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發生過什麼,明天會面對什麼,時光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冷眼看著底下奔走折騰的人,時間是最好的也是最殘忍的。
春去秋來,冬夏交替,已是秦可歌到紫玉宮的第九個年頭,天楚擔任紫玉宮的宮主也已十年有餘。在位十年,天楚時常勞碌奔波,便是為了完成先師的遺願,如今紫玉宮在江湖上早已是聲名顯赫,但天楚卻仍舊煩惱。
她尚未遇到優秀的衣缽傳承人,她的親傳弟子裡只有紅楓與秦可歌讓她甚是滿意,但是偏偏又是這兩位愛徒讓她操碎了心。兩人的悟性極高,武學造詣也遠勝其他徒兒,但是一人無心宮主之位嚮往紅塵,另一人雖則是冷然淡定看似無慾無求卻有著極深的執念,任何一人都不適宜繼續修煉紫玉宮的最高絕學。
時間不長不短,轉眼秦可歌已是二八年華。這九年來,秦可歌從不曾忘記過仇人的容顏,誠如師傅所言,她執念太深。但是人的執念又怎會輕易消除,秦可歌慶幸有這些執念支撐她度過那段痛苦的歲月,儘管如今還在會入夜時刻思念已然逝去多年的家人,儘管時而還會在夢裡重現那日可怕的場面。
過去的影像雜亂地闖入秦可歌的腦海,亂了她的心神,急忙劍鋒偏走,劍氣揮向附近的大樹,把樹劈成了兩半,轟然倒下。秦可歌持劍站立在中間,聽著附近樹林裡面抖抖索索的聲音,想是林中鳥兒被嚇走了不少。
「師妹。」紅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秦可歌太專注思考竟沒察覺到紅楓的到來,秦可歌懊惱地轉過身,對上紅楓瞭然的眸子,「大師姐。」
「放心,我不會告訴師傅。」紅楓手提著食盒,把食盒放到一邊的石桌上,揮手招呼秦可歌過來,自從父母離世,天楚與紅楓便是對秦可歌最好的人,也只有面對她們,秦可歌才會多些話。
天楚一直希望秦可歌能放下仇恨走出過去,莫要讓執念沖昏了理智,只是師傅的話對秦可歌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紅楓想起方才踏入樹林時看到的場面,便不由得歎息地搖了搖頭。
紅楓看著秦可歌一點一點地成長至今,容貌出落得越加清麗脫俗,武藝進展得越加精湛高超,但是那份仇怨卻一點也沒有減少,其因在於秦可歌不願擺脫,否則剛才揮劍又怎會紅了眼。
秦可歌安靜地吃著紅楓帶來的糕點,她的性子變了不少,就算面對親近的人也依舊少言少語。空中忽地穿來一陣聲響,秦可歌聽出那是她信鴿的叫聲,立馬站了起來,伸出了手臂,信鴿乖乖地停在她的手臂上。
從信鴿的腳上抽出小巧精緻的信筒,抽出紙條閱讀後,秦可歌的眼裡立馬浮現了神采,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冷然嗜血的微笑,紅楓一看便知大事不好,九年來秦可歌甚少露出如此駭人的表情。
她立馬按住秦可歌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衝動。秦可歌卻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地說,「師姐,家仇不共戴天。尋覓了這麼多年終是有了消息,無論如何我決計不能放棄。」
紅楓看著秦可歌,從小便知她性子倔強,又是事關親生父母的血海深仇,但師傅也曾暗中交待過,莫要讓秦可歌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喪了理智。紅楓看著秦可歌堅毅的眼神,如今更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師姐,自小你便是最疼愛我亦是最熟知我的性子,如今仇人就在我眼前,我定必手刃之,以慰我父母在天之靈,懇請師姐莫要阻攔我。」說著便向紅楓跪了下來,驚得紅楓連忙扶著她的身子,硬是把秦可歌扯了起來。
「你這便是置我於兩難,師傅三番五次交待過,莫要因仇恨而蒙蔽心智。我派武功易入難出,需摒棄雜念心無旁騖,方纔你便差點失了理智,尚來不及教訓於你,你還要外出報仇。」紅楓越說越是生氣,不由得背對著秦可歌,轉過身去。
秦可歌自知理虧,不敢反駁紅楓,她清楚明白師傅師姐言之有理,卻始終放不下這心中仇恨。背對著秦可歌的紅楓也是清楚秦可歌的倔強,她明白就算她今日阻攔成功,秦可歌也會依舊想辦法出去報仇。
「罷了,你且速去速回,我盡所能為你瞞住師傅。」說罷,紅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樹林,秦可歌感激地看著紅楓離開的背影,迅速回到房中整理好包袱帶上佩劍,悄悄離開了紫玉宮,根據紙條上的提示,策馬奔去。
長安城內依舊人聲鼎沸,繁華非常。時隔九年,秦可歌又重新踏入這座都城,看著上方書寫著「長安」兩字,耳旁是陣陣的吆喝聲。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不知何處去。物是人非,便是時間最大的殺傷力。
秦可歌握緊手中的佩劍,按照她放置在各城線眼的匯報,其中一人便是在這長安城內。這群賊人毀了秦可歌的一切,卻最終定居在她的故鄉。秦可歌想想便覺得可笑,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手中的長劍早已做好嗜血的準備。
就是今日,便是此地。九年的怨恨,不共戴天的家仇,將會在她的劍下了結。秦可歌看著眼前朱門府邸,上書著兩個大大的字,「洪府。」
秦可歌袖子一揮,刻著「洪府」的牌匾頃刻從上滾了下來,再是掌風一變,牌匾立馬粉粹得徹底。狗賊子的巢穴焉能稱得上是府邸,而原先應該是「秦府」才對,這一切便是建立在她一家的性命之上。
兩扇朱門轟然倒下,驚嚇了洪府的一干人等,一個衣飾華麗留著長鬚的男人快速從廳中跑了出來,臉上還留著一道長長的刀疤,醜陋的面孔是秦可歌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秦可歌認得這便是當年坐在馬上殘忍殺害她父親的賊人,一刻也無法等,她輕點腳尖,瞬間便到了男人的身邊,等男人反應過來時,脖子已經橫了一把冰冷的劍,亮閃閃地晃著他的雙眼。
洪府一干人等手裡握著長劍大刀或者木棍,紛紛圍在了秦可歌周圍,「你你……哪條道上的,竟然敢到
到你洪爺爺家撒野……」儘管被長劍夾住了喉管,仍是在嘴硬,使得秦可歌恨意滿滿地在他手上腿上劃出幾道口,鮮血立馬湧了出來。
「你可記得九年前你在江南一帶所做的喪盡天良之事,今日我便是來為我慘死的家人要了你的狗命。」剛說畢,秦可歌在洪大全的肚皮處橫了一刀,嚇得洪大全跪地求饒,「女俠饒命女俠饒命,小人一直安分守己從不曾做過喪盡天良的事……」
在屋裡聽聞騷動的家眷剛走了出來就看到洪大全跪在地上,一名女子拿著劍在他身上劃了幾劍,嚇得家眷們尖聲驚叫。秦可歌忽地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九年前他們秦家不就是這樣嗎?
不禁一番冷笑,秦可歌揮去袖帶,把那群護在身前的人掃開,袖帶捲住被護在身後的男孩,稍微用力便把人帶到了洪大全眼前,父子倆齊齊跪在了秦可歌面前。
「看來你是不願承認,既然如此,我便先殺了你的子嗣。若是殺一個仍記不起,我便殺第二個。若是有人踏出這府中半步,向外透露半點消息,那便如此木椅。」秦可歌環顧四周,凌厲地向廳內木椅揮去一掌,厚重的紅木椅子眨眼便化為粉末,嚇得洪府上下只敢哆嗦不敢說話。
洪大全更是趴在了秦可歌的腳下,緊緊摟著他的兒子,不停在磕頭求饒。「洪大全,你可記得九年前你在江南一帶劫殺的商人秦海善一家?」秦可歌狠狠地踢了洪大全一腳,洪大全卻早已被她的話震驚得瞳孔收縮,不一會便流出了淚水。
「記得記得,是我作的孽,是我千不該萬不該起了貪念還殺害女俠一家,是我罪有應得全是我的罪孽,懇求女俠殺了我吧,莫要怪責於我的子女妻兒,他們是無辜的……」洪大全爬了過來想抓住秦可歌的衣裳,秦可歌卻不待他走近便又是一腳把他踢了開去。
「無辜?難道我秦家上下就不無辜?我父親與你有何深仇?要慘遭你毒手橫死在你刀下?我娘親一生慈善唸經誦佛最後卻慘死在荒郊野外,肚中還懷有我那尚未成型的兄弟,就算今日我血洗你全家亦是不足以解恨。」秦可歌一掌揮去,洪大全的兒子便暈在了一旁,屋裡又響起了一陣一陣的哭喊聲。
洪大全一看兒子倒在地上,誤以為已經被秦可歌殺死,頓時紅了眼。但又忌諱秦可歌的劍和心中深深的愧疚和恐慌,只得閉上眼睛,狠狠地一頭撞在旁邊的大柱子上,頭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
以死謝罪。可笑。秦可歌怎會如此便宜他,當年她的父親是如何死的,她今日便要讓他也如此。秦可歌提起洪大全的身體,正想往外走去,一名婦人不顧一切地朝秦可歌衝來,嘴裡還在嘶喊著,「魔女還我兒來,你怎地如此心狠手辣……」
「呵。殺人償命罪有應得,一切都是洪大全咎由自取,他種下的惡果。他當年殺害我父母兄弟,奪我家財產變賣我家府邸,就該想到今日之後果。」秦可歌輕輕一推,婦人倒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卻再也不敢上前。
「你兒子沒死。」丟下這麼句話,秦可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長安,把洪大全的屍體帶到荒郊野外,一劍割下了他的頭顱,任由他躺在那荒地上,遠處的林子裡傳來了鳥獸飛走呼喊的聲音。
秦可歌冷冷地看著洪大全的屍體,你的兄弟很快就來陪你了。
幾日後,秦可歌回到紫玉宮,跪在天楚的面前,一言不發。天楚看見秦可歌這倔強的模樣又想到紅楓的離去,火在胸腔燃燒,不禁狠狠朝秦可歌揮去一掌,秦可歌不作反抗,被天楚打暈了過去。
等秦可歌能下床活動時,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而這半個月裡她不曾見過師姐的影子。她向許多人打聽卻沒人願意告訴她,均是囁囁嚅嚅躲躲閃閃,口徑出其地一致,不知道。
及至幾年後,她跪在天楚床前,才終是得知師姐的消息,原來紅楓在下山尋她時遇上了良人,不顧師門反對硬是隨了那人,入了紅塵。天楚言,她這輩子做得最後悔的事便是逐紅楓出師門,只是師門法規在上,縱使她再是捨不得也不得而為之。
秦可歌在天楚臨終前起誓,在生命耗盡之前保紫玉宮偏隅一角,終身不涉足江湖亦不踏入紅塵。秦可歌二十歲繼任紫玉宮宮主,此後七年,她牢記師傅臨終遺願,不與江湖門派為敵,不與武林中人為惡,獨守一隅獨善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