那一刻微微地走了神,不想再說一句意氣之言而打破了這種靜謐的美好。
「換只手。」陳默無甚起伏的聲音在謝昭耳邊響起,將謝昭拉回了現實,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乖乖地將左手遞了過去,然後繼續看著陳默愣神。
突然之間回過神來,不禁在心中暗罵自己,不就是臭丫頭長得好看了一點麼,什麼樣的美女他謝昭沒見過!真是見了鬼了!剛想抽回胳膊,卻正好陳默也把完了脈,收回了手。
胳膊上那抹溫溫的觸感消失之後,謝昭倒有一瞬間的不適應,不由得有些彆扭地說道:「你別在那邊裝的跟真的一樣!今天你要是說不出小爺得了什麼病,小爺說到做到,一定派人拆了這醫館!」
陳默神色凝重地看了謝昭一眼:「你最近是不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容易噩夢連連、盜汗易醒?白天的時候卻會有些疲乏?」
謝昭一愣,怎麼這個臭丫頭會知道他最近晚上經常做噩夢?白天疲乏,他自己沒有感覺到,因為謝昭本來就不喜歡赫連晴給他安排的舞文弄墨的課程,所以總是哈氣連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讓夫子氣得七竅生煙。原本以為只是覺得無趣才會如此,被陳默這樣一問卻是心頭一跳。
「你,你別糊弄小爺!小爺最近是有些噩夢疲乏,不過也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噩夢誰都會做啊!」謝昭雖然不想相信陳默,可是話裡話外卻都表現地底氣不足。
想到謝王妃,陳默也不準備和謝昭計較,這件事倒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原本以為謝昭是來搗亂的,沒想到真的把脈把出了不得了的結果:「我想你最近的吃食之中應該一直有蟹黃這一道菜吧?」
謝昭這回可不覺得陳默是在唬他了。像他們這種人家主人愛吃什麼,那是嚴令禁止傳出去的,就怕外人知道,會以此來做手腳。謝昭從小愛吃蟹黃,但是上京都地處北方,那些螃蟹都是南方運來之物,即便如此,三天兩頭的,謝昭的餐桌上還是會有這麼一道菜。
謝昭也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但也不想再說更多,只是點了點頭。
陳默見狀,已經差不多能肯定謝昭的身體真的是出現了問題:「若是我沒有診斷錯誤,你應該是中毒了。」
「中毒」一詞話音剛落,謝昭臉上微微露出了震驚和不敢置信的表情,但是卻聽見陳默繼續道:「南方有一種草藥長在水澗邊,名喚」長夢「。這種草藥若是單獨服用,對人體是無害的,反而因為微微帶有香味,而被當地人做成一味香料添進了熏香之中。此味藥甚至有凝神靜氣之功效,而且生長較少,所以甚為難得。但是我前兩個月在研究草藥時發現遮住草藥若是和蟹黃一起服用,那麼就會出現失眠多夢的症狀,時間長了會讓人消瘦精氣不正之態,直到最後完全虧空一個人的身體。」
「長夢」的這種藥性從未被人公開過,所以這還是陳默自己研究的結果,想來若不是陳默對醫術有著天生的狂熱,此刻就算查出了謝昭身體有問題,也不知道個所以然來。
越聽陳默的話,謝昭的心就越往下沉: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被母妃治理地如同鐵通一般的謝王府居然也是如此危機四伏,今日若不是陳默,他難道就會這樣渾渾噩噩過完一生嗎?一想到這樣的可能,謝昭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雖然每次見到陳默,謝昭都喊打喊殺的,可是他心裡也明白,能讓母妃力挺之人,絕對是對謝王府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而且就看那個臭丫頭的為人也能知道,這是個寧折不彎的,不屑說這種假話來騙自己。
「不過我估計下毒之人怕被人發現,所以並沒有讓你直接吃下這兩種食物,而是將」長夢「添進熏香之中。正因如此,雖然你體內已經有了些毒素,但還是很淺,不足為慮。一會兒我開個清毒的方子給你,每天按時服用即可。」
陳默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謝昭也再也沒有不相信她的理由了。人家都說了,「長夢」添進了熏香之中,那麼只要他弄一點熏香請人查驗一番,自然能知道裡面是否含有「長夢」。陳默不會傻到用這個來欺騙他。
謝昭的臉色變換了許久,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懊惱,今天本來是想來醫館找茬才說來看病的,誰知道還真看出了病來!
不過知道自己的身體其實並無大礙之後,謝昭便也不去擔心,反正這種小人除非以後都不下手了,一旦下手,必然能夠順籐摸瓜,打他個措手不及!
陳默拿出筆墨紙硯開好了方子交給謝昭,謝昭接過方子後,只聽陳默一本正經道:「剛剛你給的一萬兩只是請我出診的費用,這方子上的藥材錢還得自理。」
一句話,將謝昭剛剛消下去的火氣又騰地一下冒了出來:雖然從來沒有把錢當回事,可是這臭丫頭也太獅子大開口了吧!一萬兩還不夠付所有的費用嗎?
丹鳳眼狠狠地瞪過去,卻看到臭丫頭還是那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忍不住有些挫敗:這丫頭是故意來氣他的吧?!
謝昭狠狠地又擲下一張銀票,怒道:「咱們一碼歸一碼,就算今天你有恩於我,可是也休想讓我忘了前幾次的事情!今天的事情,我想我的銀子也足夠報這個」恩情「了!」
陳默肯定地點了點頭,認同道:「自然。今日你看病付錢,沒有什麼」恩情「一說。」
謝昭簡直想要暈倒,這個丫頭的腦神經根本和他不是一個回路的吧?為什麼看到她這張認真嚴肅的小臉,他就有一種無語的感覺!明明是挑釁的話語,到了她那裡就變成了一本正經對答。
其實這個臭丫頭根本聽不出什麼是挑釁的話語的吧?
不得不說,此刻謝昭真相了。
兩個人正在大眼瞪小眼之際,雅間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得到陳默的應允後,凌慶宇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小,小姐,後院,後院門口,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那個宋先生。」
宋先生?
「可是宋立仁?」陳默眼睛瞬時一亮。
凌慶宇使勁地點了點頭:「是的。」
陳默瞬間如同風一般衝了出去,謝昭一愣,也跟著走了出去。
醫館分為兩個門去,前門就是通完醫館的門,後門則是通往後院的門。
陳默曾經私下裡朝宋立仁等人放出過消息,自己醫館的後院可以承接驗屍之活。
在西嵐國,若是有仵作,像宋立仁這種的,都是有自己專門的驗屍地點,因為畢竟驗屍需要諸多工具,所以官府裡的人除了會把屍體放在府衙內邀請仵作來驗屍,也會將屍體送到仵作專門的驗屍地點,請仵作驗屍。
此次宋立仁不走前門,反而走後門來此,所謂之事自然不外乎就是來請她驗屍。
快步走到後院門口,此時兩個衙役抬著一張木板,上面蓋著草蓆,一個筆錄管拿著紙筆站在一邊。
宋立仁見陳默出來了,立即快走幾步迎了上來:「陳姑娘,這次的事情還是要麻煩你了。」
陳默點了一下頭,正色道:「無事,我們邊走邊說。」
說完兩人向著陳默特地設置的停屍間走了過去。
謝昭被兩人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這個臭丫頭神神秘秘的,到底是做什麼。
「昨日在一條小巷裡發現了這具屍體。當時官府裡的人也邀我過去查看。那條小巷十分髒亂,所住之人也是在上京都最底層的人,那邊有一處專門堆放雜物的拐角,那裡住的居民多愛將雜物堆放在那裡。後來大家都覺得那邊散發出了一股難聞的惡臭,便翻開那些雜物,居然發現了一具屍體,當即就派人報了官。」
宋立仁將當時的信息細細描繪了出來,陳默專心地聽著,邊頻頻點頭,卻沒有發現謝昭一直跟在兩人身後,聽著他們的對話。
謝昭臉上微微顯出驚訝的神色,雖然早就有人在他面前將陳默當日驗屍所為描繪地繪聲繪色了,可是當時謝昭也只是過過耳朵,一會兒就忘了。誰知今天剛剛讓他驚訝於她不凡的醫術,現在又讓他震驚於她還真的是個仵作!
看了一眼身後抬著屍體的兩個衙役,忍不住撇撇嘴:明明是個瘦瘦小小的姑娘家,怎麼就這麼大膽,還敢驗屍!
不過一想到陳默膽子大到都敢對他拳打腳踢,能驗屍也就不足為奇了。
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謝昭一路跟著走進了停屍房。
這間停屍房和西嵐國所有府衙所設的停屍房均不相同,裡面的光線十分充足,並且在有些拐角處放了圓鏡,裡面放了三張長桌,均都鋪上白布顯得纖塵不染。房間的另一側放滿了一些奇形怪狀的器皿和一些七七八八的工具。
在場的眾人中,除了有些識貨的宋立仁,均都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房間裡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是些什麼。
陳默命兩名衙役將屍體抬到中間的那張長桌上,翻開那張草蓆的那一刻,旁邊的那兩個衙役和筆錄管全都默契地扭過頭去,謝昭沒那麼好命,一時不查,將停屍桌上的屍體看的清清楚楚!
只見那具屍體已經開始深度腐爛,早就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面貌,幾根森森白骨如今已經暴露在空氣中,混著有些猙獰的血肉,五官早就血肉模糊,上面的屍蟲應該已經被宋立仁清乾淨了,所以並沒有屍蟲的蹤跡。
陳默眉頭一皺:「下次不能將屍蟲直接清理掉,要留個樣本,這樣可以根據屍蟲的繁衍情況,更加準確地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
宋立仁懊惱地點了點頭:「好的,關於屍蟲我以前沒有注意過,原來還和死亡時間有關係。」不過懊惱的同時,也有些竊喜,真是太好了,今天又學到一個新招,下次一定要好好討教討教。
屍體的軀體上多處腐肉已經缺失,看上面啃食的痕跡,應該是老鼠一類的動物,四肢處尤其被啃食地厲害,只有軀幹處尚算保留地完整,估計是當時堆在雜物堆裡,軀幹處被擋住了,所以沒有被吃掉。
這具屍體早就已經面目全非,哪裡還能辨認出死者是誰。面對這種幾乎等於是無法辨認死者身份的無名屍體,官府裡一般都是象徵性地驗一下屍體,然後做懸案處理。
但是宋立仁一想到陳默的本事,當機立斷向京畿太守陳柏興請示之後,將屍體送到了陳默這邊來。
陳默查驗了一會兒,對著筆錄官示意開始做筆錄了,筆錄官尷尬地點了點頭,勉強轉過身來,拿出紙筆開始記錄,可是眼睛卻一直粘著紙上,一點都不敢往別的地方看。
「從屍體垂體及膝蓋骨腳踝其他部位的特徵來看,死者年齡在14到18歲之間,高五尺三寸,很瘦小,比同齡人要矮小很多。他的面部和腦拱頂嚴重受損,而且前額和太陽穴內側之間的頂骨碎裂異常。結論:死因是收到了致命攻擊。」
陳默戴上了自製的一次性手套,開始細細地翻檢屍骨,一邊觀察一邊下著結論。在陳默開始檢查時,翻轉了一下拐角處的那個銅鏡,頓時將陽光直接反射到屍體上,此刻檢查起來,纖毫畢現。
謝昭簡直被陳默驚悚到了!
她怎麼就敢直接用手在那具屍體上碰來碰去?!那具屍體即使他站得遠,也能聞到一股難聞至極的味道,那種味道腥臭中帶著垃圾的惡臭,簡直就讓人呼吸不暢,再加上那屍體如此猙獰噁心的樣子,謝昭只想奪路而逃!
可是這個臭丫頭非但不懼,還一臉泰然地彷彿在挑揀菜市場中的蔬菜一般,而不是躺在她面前的是一具腐屍!
謝昭拉不下這個臉,做出奪門而逃的事情,只好在這裡陪著陳默乾耗著,忍受著腐屍的臭氣和驚悚的死屍狀。
宋立仁對陳默的驗屍方法簡直就是要拍案叫絕了!雖然他大致也能驗出死因和一些基本信息,但是像陳默這樣細緻專業是完全做不到的!
可是即使如此,那到底這個躺在驗屍桌上的死者是誰?兇手又是誰?還是完全沒有一點頭緒啊!
宋立仁能想到的事情,自然陳默也能想到。
可惜此刻柳乘風不在,若是他在的話,倒有可能描繪出死者生前的樣貌……
陳默神色一黯,不再去想,開始細細地再追尋其他的線索,希望能找到死者究竟是何人。
一邊拿出放大鏡,一邊仔細地查看屍骨上的每一處細節,待看到屍體左手骨處有一細微的切痕時,突然眼前一亮:「死者大約的死亡時間在五天之前,但是這邊左手骨處的切痕卻是已經是十多年前的傷痕。這應該是由於死者是多指畸形患者,後來通過醫治,切除了多指。多指畸形患者一般是家族遺傳的,而且有能力切除多指的,家室應該比較不錯。」
筆錄官刷刷地記著陳默所言,兩個衙役眼睛裡都開始放光了:如此說來,要找到死者和其家屬,倒是有希望的了!
宋立仁滿臉欽佩道:「陳姑娘,既如此,我定將這些原原本本地告訴太守大人。我們只要查驗一下哪家的兒子生有手疾即可。」
那條小巷中住著的都是貧困之人,死者若果架勢良好的話,肯定穿著不俗,這樣的人一定會讓住在那邊的人有印象!如此說來,破案希望十分之大!
「我還要進一步查明更多的細節,需要將屍體上的腐肉清楚乾淨。凌慶宇,今天霍梓軻不在,你將屍體上的腐肉清除乾淨。」陳默擦乾淨手,將屍體交給了凌慶宇。
雖然之前陳默已經教授給他們不少的驗屍知識,可是這真刀實槍地上來驗屍,還真是第一次!
剛剛看陳默在在那邊驗屍,已經是對他心臟的一次大考驗了,現在叫他處理腐肉,他雖然是個男人,可是這心也抖啊!
其實處理腐肉也沒那麼難,陳默這裡有儀器,只要將屍體一塊塊放入大鍋中,進行蒸餾即可,可是之前還要用工具將屍體一點點拆分開來,簡直是要他的命啊!
凌慶宇哆哆嗦嗦地拿出了工具,開始拆分屍體,謝昭只能聽到凌慶宇不停地切割屍骨的聲音,視線卻是再也不敢投向那血腥的一幕!
偷偷瞄了一眼陳默興味盎然的表情,謝昭瞬間抖了抖:他之前是有多大的勇氣!居然敢和這樣的女人鬥智鬥勇?!這明明不是女人啊!她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要來的凶殘啊!
其他幾人也在忍受著這血腥一幕的衝擊,紛紛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講,兩個衙役和筆錄官紛紛暗暗叫苦:下次要是還是這個小姑娘驗屍的話,一定躲得遠遠的!
若是凌慶宇能聽到他們的心聲,一定非常鄙視,他這個在那邊砍屍骨的人都沒有叫苦,你們叫苦個屁!
陳默在放置在旁邊桌上臉盆中重新洗了洗手,然後走到一個小櫃處,大家以為她又要拿出什麼驗屍的器具做些什麼匪夷所思的舉動時,陳默拿出來的竟然是盤糕點!
陳默有時候會在停屍房裡研究東西到深夜,春香怕陳默受餓,便每天都在小櫃裡放了糕點,等陳默餓的時候就能拿出來吃。
陳默一邊走過來一邊伸出手指捏了一塊杏花糕放在嘴裡細細品嚐:這是她最愛吃的口味,不愧是春香,就是最懂她。
看到大家都對她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陳默一愣,想了一下,將盤子向大家遞過去,有些不好意思道:「光顧著自己吃了,你們要不要來點,味道不錯。」
陳默是真心實意的邀請,可是在場的眾人都被陳默的舉動駭地無語了。
她居然對著一個屍體還能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就是宋立仁,你讓他現在一邊看著凌慶宇分解屍體,一邊吃糕點,他也吃不下啊!
謝昭看見陳默白皙的小手十分自然地捏起一塊糕點再次放入了她的嘴中,猛然想起剛剛就是用這隻手在屍體的摸來摸去,還伸進去細細地檢查死者的舌頭和咽喉時,再也忍不下去,打開門非也似的奪門而出,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嘔吐聲。
謝昭彎著腰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一邊吐腦海中一邊閃現出一個念頭:娘的,這臭丫頭不是人,是個魔鬼!小爺一遇到她就沒好事!
陳默這才發現謝昭也跟了進來,不過現在人也走了,也沒有搗亂,倒也不計較,見大家都沒有動她的糕點,以為是客氣,還好心地再次將糕點推到筆錄官面前:「不要客氣,隨便拿。」
筆錄官都快哭了好嗎?誰能來救救他啊!現在你就是給他點一桌山珍海味,他也只想吐好嗎?
還是宋立仁好心,隨便扯了個謊:「陳姑娘,我們來時已經吃過午飯了,不餓。」
陳默聽罷,「哦」了一聲,然後也不再客氣,捧著一盤糕點,一邊吃一邊指點凌慶宇如何分解屍體,這場面,整一個詭異了得!
凌慶宇分解好屍體之後,將屍體放進了蒸爐中開始蒸煮,這個方法要比蒸骨驗屍快得多,不一會兒,屍體上的腐肉全都掉了下來,露出了完整的屍骨。
凌慶宇將屍骨全都撈出來後,陳默迅速地將屍骨重新拼成一個骨架,再次查驗。
這回再看,只有屍骨的骨折傷痕更加明顯,一目瞭然。
「死者生前應該是進行搏鬥過,手腕、股骨、胸骨多處骨折,應該是被木棍一類的凶器擊打所致,但是死者顯然不是兇手的對手,所以身上多處負傷。左右肩膀處都有螺旋式骨折,顯然是雙手被兇手被在後面,有這樣力氣的,說明兇手一定是成年男性。最後致命一擊在左側顱骨處,造成了顱骨粉碎性骨折,最終導致了死亡。」
陳默說的時候,眾人腦海中彷彿出現了一個小小少年不屈地想要反抗的畫面,哪怕手臂已經骨折,還是堅持著想要逃跑、想要自救,可是最後還是殘忍地被兇手殺害了!
明明是那麼小的一個少年郎,這麼小就有這麼大的勇氣和毅力!這樣的人長成後做什麼會不行?只可惜還未聲躁於世,就已經英年早逝了!
真是可悲可歎。
陳默將筆錄官所所做的報告看了一遍,然後指出了幾處不妥當之處,整改完後,衙役又將屍骨抬了回去。聽完陳默的話語,幾人此時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並且都在心中想著:一定要將這個喪心病狂的兇手緝拿歸案!
若是沒有陳默,或許他們也就隨便了了處理了,可是她給出了那麼多線索,描繪了當時的兇案現場,讓他們義憤填膺,讓原本是一場懸案變成了可以追查的兇案。
沒有一個衙役只想拿著朝廷的俸祿,卻連一場兇殺案都找不到兇手,整天碌碌無為。
所以此刻他們心裡對這個陳姑娘充滿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