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只為兩點,一是我想打他,打了他我心裡才能痛快些;二是如此才能問出全部的事情來,且不用和他多費什麼口舌,更讓他知道沒有可以同我們講條件的餘地。」汪氏說到這裡閉了閉眼睛:「所謂殺威棍。」
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低下了頭:「曾是老爺對我說過的,殺威殺威,就是為了殺掉人的威風、殺掉人的傲氣、殺掉人的依仗,讓人知曉在這裡我就是天我就是地,我就是那個生殺予奪之人。」
「殺威,不是你有錯打你,打你無關對與錯。」她幽幽的歎了口氣:「他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汪氏就是要打人,打的還是敢假冒金大將軍的人,金家上下不會有什麼人阻攔的;孫氏開口也不是想讓汪氏饒過那諸中昱,只是還沒有問清楚來龍去脈呢。
聽到汪氏要打人出口氣,孫氏自然不會再有話說;金承業和淑沅也不會為諸中昱多說一個字,哪怕諸中昱被打個半死,那也是他自找的。
敢來騙一個誥命,還是一個大將軍的遺孀,那就是他在找死怪不得旁人。
只是汪氏最後一句話卻讓屋裡的眾人心頭糾結起來:誰都知道大將軍不可能回來了,永遠也不會再回到金家,也永遠不可能吃到汪氏親手弄的面;但,再次聽到汪氏依然如此堅定的認為人還活著,他們誰又能再說出相勸的話來?
眼睜睜看著汪氏日思夜盼,知道汪氏所盼的不會是希望,就由著她如此下去,又讓眾人於心何忍?
淑沅咳了幾聲:「嬸娘,我想那賊子定不是一兩人,不然的話不可能做出如此巧妙的騙局來。」她想把話引開,不想再讓汪氏去想大將軍。
這一輩子,汪氏是注定要獨孤一生了。
汪氏點點頭:「那是當然。承業,要盡快不要讓其同夥跑掉;我先回去一趟,你們看著打的差不多了就先問著,我一會兒回來你們告知我一樣。」
「我要去和上面。」她的面色平靜的很:「老爺還沒有回來,可是老太太仙去了,母子連心啊,說不定老爺有什麼感覺,說不定他很快就會出現在府門前。」
「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他回家定要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等著,才能讓他知道這裡是家,我們誰也沒有忘記他。」
她說完抬腳就走:「我和好面就回來。」如同打人一樣,不給眾人分說的餘地她起身就走;她不想聽眾人相勸的話,因為她知道大將軍活著,那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感覺,她自得知大將軍的戰死的事情後,就沒有生出孤獨感來。
她不孤獨就是因為那個答應相伴她一生的人還在。
汪氏知道錯認了人是極大的事情,可是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了她夫婿歸家踏進家門後的那一碗麵,因為那是她的老爺最喜歡的面。
沒有人開口,但是屋裡的人都站了起來,都走了幾步後止步於門口,看著汪氏的背影,每個人心頭都是沉甸甸的:他們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那個秘密不說不是,但是說了更不是。
趙氏長長歎口氣:「其實人有個念想也是好事兒,有念想就有希望,有希望每天的日子也就有個盼頭兒。」她說完再一次長長的歎氣。
她的夫婿也亡故了,是真得亡故了。她也哭過,但日子總要過下去,不能日日以淚洗面;只是,每天她起床後都有點茫然,不知道這一天要怎麼過,又為了什麼而過。
如果,她有個孩子也有個念想,可是她沒有。活在絕望當中,心如死灰的滋味兒她是最清楚的,所以她才會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來。
孫氏握住趙氏的手:她最清楚大嫂和二嫂的處境,所以才會對她們處處相讓——趙氏的貪婪其實就是因為沒有盼頭,就是因為能一眼看到自己老去時的孤苦無依。
那種感覺不是她能體會到的,因為她有個兒子在。
兼祧的事情對趙氏來說,遠比汪氏要重要太多太多了,因為趙氏真得很需要有個念想、有個盼頭。但是這一切也毀掉了,如今兼祧不存——事情太多,趙氏的失落沒有人顧忌到。
趙氏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但是孫氏知道,每天晚上趙氏肯定是睡不著的:原本的一點希望就此失去,那重打擊怕是一時半會兒過不去的。
每個人都有她的長處,就如趙氏。她痛她苦她卻不說,默默的、默默的在角落裡品嚐著那些傷痛。
只因為說出來也是無用的,無法改變什麼。就算如此,那些傷痛也不會就此消失,甚至都不會因此而減少半分。
淑沅對趙氏的印像並不是太好,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趙氏也有如此可敬可親的一面:她認為其中受到最大傷害的人是婁氏,可是此時她才發現,趙氏所受的傷痛並不比婁氏小。
甚至還要大些。因為兼祧不存後,趙氏完全沒有了念想,她有的只有絕望、只有日復一日的獨苦:她不是婁氏,她連踏出金家大門重新開始的機會都沒有。
金家是她的家,但是這一霎間淑沅有種感覺,金家何嘗不是趙氏的墳墓!趙氏還活著,但是她卻已經死了。
「夫人,」她過去扶趙氏回轉:「我和承業有件事情要求您。您也知道我們府裡出了這麼多的事兒,平靜下來府中上下裡外也有不少的事兒,可是我們兩個都是愚鈍之人,怕是要忙個天翻地覆了。」
「其它的還好說,只是孩兒怕是照顧不過來。所以我們想麻煩您給照看,嗯,我們的意思是把孩兒過繼一個給您做孫兒。」
她嫁到金家原本的婆母是趙氏,自兼祧之事不在後,她一直對趙氏、汪氏的稱呼沒有更改,其實就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趙氏。
今天她看到了趙氏的苦,想給趙氏一個念想,才會提出給趙氏一個孫兒:這是她給趙氏的交待。
趙氏聞言手一緊猛的轉頭看向淑沅:「真、真的?」她這一輩子已經別無所求了,如果能有個後人可以為她養老送終,那就是她天大的福氣。
「此事以後再說,也不能是你們的第一個孩兒。」她激動之後馬上明白過來,眼下不是說此事的時候,但淑沅的話還是給了她希望:「淑沅,你是個好孩子,伯母一直都知道的。」
她自己把「伯母」兩個字吐了出來,雖然有點顫、雖然有點彆扭,但她倒底還是吐了出來,給她和淑沅重新定了身份。
她,以後不再是淑沅婆母,她只是淑沅的伯母。
金承業聽到了淑沅的話。他知道他和淑沅從來沒有商量過,更沒有想過要給趙氏過繼一個孫兒的事情:但是,他很明白淑法,因此就默認了。
孫氏卻聽得直眨眼,看向兒子不便直接問只能輕扯他的衣袖一下:這麼大的事兒,她怎麼不知道?要知道,如今淑沅肚中的孩子可是她和金承業的第一個孩兒。
如果她有兩三個孫兒的話,她是指嫡親的孫兒:對芳菲姐弟她還是心存芥蒂的——她不介意過繼給趙氏一個,但是只有一個嫡親的孫兒,她怎麼能捨得呢?
當然了,孫氏並不是不同情趙氏,只是對香火後代四個字看得過重罷了。
金承業給了母親一個安心的眼神:淑沅沒有說把第一個孩子過繼給趙氏,而趙氏也說了她不會要他們的長子為孫。
安撫了母親後看向淑沅,正好和淑沅的目光相對,他們兩個馬上懂了對方心中的歎息:給趙氏一個孫兒,那就是趙氏的希望所在;可是汪氏那裡不是念想,那是一種折磨。
因為大將軍是絕不會再回來,汪氏自每天醒來的希望開始,再以發每天晚上的失望而入眠:這樣的折磨,試問天下有幾人能承受?
趙氏的念想淑沅可以解決,但是汪氏那裡她卻束手無策:除非有仙人能把死去的金大將軍復活,否則無人能給汪氏真正的希望,也就無法救她脫離那個苦海。
走了兩步,淑沅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放下趙氏提裙就跑:「壞了,快,快!」她這麼一跑可把人嚇壞了,趙氏和孫氏直叫老天爺,而金承業更是跟上去拉住她。
萬一跌倒,這麼大的月份那是會出大事的!
「放開我,嬸娘,不是,二伯母那裡——」淑沅急的直拍金承業:「怕是有些不好。」
汪氏對大將軍的癡眾人皆知,就算她真得怕大將軍回來沒有面可以吃,也不可能在此時就回去和面的:老太太那裡還沒有穿完壽衣,還有一個諸中昱沒有處置呢。
她偏就在這個時候回房了,定不只是為了和面。
金承業看著淑沅的眼睛,心也是一顫:「不,不會吧?」話是如此說,卻把淑沅交給母親和趙氏:「我去看看。」他提衣就跑,奔出院門時差點和人撞了一個滿懷。
來人金承業認識,是金家北府的大掌櫃:掌管著金家眾多田產商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