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早已吵翻了天,耳邊鬧哄哄的。
邱銘遠放下了竹篾簾子,把鬧市隔絕於外,我依然想去樓下看熱鬧,無奈被他硬拉著坐回了桌前,之後他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方纔那女子曾抬頭看了我一眼,可惜她又是兜帽,又是面紗的,看不清樣貌與表情。我說:「只是斬了他一隻手,真是便宜他了。」
晉王淡淡的說:「自作自受。」端起茶盅喝了口,神色未動,似乎也是見怪不怪了。
不一會,青嵐走了進來,晉王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說。
青嵐坐下,說道:「稟公子,那名醉漢乃冀州城太守的妻舅,在家排行老三,人稱楊三爺,是此處一方惡霸,平素裡就不做好事。方纔那女子出手極快,連屬下都未看清她所使用之招式,以及所用之兵器。看來……武功極高……」
晉王看了看邱銘遠,後者依然在沉思之中。「七護衛,你是否看出了什麼端倪?」
邱銘遠抬起頭,表情略顯深沉:「在下方才看的也不是非常清楚,而且……也許是在下看錯了……」
眾人皆是眼眸一亮,晉王道:「可否說來一聽?」
我連連點頭,急切地說:「對啊對啊,小七你說來聽聽呢,我也很有興趣!」
邱銘遠看看我,又看看晉王,笑了笑說:「方纔那女子所用之招式,很像是無極門的『飄渺十三式』,無極門下皆為女流,所用之配劍為短劍,平時可藏於衣袖之中。飄渺十三式,招如其名,輕靈飄渺,出劍又極快。也許因此,方才青嵐侍衛才未看清。」頓了頓,又道,「至於她身邊跟著的是一男一女,我想……也許是哪家的小姐曾拜於無極門之下吧。」
晉王身邊這三位護衛,明顯都是未跑過江湖之人,聽的眼都不眨。
「七護衛看來對江湖之事頗為瞭解麼?」晉王眼中透著精明。
我摸摸下巴,不吭聲。看來晉王是想要探出小七的底細,話說昨日晉王那一劍,也許也是為探他的底。
邱銘遠微笑,他這副假面孔十分的不起眼,三十出頭的老實忠厚樣,笑起來也分外的憨厚:「在下年輕時曾在江湖上跑動過,但未混出什麼名堂,後來無奈只得投於太子,也就是當今皇上門下,做了個小小護衛。」
「哦?七護衛過謙了,你這個『小小護衛』昨日擋去本王那一劍的功力,恐怕本王身邊這三位聯手,都未必是你的對手啊……」
邱銘遠拱手,表情歉疚的說:「那日是在下一時心急,怕您傷了我家王爺,這才失手冒犯了,還請您見諒,至於您的誇獎……在下實在是不敢當。」
我見晉王又想開口,搶在他之前說:「小七,晚上我能不能去街上逛逛?」
「這……」邱銘遠為難的看看晉王。我把頭轉向晉王:「說話。你不會怕我跑了吧?」
晉王斜睨了我一眼,懶懶的說:「六人一起去。」
華燈初上,各家各戶門前都燃起了花燈,映的街市一片通明。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古代的夜景,踏著青石板鋪成的道路,我好奇地不停東張西望。
街道上的行人川流不息,不時有馬車、轎子夾雜於其中。行人手中十有**都提著花燈,且花燈種類繁多,面露喜色的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節日氣氛頗濃。
我們這一行兩手空空的人,摻雜在人群中,便顯得十分突兀。
一身素色白衣的晉王,更是吸引了不少過路女子的愛慕目光。他臉上也顯出些得意的神情,手中的折扇搖的那叫一個歡……
我拉扯了下邱銘遠的袖子,他微微彎下腰,我附耳輕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啊?怎麼那麼多人都提著花燈?」
邱銘遠歎了口氣:「今日乃八月十九,陛下的生辰。崟月有個習俗,旦逢皇上生辰,百姓們便會去河中放花燈,為皇上祈福。今年因戰事連連,所以皇上取消了一切為他所舉辦的歡慶活動,只為節源開流。這放花燈……是百姓的心意。」
我喃喃道:「原來是他的生日……」
「原來今日是淵帝的生辰,無怪乎這麼熱鬧了。」晉王輕搖紙扇,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模樣,看了讓人心生厭煩,或者說,讓我心生厭煩。
我手指前方一處小攤:「小七,我也想去買盞花燈。」
一行人走至攤前,我隨意挑了盞蓮花式樣的,邱銘遠付完錢,我們剛想要離開,忽然衝出一隊官兵。為首的隊長喝道:「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晉王的三位護衛忙上前阻攔:「你們憑什麼抓人?」
「就憑她今晚在永福客棧傷了人!」隨後那隊長從懷中掏出一幅通緝令樣的畫像。他展開畫像:「此畫中的蒙面女子,就是你們身後之人!」
我探頭一看,那畫像哪能看清是誰,鬼畫符般的眼睛,其他全都被遮擋住了,憑這畫像他們也敢抓人……
圍觀的漸漸多了起來。
晉王冷笑一聲:「憑此畫像你們就敢隨意抓人?還有王法嗎?」
官兵隊長得意的一哼:「王法?大爺我說的就是王法!」
邱銘遠只是護著我,一聲未吭。
晉王哈哈大笑:「你說的就是王法?莫非……莫非你就是崟月的淵帝?那在下可要先在這裡祝您生辰愉快了!」
那人臉色一青:「你你胡說什麼!」
一旁的小兵湊上去:「衛隊長,跟他們廢什麼話,抓了再說!」
隊長點頭,表情猙獰的揮了揮手,身後的三十多人便朝我們衝了過來。
圍觀的人群,官兵,頓時亂作一團。
噹噹噹噹。
晉王的護衛抄起傢伙,絲毫不與他們客氣。
一時之間,刀光劍影交錯橫呈。
尖叫聲,拍打聲……
邱銘遠只是護著我,並未加入打鬥行列,奈何三人打三十多人,又不能取他人性命,再加上凌亂的百姓……他被迫出手……
為數可觀的人群差點把我們衝散。
邱銘遠一手應付著不斷撲來的官兵,盡在,一手向後伸來:「小姐,千萬跟緊我,別被人群衝散了!」就在我想告訴他,他拽錯人時,我的手腕被人抓住,以飛快的速度把我拖離了打鬥的中心。
是那身著絳紅色披風兜帽的小姐!
但是……這小姐好高大……到了人煙稀疏處時,我便被她抱起,她施展起輕功,我只覺眼中景物飛馳,風吹得我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等我再次睜開眼時,竟已到了城外……
她把我放了下來,我雙腳著地後晃了晃,還有些眩暈。我抬頭看她,她竟與邱銘遠一般高,比我高了足足有一頭。我尷尬的向後退了一步,讓一個女人抱著跑,其實還是很沒有面子的,雖說我現在也是女裝打扮。
一片寂靜。
她默默地看著我,倏然……扯下了我臉上的面紗,手指尖觸上了我的臉頰,緩慢遊走。
我愣住,因這奇怪的觸感,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不會是……是蕾絲邊吧!
我踉蹌的又退了一步,連忙擺手:「我……我不是女的……」
媚眼如絲。這四個字出現在我腦中。
月光下,我看清了她的眼睛。她有一雙很美的眼睛,美的彷彿能把一切都吸進其中。
她似乎僵住了,手懸在空中,忘了收回。
正當我還想解釋之時,她頭略一抬,身形極快的閃進了一旁的竹林。
「小姐……小姐……」邱銘遠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轉身喊道:「小七,我在這裡!」
邱銘遠奔至我身邊,舒了口氣,而後抱拳單膝跪地:「是屬下失職了!」
我扶起他:「沒事沒事,剛剛實在是太亂了,就是那個蒙著面紗的女子,她把我從人群裡拽了出來,她剛才還在這裡呢。對了,其他人呢?」
邱銘遠站起身,往一旁的竹林望了一眼:「事情已經解決了,咱們先回客棧。」
「小七,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我趴在床上伸長了脖子,看著睡在地鋪上的邱銘遠。
邱銘遠翻了個身,看著我說:「臣不是說了,是無極門的人……」
我不悅的輕聲指控道:「你騙人!」
邱銘遠笑道:「王爺怎知我是在騙人?」
我輕手輕腳的爬下床鋪,鑽進邱銘遠的被窩,小聲說:「因為你平時很少一下子說那麼多話,除非你很心虛。而且你就算看出了那人的來歷,也沒道理會那麼一清二楚的告訴給晉王知道!」
他幫我掖好被子:「那女子所使用的兵器,很像兩年前八大門派掌門與逍遙宮宮主一戰時,聞人鷹所用的……幽靈盤絲……」
「啊?!魔教的人!難道聞人鷹還沒有死?」我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噓……小聲點……」邱銘遠連忙摀住我的嘴,「那倒不會,聞人鷹早已年過四十,那女子的身形,看來頂多也就是二十出頭。」
我拉下他的手:「難道說魔教的人重出江湖了?是不是報仇來的?」
邱銘遠歎了口氣:「這也不無可能。聞人鷹曾有過三個徒弟,兩年前一戰,死傷人數太多,據說是都已戰死。但就算未死,也不該是女子,所以……臣也不太敢肯定。」
我表情嚴肅看著他:「果然……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對了,那幽靈盤絲是什麼東西?」
「那是用天山雪蠶之絲製成的,堅韌無比,注入內力之後還可削鐵如泥。但此武器不比一般配劍,要想使用的話,必須有極高的內功造詣,方可運用自如。所以在一般人看來,也就是一團銀色的頭髮絲,並無多大用處。」
「那她武功一定很高了!其實今天那女子也沒對我怎樣,看來也不是那麼壞……」
「魔教中人,也不都是壞人。只是江湖中人對未知的事物,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而後一傳十,十傳百,慢慢就形成了魔教一說。」
我支起身:「疑?你不反感魔教啊?」
邱銘遠把手枕在腦後:「臣只是從未親眼見過魔教中人行惡,都是道聽途說罷了,人不可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但此次如果真是魔教中人重現江湖……看來,御劍山莊這趟是非去不可了……」
我問:「小七,你功夫厲害,還是那女子功夫厲害?」
邱銘遠笑了笑:「王爺希望誰厲害?」
「當然是你了!萬一那女子看中了我,要來搶我怎麼辦?」
邱銘遠哭笑不得:「她是女子,又怎可能看中你呢?」
我不以為然道:「不是啊……她今天很奇怪,把我臉上的面紗扯走了,還摸我的臉……感覺好恐怖!我覺得她可能喜歡女人,所以我就告訴她我不是女的了……」
「……」
邱銘遠看著我愣了很久,皺起眉頭:「明日一早,我們還是盡快離開此地的好。」
「是不是我闖禍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還夾雜了些愧疚感,「其實……其實我不是有意要告訴她我是男人的……會不會把我的身份給暴露了?」
邱銘遠對我安慰的笑笑:「沒事的,不用擔心。說不准那女子也是男子所扮,畢竟我們都未見過她的真面目。有可能是……他原以為你的女子,才會有那番舉動,現在你已說清你並非女子……也許他就……」
「男子?!」我打斷他,忽然想起些事,「聽你這麼一說的話,我倒是覺得她的確有幾分可疑,她居然與你差不多高,背影也比一般女子要寬的多,而且她很有力氣,抱我就像抱小雞一樣的輕鬆!如果真是男子的話……那……女子對女子……男子對男子……女子對男子……」我嘴裡嘟囔著,腦子覺得有些混亂。
邱銘遠笑著說:「好了王爺,別再想了!回床上去睡吧。」
我耍賴的一把扯起被子蓋住頭:「我不要!今天我就睡你旁邊了,萬一那個奇怪的人晚上又來了怎麼辦!」
邱銘遠為難道:「這……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我又不是女人!再說了,我也打不過你……想對你怎樣也是無能為力……而且我知道你已有妻室了!」我佯裝嚴肅的口吻調侃他,有時他真是呆的可愛。
「臣……臣……」邱銘遠結巴起來。
「別臣拉!我困了……睡覺!」身一翻,背對著他捂在被子裡,閉上了眼。
邱銘遠幫我把被子拉下掖好,恍惚間,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