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趙四離開,金承業又歎了口氣。
淑沅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陪他站著;他不走她也不催,他不開口她也不問。握起他的手來就是要讓他知道:我就在這裡。
金承業回頭看淑沅:「我沒有事兒。我——」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我只是有些傷心。」父親死了沒有人不傷心的。
只不過他在昏迷的時候,連手指都無法動一動,但是他能聽到身邊的所有動靜;因此他很清楚淑沅會做什麼:如果他真有個萬一,淑沅就真得敢打王府主意。
王府,就是淑沅的生死大仇,絕對不能共存於世。
就算他沒有什麼,淑沅也會代他維護金家;而此時他的父親死了,金家和王府的仇已經結下。他並沒有來得及想要如何做,甚至是如何報仇的——他只是怕淑沅會代他去做。
趕到看到淑沅毫髮無傷,看到王爺等人離開,他是鬆了一口氣的。松下氣來失去父親的傷感湧了上來,可是父親的所作所為他並沒有忘掉。
尤其是父親待母親的絕情。如今傷心是傷心的,但要報仇的念頭並不是很強烈:那是王爺,如果要搭上一族之人的性命,為金三老爺那樣的人去報仇,他真得做不出來。
「老太太,還好吧?」他沒有再說父親的事情。他對父親的感情太過複雜,此時心情不能平復,是真得不想說太多。
淑沅把府中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相信他也問過其它的丫頭:「如今最要緊的莫過於是二嬸娘那邊。」
大將軍的歸來並不是只有金家人知道的秘密了,至少王爺是清楚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人知道,淑沅就真得不清楚了。
金承業抿了抿唇:「此事,看老太太怎麼說吧。」他不是不管,而是要看看老太太的意思,然後才能知道如何應對。
他說完看向淑沅:「你也不相信?」之所以說也,便是他也不相信自己的二伯父回來了。
死了的人不能復生。
淑沅有點疑惑:「你確定?」
金承業無比肯定的點頭:「我確定。」
淑沅很疑惑:「為什麼?」她問完後又搖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老爺的身後事不能拖延的,馬上就要去各府報喪,到時候府中人來人往,就算無人看到大將軍,但是二嬸娘的不同人家不奇怪嗎?」
「再說了,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府那裡也不能不防,我倒是認為大將軍的事情不能拖了,定要在各府人來弔唁之前把事情解決,以免再節外生枝。」
「至於老太太那裡,假的變不成真的,還是不要給老太太希望的好。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就先瞞著她,等到她身子骨好了再說也不遲。我想,老太太比誰都明白才對。」
金承業伸手用力一握淑沅:「幸虧有你在。我是傷的糊塗了,此事萬不能再拖下去……」他看到雲霧在不遠處招手,便住口叫了丫頭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兒?」
雲霧的神色有點不好:「是老太太那邊打發人過來,請爺和少奶奶過去。」她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老太太的情形不太好。」
金承業聞言連忙轉身就要走,可是身子轉了半個就差點跌倒在地上:毒是解了,可是身子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轉的——毒在他身體裡可留了不短的時間,自然對他的身子傷害極大。
淑沅命人抬了軟兜來,和金承業急急的趕到老太太處,發現大將軍、汪氏、趙氏、孫氏等人都在,人人都等在廳上滿臉的焦急之色。
「你們可算是來了。」孫氏上前抓住兒子的手:「老太太最疼你,你快進去看看吧。」
就這麼一句話,讓金承業和淑沅的心都沉了下去。當下也顧不得其它,小夫妻進了裡屋。
屋裡只有魏氏在,連個丫頭什麼的都沒有。
床上的海氏合著眼睛,胸腹間也看不到起伏——金承業一見眼淚就出來了,他膝一軟就跪倒在地上。
魏氏嚇得連忙拉住他:「做什麼呢?你們老太太還、還……」她倒底沒有說出來,拉起金承業來輕輕的在床邊上叫海氏:「承業來看你了。」
海氏的眼皮顫了顫才睜開,一雙眼睛裡已經全無神彩:「承業。」
金承業上前跪在床前:「祖母。」
淑沅嗅到屋裡有股子血腥氣,她目光一轉就看到床頭的盂裡有血,當下心就揪了起來;但是當著海氏的面兒她也不好直問,便看向了魏氏。
魏氏只是對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向一旁讓了讓示意她也上前;海氏的時間不多了,她想還是讓小輩們和她多說幾句話為好。
淑沅走到床邊也跪了下來,看著海氏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海氏的目光一直留戀在金承業的臉上,直到此時才轉到淑沅身上:「我,我本還以為能看到我的重孫兒,沒有想到上天沒有給我這樣的福氣。」她的聲音很低,一句話要換幾口氣才能說完。
「老太太想到哪裡去了,沒有到那個地步呢。」淑沅也不知道如何寬慰海氏,更不清楚老太太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只能強作歡言答了海氏一句。
海氏搖了搖頭,目光移到帳頂上:「我叫你們來只有一件事情,」她說到這裡一口血又吐了出來,嘴角、脖子及被褥衣服都是。
接下來她連咳幾聲,每一聲都帶著一口血,淑沅和金承業弄得手上、身上全是血也沒有辦法給海氏擦乾淨。
海氏卻伸出手握住金承業,用力握住一邊咳一邊努力的道:「那個人,那個人是假的,假的。」
她話說完又要咳,但是這一聲沒有咳出來她的手卻鬆開了金承業。
金承業還在忙亂著讓人叫大夫,還在忙亂著擦拭海氏吐出來的血,根本沒有發覺到海氏的變化。
淑沅和魏氏都察覺到了。魏氏先抱起了海氏的頭來,而淑沅抓住了金承業還在忙碌的手:「老太太,已經走了。」
話一出口淑沅的淚水也湧了出來。她真得沒有想到海氏會早早的離開,哪怕就在剛剛,她還認為海氏會好轉的。
老太太就是北府的脊樑骨,就算是老太爺在世的時候也是一樣,因為老太爺身祧兩府,北府裡真正能拿主意的人、真正的主心骨只有海氏一人。
老太太的硬氣,老太太的私心,老太太的慈祥,老太太的手段——在淑沅的心裡,海氏就彷彿不會真正的老去,更是不會死去的人。
可就這樣頑強的頂起一個門戶的人,居然真的死了。
金承業看著淑沅臉上的淚水:「走、走了?」他再看向老太太,看到老太太緊閉的雙眼,看到老太太一臉的蒼白,他忽然大叫:「大夫呢?!」
「在,在這裡。」大夫也被嚇得膽戰心驚:「老太太已經仙去了。」
嗓子眼裡有一點發甜,緊接著就是一股子腥味兒傳到了嘴裡,金承業隨即就看到了眼前閃過黑暗:兩位至親之人相斷離世,尤其是老太太的離開,如同千金重錘擊在他的心上。
但,他是金家的男人,北府之中唯一的男丁;他的父親去了,可是留下了一大堆爛攤子,且他還有母親呢,母親此時更需要他。
他的祖母去了,可是金家北府還在,他是頂門立戶的男人,此時絕對不能再允許自己昏倒。
何況,他還有一個身懷六甲的妻子。如果他昏倒了,所有的擔子就會壓在他妻子的肩膀上。
他狠狠的咬了自己的舌頭一口,巨痛讓他眼前黑暗散開,同時他的淚水也流了下來:「祖母——」
能哭出來就好。魏氏大大的鬆了口氣,坐倒在椅子上也哭起來:她和海氏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也相互扶持了一輩子,更相伴了多輩子,內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們自己清楚。
此時海氏的離開,讓她比失去自己的至親姐妹還要痛——如果之前有人如此說的話她絕不會相信,但事實擺在眼眼前,魏氏卻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在意她。
恨也是糾纏不休,愛也是糾纏不休,而她與海氏是愛與恨都糾纏在一起:「你怎麼就捨下我去了,你怎麼就丟下我一個人先去找老爺了?」
趙氏等人都衝了進來,看到床上的情形都跪倒在地上,霎間屋裡是哭聲一片。
淑沅叩了幾個頭後起身:「伯祖母,要、要先給老太太淨身更衣才是。」她說著話目光掃過了趙氏等人——倒底是什麼事情讓海氏的病急轉而直下的?
海氏的身子一直不錯,雖然說府中一下子出了那麼多、那麼大的事情,但她也不可能就此撒手而去啊。
淨身更衣是必須的,同時她也想和魏氏避開眾人,有個能說話的功夫。
魏氏這才省起,絕對不能讓海氏就這樣帶著一身的血污離開啊:「是我失了心神,你們都退下去,我來伺候她一次。」
一輩子的恩怨在此時才知道什麼也不是,魏氏此時只想為海氏做點什麼,哪怕只有一件事情也可以:不關恩與怨,只是簡簡單單的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