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把楊氏打完後又行了一禮:「此事我會回我們老太太,這樣的人品當然入不得我們家。」
二老爺和楊氏齊齊一驚,他們認為就憑楊氏腹中的孩子,平氏也不能把楊氏拒之門外的。
「但孩子無辜無錯,此人先讓她跟在我身邊,自會請人好好的照顧;等到孩子落地後讓她身子調養好,就把她打發出去。」
平氏把話說到這裡,看看淑沅又看看金承業:「嬸娘,我在京中時常想著的人就是淑沅了,到承業去京中應試時,讓淑沅一起進京吧。」
她的話就是說,金承業進京後的事情都由她來安排了。
有她這一句話,可比二老爺的保證更讓人放心。因此魏氏和海氏對視一眼,雙雙轉身帶著平氏進屋說話。
對於二老爺誰也沒有理會他,更沒有一人請他進屋。
平氏進了屋轉身看到二老爺尷尬的立在院子裡,嗔道:「你還不進來給嬸娘們陪不是?」
二老爺終於有了台階,抬腳也進了屋。
海氏和魏氏都沒有什麼,淑沅卻看了一眼平氏:不知道為什麼,她聽到平氏開口後感覺到有點不同。
和平氏說話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一樣,細想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來。
淑沅看到二老爺進來後見禮,坐下後又在平氏耳邊不停說話,目光不時的掃向屋外,便知道二老爺依然沒有死心。
一個男人要無恥到何種地步,才會對平氏如此?淑沅看不下去站起來:「老太太,我要去服藥了。如果再熱下去,怕是藥不能吃了。」
「嬸娘,我那裡有點東西想要您幫忙帶到京裡——您知道我娘家有鋪子在那邊,只是不知道麻煩不麻煩嬸娘。」
平氏當然明白淑沅的心思:「哪裡有什麼麻煩?我陪你過去吧,正好也聽聽大夫們說什麼,不親耳聽到你沒事了,我晚上怕是睡不著的。」
雖然不見得平氏真得如此疼愛淑沅,但是她如此說話無疑讓海氏很開心,連忙叮囑人好好的伺候著。
二老爺本還有不少的話要說,但是現在妻子跟著侄媳婦離開了,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跟上去,只能眼睜睜瞅著妻子離開。
想到屋外的楊氏,他心裡就是一揪一揪的痛。
雖然楊氏笨了些,雖然楊氏不是個賢惠的,但是她能讓二老爺感覺自己還活著。
尤其是面對楊氏時他才能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在平氏面前,不管平氏怎麼溫柔小意的待他,這麼多年來他總是感覺到一絲的壓抑。
天地良心,不是平氏高高在上,只是二老爺自己心裡有毛病罷了:他自己很清楚沒有岳家他是不可能到現在這一步的,越是如此他才越想要在平氏面前證實自己。
但他做不到,於是他就感覺在平氏面前少了一份威嚴。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平氏了想要找個位高權重的夫婿,當年又為什麼會選了他?
朝中有的是才俊,但平氏卻對他青睞有加;被豬油蒙了心的二老爺想不到這裡,他只是想到了岳父及妻子帶給他的那種無形壓力。
看得出二老爺人在屋裡心卻還在屋外,魏氏和海氏不客氣的把他趕了出去:楊氏,並沒有讓他帶走。
二老爺有心想要和兩位嬸娘說說理,但是想了想最終還是作罷了。
淑沅陪著平氏隨心所欲的走著,雖然說是要回房,但她們分明是越走越遠了。
平氏一直不曾說話,走到池邊她才停下來:「淑沅,我現在很羨慕你。」
淑沅愣了愣:「伯母,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她知道這話有些蒼白無力,但陪了平氏出來總不能一句也不安慰人家吧。
平氏搖搖頭:「我如果能像你一樣盡忘前塵多好。」她在美人靠上坐下來,看著池底的游魚:「可惜的是,我對從前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淑沅沉默了一會兒也坐下:「嬸娘,我只是看你應對的有些辛苦,所以才覺的你可能想出來走一走。」
「我想嬸娘你一定有法子……」
平氏抬起頭來淑沅才看到她已經是一臉的淚水:「有什麼法子?」
「不過是一個粗卑不堪的女子罷了。」淑沅實在不知道那個楊氏有哪一點好,更看不出楊氏有哪一點比平氏強。
平氏笑了笑,臉上還有著晶瑩的淚水,那笑意沒有半點歡快反而帶著十二分的苦:「淑沅,你還真得是太小些,再大些你就會看得更明白,便不會這樣說了。」
她眨了眨眼睛,任淚珠滾出眼窩:「淑沅,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好不好?」
淑沅看著平氏的淚水真得有點無措,除了點頭答應外也是往平氏那邊靠了靠。
平氏把頭放在了淑沅的肩頭合上了眼睛:「我記得第一次我和他在王府裡相見,我在看一本書。」
「那是一本雜記。我當時有些心慌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便努力裝作看書,而他也沒有說話,陪著我一起看書。」
「那本書如今就放在我寶盒裡,那裡面是我最為珍視的東西。翻開的第十一張的第五行,有他當時用指甲劃過的印記。」
「那道淺淺的痕跡,每每讓我看到都心裡暖暖的。因為我那天一直都在盯著那一行,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心裡。」
「他最後走的時候對我說,他會陪著我把那本書一起看完。可是直到成親那天,那書還是翻在十一張。」
「成親的晚上我拿出來書來取笑他言而無信,他卻拿著書對我說,這本太薄了而一輩子那麼長,不慢慢的看只怕會很快看完。」
「我一直在等他來陪我看那本書,所以我在父王面前拼了命的關說,所以我努力的助他完成他的心願,就想著他有一天空了,想起了我們看過的書。」
「他會坐下來對我輕輕的說,來,我們一起。」平氏的淚水一顆一顆落在淑沅的肩頭,卻染濕了淑沅的眼睛。
「我想,那本書窮我這一生也沒有機會再看完了。」她可以一個人看完的,但是有著當初那樣美好的期許,如今又如何能一個人打開那本書?
淑沅輕輕的拍打平氏的背:「嬸娘,我以為你不會有淚水的。」她不知道如何勸平氏,所以想用這樣的言語轉開平氏的注意力。
平氏輕輕一歎:「我在人前不落淚的,只是你忘了而已。我們娘倆是緣份吧,不知道怎麼第一眼就那麼的投緣。」
「淑沅,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用了。」她心中又湧出酸澀來:「那個男人已經不是從前陪我看書的人了。」
「如果他只是想納個妾,如果只是想傳宗接代,只要他開口我定不會阻止;但是他沒有說。」
「這也不算什麼。可是今天楊氏的身份再也瞞不下去了,他對我沒有半分的愧疚,而且還想讓我想法子把她留下來,給她一個名份。」
「他把楊氏擁在了懷裡,把寵愛都給了楊氏,然後還希望我做從前那個賢惠的妻子,為他打理一切,助他更上一層樓。」
「這樣的男人就算心能拉回來,又有什麼用?淑沅,我沒有什麼,你也不用勸我,我只是想流一會兒淚。」
「為了我和他一起看書的那一天,為了他發過誓會待生生世世如初見……」平氏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都被啜泣而代替。
淑沅已經不知道從前對平氏的印像是什麼,但是她聽說平氏是個很厲害的女子,在金家有個別號是「女丈夫」。
這樣的女子應該是堅強的吧,至少剛剛在人前的時候,平氏堅強冷靜的真如她的別號「女丈夫」。
但是再堅強的女子,或者說只要是人在心底總有柔軟的一塊地方,傷了也一樣會痛。
淑沅沒有說話,任由平氏輕輕的哭泣,只是靜靜的坐著相陪。
因為平氏借了她的肩膀,她想可能那個二老爺的肩膀曾經是平氏最心安的倚靠。
可惜的是,每個人的肩膀: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大,只能容下一個人倚偎。
現在二老爺的肩膀已經給了那個楊氏。
有半個時辰吧,淑沅坐的有些腰酸時,平氏收聲坐直,先用手帕擦乾淨了淚水,然後又理了理頭髮。
她回頭看向淑沅一笑:「你放心我真得沒有事兒,沒有那個男人可是我還有女兒。我的小女兒才剛剛五歲,有我的女兒們這世上沒有什麼坎是我邁不過去的。」
淑沅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因為平氏的笑容裡透著一股子堅強,還有就是和這個季節一樣:給人以希望之感。
伸手握了握平氏的手再收回,淑沅點點頭:「嬸娘你能想得開就好。嗯,你回去怕是——」
平氏伸個腰笑道:「累了吧,跟我回去有好東西給你,不要推托就當是我給你的謝禮。」
她知道淑沅不是個多嘴的,不會把她在這裡落淚的事情說給旁人聽。
當下她拉起淑沅來就走,腳步卻並不輕鬆。
淑沅忍不住多看一眼平氏,平氏丟她一個白眼:「我也是肉身凡胎,就算再想振作也不是一下子就像換個人般。」
「至少,我可以強顏歡笑了。就算是強顏歡笑,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會變成真正的歡笑。」
淑沅聽出了那種心酸,偏過臉去怕被平氏看出來:平氏不需要同情,就算是她的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