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何為高手?何為宗師?
夕陽最後一縷餘暉消失在天際,弦月如鉤,躍上塔尖,任山緩緩睜開了眼。除了日落月升,星光燦爛之外,映入眼簾的那天還是天,那塔還是塔,那樹還是樹,那夏蟲的鳴聲也一如既往的喧鬧。但一切卻又再不同以往,彷彿這一方天地已經投影到任山心中。一縷清風滑過長空,了無痕跡卻拂動枝葉無數;一滴露珠從葉尖滾落,再不可尋卻潤物無聲,這一方天地的一絲一毫,任山心中都似有所感。
這時,一道身影卻飄然來到任山身後,如隨風而至,無聲無息,不帶一絲煙火之氣。任山沒有回頭已知有人靠近,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來人走到哪裡,自然安定的氣息也隨之而至。
任山回頭一看,只見來人居然是藏經閣那位老僧。那老僧卻是微微一笑,逕自走到那石塔上的不動明王石像前,對任山道:「施主想必有話要問老僧吧?」
任山一念間,諸多問題都現在腦海。這老僧是誰?他如何知道自己在塔林?他給自己的經書是誰寫的?他為什麼要給自己?他又怎麼知道經書的奧秘?……問題太多,任山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老僧也不待任山回答,接著道:「施主如若無事,不妨先與老僧聊聊如何?」
任山道:「大師美意,敢不從命。」
老僧聞言,便指著邊上的石階道:「便以此為椅,坐下再說」,自己卻是先坐了下去。
於是,又一個美麗的場景出現了。月光如水,輕風拂過,天籟聲裡,兩個人,肩並肩坐在石階上……當然,是一個更老的老和尚,還有,小伙子還是早晨那個小伙子……
老僧待任山坐下,卻道:「施主可知何武林中,何為高手?」
任山卻沒想到老僧會問這個問題,想了想道:「自然是對手很少的人,就是高手。」
老僧卻又微笑問道:「那多少人才能算是少呢?」
任山想了一想,卻答不上來。這個問題看似極簡單,卻根本沒有答案。
老僧見任山不答,便接著道:「這個數只怕沒人說的出來。你若說是千人之中無敵之人才算高手,那第二之人定然不服。你說是第三之人,那第四之人只怕也不服。你若說是前百人,那第一第二人之只怕也不會同意。」
任山道:「正是,這個是真的不好說。」
老僧卻又道:「然而,武林之中,某人是高手,某人不是高手,卻也大多還有共識。」
任山心道:「這倒也是。譬如說長樂幫中高手,隨便拉一個幫眾出來,說得名字估計也差不多。」便道:「確實如此。」
老僧又道:「不知施主是否留意到,尋常武林中人,雖有強弱,但其強弱卻非天壤之別。譬如尋常人中,以一敵三、以一敵四之人,不多確也有一些。但卻另有一些人,以一人之力,便可力壓數十人乃到百十人。而這些人,尋常人便是再苦練,也不能及其一二。施主又知這是為何?」
老僧這話說的著實有些繞人,但任山卻是聽明白了。比尋常人強一點兩點,只能算是量變,算不得高手。但若是強上十倍百倍,那便是質變,自然就算是高手了。但這質變點是什麼?老僧卻沒有說。任山於是問道:「請問大師,那比尋常人強上多少,才算高手呢?」
老僧道:「尋常人所謂高手,倒不是單單他的武功比一般從強上多少倍。尋常人所謂高手,卻是心中認為他是高手,高得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夠不著。譬如施主,大多數人即便再如何努力,也不會強過你。故在在尋常人眼中,施主便是高手。又或有人,力量有兩個人大。但尋常人常加鍛煉,也能力量倍增,故而這人在尋常人眼中,算不得高手。」
任山略一思索,也同意老僧所言甚是有理。長樂幫中,誰是高手,誰不是,眾人看法相差不大。而眾人眼中高手也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尋常幫眾,無論如何努力鍛煉,都不可能達到這幾個人的程度。
老僧又問道:「施主可否明白因何會這樣?」
任山道:「想必是有些人修煉的武功功法高明,一般人少有機會得到這些功法。」
老僧卻是微歎一口氣道:「常理確實如此,但也有人,練的就是民間的尋常功法,居然也能稱稱霸江湖多年。」說到此處,老僧略一停頓,卻又轉回話題道:「那施主可見為何有的功法容易造就高手?而其他的卻不行?」
任山想了想,卻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也不動腦筋了,道:「請大師賜教。」
老僧聞言一笑道:「施主悟性之高,老僧所見之人中也算數一數二,想必施主心中已有所悟了。」接著道:「施主可知「武道」一詞的意思?武又何以稱道?」
任山這裡卻想到虛空在馬車上說的話,便道:「道即是規律,武道想必就是武功的規律吧。」
老僧道:「施主所言甚是,但還略有不全。道這個詞,雖是道家所云,我佛家卻亦有借鑒。道,乃天地之理。萬事萬物,皆有其自有之道,卻又不得不順應天道。人這皮囊,也自有其道。人之所為,又不得不合皮囊之道。便如人臉,只能向前,卻不能向後。但皮囊雖源於天地,但人的習性多有違天之處,故皮囊之道卻不能盡合天道。」
「武,本是先人博鬥之中悟出的,驅使皮囊的方法。這方法卻有優劣,有的可以盡用皮囊之力,有的卻不能。」
說到這兒,任山卻是若有所悟,道:「想必那些合乎天地之道的方法,就是世間高明的武功,另一些,則是尋常功法了。」
 
老僧這時卻轉過頭來,看著任山道:「那為何同樣的功法,有的人能成高手,有的人卻不能?」
任山道:「那自然是有人練成了,有人沒有練成。」
老僧卻不再說這個問題,卻在身邊撿起一塊碎石,在台階上隨意畫了幾畫道:「施主請看,我用這石塊的尖角,在這石階上輕易便能畫出痕跡。而用這圓角,卻不大容易畫出來。」
任山不解其意,便也不說話,只等著老僧解釋。
果然,老僧指著那尖角道:「這高明的功法,便是教人用這個尖角去刻畫。然而,若是這人連這尖角都找不到,便是告訴他用尖角,他也是不會用的。」說罷,又對任山道:「施主現在可明白什麼是高手了?」
任山道:「略微明白了些。就是能發現自己身體的強處,並充分利用這些強處的人,就能算是高手。」
老僧點點頭道:「施主所言甚是。能盡用皮囊強處之人,便可算高手。」
任山聞言,心中亦有所悟。有的武功剛強猛烈,對於筋骨強健之人便能發揮其強處;而有武功輕巧飄逸,卻更能發揮身體靈巧的人的優點。便道:「想必同樣的功法,對有的人算是高明的功法,對有的人可能卻如垃圾一般。」
老僧點道:「此言甚是。所謂高手,卻也要有要得到適合功法的機緣才行。」
說罷,老僧卻又接著問道:「施主可知什麼人可稱是武學宗師?」
任山略一思索道:「能開宗立派,自創武功的人,應該可以算是宗師。」
老僧笑道:「幾十年前,便在這少室山腳下,有一鄉間混混,也練過幾天武功。這人有天晚上偶做一夢,夢見天上有個神仙給了他一本天書,並且告訴他,他乃是武林盟主。天亮之後,此人就招集了一群狐朋狗友,成立了一個門派,喚作「天霄派」。還自創了一套拳法,傳於眾人。一時間,倒也熱鬧非凡。」
任山奇道:「天霄派,就是幾十年前成立的,我怎麼一點沒有聽過?」
老僧道:「你自然是沒有聽過的。那天霄派成立之後,卻無錢可用。這人便想著去邊上幾個富戶家裡勒索一些,便帶著眾人去到一個富戶家裡。這富戶也沒有辦法,只得把家裡的幾頭驢子給了他。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這人牽著驢子往回走時,忽然下起了雷暴雨。一聲雷響,把這人牽的驢子驚了。這驢子扭頭就是一蹄子,正好踢在這人的要害之處,卻把天霄派的開山大掌門給踢死了,而這天霄派也就斷了傳承。」
老僧看著任山笑道:「按施主所言,這個人也能算是宗師了?」
老僧說的生動,任山正聽的樂不可支,只是點頭道:「算、算、這絕對是宗師,宗師中的宗師,越級宗師」
老僧見他無賴,不覺莞爾,接著道:「此人確也算得宗師,不過卻非武學宗師。」說罷,老僧又把手中的石塊大階上略微敲了一下,卻又敲出一個尖角來。老僧又用這個尖角在石階上畫了一畫道:「這頭也能畫出痕跡了。」
任山悟道:「想必這宗師的境界,就好比沒有尖角,也能打出一個尖角出來。」
老僧點頭道:「施主所言甚是。高手,只知盡用皮囊強處即可,卻未必知道皮囊為何有這些強處;而宗師,卻知曉皮囊為何能強,故而盡用整個皮囊。」
「皮囊合乎天道之處,更是皮囊強處。宗師之法,便是修煉皮囊以合天道之法。便是高手能用道,卻不能盡知道之奧義;而宗師,既能用道,更知道之奧義,故能自己去順應天地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