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虛空論道
任山知阿繡無事,穴道解開後,心情頓時好多了。但對自己誤殺數人,心中倒著實有些內疚。但看虛空的樣子,似乎卻沒有把這事看的多重,倒似把這事當成把自己弄上少林的借口而已。
任山心中奇怪,又知道這大和尚性情其實也隨和的很,於是也不掩飾,直接問道:「大師,不論何故,這龍門鏢局幾條性命總是喪在我的手裡。大師是有道高僧,縱然不因此對我生出殺機,卻也不至於對晚輩還如此關照,晚輩確實有點想不通啊。」
虛空聞言,臉上不易察覺的現出一絲或無奈或黯然的神情,卻是雙手合什,宣了聲佛號道:「老衲回寺後,自會把此事向住持師兄稟報。施主雖有殺業,但當時卻無知覺,也是情有可原,想必師兄自有公論的。逝去諸人後事,龍門鏢局也會安排的。一啄一飲,皆有因果。此事,施主先不要再想了。」說罷,又是一聲長歎。
任山聽了這話,卻是稀里糊塗,聽這老和尚的話,卻似這些人自有取死之道似的。但既然如此,你還護著這些人,把我抓起來幹嗎?但這老和尚既然這麼說了,估計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不過這和尚還反過來安慰任山,讓他不要多想,顯見是個厚道人,倒是讓任山大生好感。
虛空這時卻道:「施主方才問我道境之事,老衲卻可以解說一二。」
任山這才隱約想起昨夜那種奇妙的境界,心中也是甚為好奇,便道:「請大師給我說說。」
虛空抬起頭往窗外看了看,卻問任山道:「施主可聽過頓悟一事?」
任山道:「這個晚輩倒也聽過,聽說是有的高僧,在某種機緣一下,突然的悟透禪機,成就正果。」
虛空道:「頓悟和進入道境應該是差不多的。這頓悟是我佛門的說法。施主修練的是道門功法,故而說道境卻更適合些。」又伸出右手食指,對任山道:「你仔細看我這指尖」,說完,卻閉上眼睛,再不言語。
任山仔細盯著那根手指,只覺得除了比普通人略為長大些,也沒有什麼特點。正想問老和尚有什麼可看的,卻見老和尚眼睛已經閉上,卻像睡著了一般。心中不由鄙夷道:「這些老和尚,都喜歡玩什麼玄虛,打點機鋒,好像不這樣顯示不出水平來。」
雖然心中腹誹,但任山還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觀察那根手指頭。任山把手指頭的每一根指紋甚至老和尚指甲內的一點黑點都仔細的研究一遍後,終於得出結論:「這就是一根手指頭!」見老和尚還是閉眼一動不動,任山也覺得無趣,便自顧自的在一邊躺下。
任山躺在褥子上,一邊自言自語道:「這車沒有輪胎就是顛的厲害啊……」
「顛!」任山突然心中一驚,想到一事。忙坐起來又盯著那根手指頭看,卻是面色越看越凝重。
那根手指頭懸在車頂下方兩尺三分之處,指尖離對面的車壁三尺一分、離車後壁四尺七分。馬拉著車飛快前行,車廂顛簸不已。但指尖離車頂、各處車壁的距離卻是一毫也沒有變。「相對靜止!」任山的腦海裡自然的蹦出這麼一個詞來。
任山也學著虛空那樣坐好,伸出一根手指頭。然後,注入真氣、撤出真氣、真氣順運、真氣逆運……
然而不管任山怎麼折騰,卻是連相對的一點點靜止都做不到。
虛空這時卻睜開眼,看著任山微微一笑,收回了手指。
任山佩服的對虛空道:「大師絕技匪夷所思」,又疑惑的問道:「但這和頓悟有什麼關係嗎?」
虛空道:「頓悟,也是悟。但既然是悟,總要是有所悟。」
任山恍然道:「莫非大師方纔的絕技便是悟得的?」
虛空卻搖頭道:「是,卻也不是」。言罷,又不言語了。
任山見老和尚不說,卻也不言語,反而靠著窗搖頭晃腦的哼起小調,心道:「這老和尚就愛打機鋒,說話留一半。當年,老子在保險公司培訓時,就知道這說話說一半比聽話聽一半憋得更難受。我偏不問,憋死你,看你說不說。」
其實任山是冤枉虛空了。倒不是虛空故作高深,實是因為,虛空本是達摩院首座,給眾僧**授課乃是他的工作。這在**授經中,拋出線索等待學生提問,正是常用的有效方法之一。虛空這個說話的風格,卻正是他的工作習慣。不料今天這線索是拋出了,這個學生卻太不配合,不提問也罷,還哼起了小調。
虛空看了看任山搖頭晃腦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力感。歎了口氣,對任山道:「還想再聽嗎?」
任山卻是學著虛空,也是長歎一口氣道:「大師今天長吁短歎,想必是心中有事。大師若是沒有心情說,也不要勉強了,以後再說也罷。」
虛空看著任山一付奸計得售的賤樣,著實無語。搖了搖頭,決定不與這小子計較,也不管任山聽不聽了,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頓悟,悟的乃是道。」
「道就是天地間的規律。」
「一滴水、一粒沙,都自有規律。佛雲,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
「這世間萬物,皆有規律。這馬車顛簸,也有他的規律,掌握了這個規律,手指自然能隨之振動。」
「一般修行,也能體會一些規律。外家功夫,能體會力量的規律;內家功夫能,體會經脈真氣的規律。有人能從風中悟出武功,有人從水中悟出武功。這武當有一門絕技,便是自水流悟得。」說完這話,虛空又看了任山一眼。見任山毫無反應,便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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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體會,終究是不全面的」
「這個問題我也是思索良久,才有些認識。人只有通過人體這個皮囊才能感知外部。而人體亦是一世界,雖生於天地,然而也自有規律。故而,只有人體與自然完全契合後,人體才能全面的感受外部世界的規律。而一般情況下,由於人體也是自成體系,卻是不能與外部世界完全契合。而不契合的原因,卻是人有自主意識。故佛雲,眾生皆具如來心,卻為妄識所蔽。而道家亦有吾之大患,是吾有身之說。」
「頓悟是一種狀態,這種情況下,人的自主意識處於一種不作為的狀態。這種不作為卻不是完全不動,而是即動也不動的狀態。正如道家所云的「無所為,而無所不為;而佛家所謂不動明王,想亦是此義」。
任山卻接道:「靜止是相對的,運動是絕對的。」
虛空聽了這話,卻是沉思良久道:「好一個靜止是相對,運動是絕對的。施主大有慧根,與我佛有緣啊……」
任山一聽這話,心道這老和尚不會想把我拉去做和尚吧,嚇得慌忙擺手道:「打住,打住。我喝酒吃肉,貪杯好色,與佛不敢有緣,不敢有緣……」
虛空看他如此,微微一笑,也不在此事再說,繼續道:「三十多年前,我隨妙諦方丈雲遊,也是坐在馬車上,看著車頂懸掛的一串佛珠,居然入神了,然後感覺自己成了佛珠中的一顆。」
任山聽到這,不由得問了一句:「想必大師是頓悟了,卻不知大師悟到了什麼?」
虛空聞言,微微一笑道:「悟到了,也沒有悟到」又問任山道:「你昨天悟到了什麼?」
任山仔細想了想道:「好似對內力的理解深了一些,卻說不上來是哪裡。但若是使出同樣的招術,威力要大不少。」
虛空道:「正是。指尖可以不動,但言語卻不能說出為何不動。想來,佛常說的「不可說」也是這個道理。非是不願說,實際上是無可說。你們道家不也是有句話叫『道可道,非常道』嗎?」
任山聞言,心中若有所悟,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俠客島上的石刻,對那句「你們道家」卻沒有在意。任山只覺得那一筆一劃卻化成一道道真氣,衝入自己的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而自己的意識卻完全和那一道道真氣融合,真氣之外再無他物!
虛空見任山又不再言語,只道他又在搞什麼花樣。不料往任山一看,卻感覺到一股玄妙的氣息從任山身上若有若無的散發了出來。
「頓悟!這小子昨天剛頓悟,今天居然又頓悟了。很多高僧大德一輩子也就頓悟一次,便成就無限。這小子居然是頓頓悟!」
虛空無力的拍了拍腦袋,卻是提起神來,為任山護法。但任山這時卻又動了起來,只見他舉起雙手,卻如抱著一隻球一般。然後,兩手卻如在圍著球面撫摩,從各個角度轉起圈來。任山的動作初看上去沒有任何規律,但若仔細觀察,卻會發現他的身體隨著馬車顛簸充滿了一種奇妙的韻味。虛空盯著任山兩手之間看,表情是越來越驚愕。任山雙手之間本來並無一物,現在卻似有一道生生不息的氣息在其中生成,荒涼卻又靈動。如深山初現綠意,又如雛獸初睜雙眼,如野菊才綻蓓蕾,如春雷驚醒眾生。
這瞬間,虛空面容卻極為複雜,有欣慰、有悵然,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驚懼。不是只是片刻之間,虛空便又回復到古井無波的境界中,口中卻輕吐兩字:「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