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冰寒,坐在一處小亭中,梅堯勳將過往緩緩道來,不加修飾,不言情感,只平穩的如實的講述一段過往。
「十二歲那年我往逍遙醫仙島求醫,在那裡遇見初旭和子修。」梅堯勳看向蕭顏:「你見過他身上的傷吧?」
見蕭顏點頭,梅堯勳接著說道:「當時初旭十歲,子修十一歲,十一歲的子修獨自背著奄奄一息十歲的初旭求醫,醫的就是你所見過的傷,逍遙醫仙島島主顧常在為人十分怪異,願意救的人即便你想死也死不了,不願救的人,死了也不會多看一眼,幸而初旭和子修是顧常在看得入眼的人,也便同意救治。」
「那年適逢炎夏,初旭的傷潰敗流膿,顧常在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將流膿清理掉,花了一夜時間清理掉他身上的爛肉,又花了五日的時間才讓初旭身上的傷慢慢開始癒合結疤。」
逍遙醫仙島島主,縱然她未曾見過亦可以想像其定是被江湖封為神醫一般的人物,卻也要花三天才能將膿血清理乾淨,那樣的人物竟然都無法治好他滿身的傷口,究竟傷得有多重,才會到今時今日都不可磨滅的印在身子,心上的每一處?
蕭顏放在竹竿之上的手握緊,問道:「誰傷了他?」
「初旭是溫家長子,卻是過繼而來。溫韞不是初旭的生父,初旭的生父是溫韞的大哥溫成,溫成死後,初旭年幼,溫韞便開始執掌溫家,並逐漸掌控溫家的大權,由此便對初旭生了芥蒂之心。」梅堯勳頓了頓,接著說道:「溫家權力兩脈,一是堡主,二是溫家執法五位長老,初旭身體恢復之後,放出風聲自己已死,辭別子修和我之後,遊走四方,五年後再見之時,他已然是溫家最令人畏懼的少主。畏懼來自於三天之內的血洗,一年內,初旭巧妙利用五大長老和溫韞的不合插入自己的勢力,逐漸做大,在成功奪取溫韞的權力後,血洗三天,殺光了溫韞所有的妻兒徒孫,只留下溫韞一人存活支撐門面。」
話至此處,梅堯勳鼻尖似乎又能聞到當年濃烈到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屍體腐爛的惡臭,當時子修說救初旭的時候就在他眼中看到溫家被血洗的結果,初旭雖然看似淡漠,卻情感熾烈,愛恨之間都是做到極致。子修口中眼中的殺戮他是看不見,他所看到的只有溫韞稚子幼童手腳分離躺在門檻上的場景,還有黑羽侍衛一刀一個的凌厲與迅速,血肉紛飛之後,火速的清理到溫家沒有一絲血腥,瓊樓玉宇竟然乾淨的彷彿不染一絲纖塵。
蕭顏默然靜坐,心中卻是一片翻騰,五年隱忍換來三日血洗,他心中的恨只怕比她所能想像和理解的更深,而留下溫韞只怕也是為了更深的折磨,溫韞在溫家只怕生不如死。
那一襲白衣飄飄要如何翩然從滿地屍骸中踏過?
「蕭姑娘。」梅堯勳沉沉的聲音喚醒沉默的蕭顏,她淡淡問道:「這就是你們懷疑他的原因?」
梅堯勳說道:「初旭執念太深。」
「梅公子有恨過一個人,恨到不能殺了自己的地步嗎?」蕭顏握緊手中竹竿說道:「我恨過,所以懂。」
梅堯勳默然片刻問道:「蕭姑娘這話梅某不甚明白。」
「那麼,我這麼跟堯勳說,爺爺死之前讓我不要太任性,要學會依靠夫君。」
梅堯勳淡淡的看向蕭顏,她坐在夜色之下,整個人被籠罩在黑暗之中,眼中明珠卻異常閃耀,她靜靜的說著,語氣間無波無瀾,彷彿一池秋日柔波,卻堅定的可以與整個世界對立一般,他忍不住問道:「你是因為蕭老太爺,還是因為心疼?」
蕭顏站起身,緩緩從黑夜中走出,淡淡的說道:「只是因為他是初旭。」
「如果蕭清懷疑他呢?」
「那麼只要他說一句不是,我便相信其中是誤會。」
梅堯勳右手扶著輪椅扶手的手微微曲起,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在紅木上劃出幾道細微的痕跡,當年,如果當年,他亦有如她今日這般的堅定相信,那麼他也不會害死那個梅花樹下朗朗微笑的少年。
苦澀的笑容盈滿嘴角,他輕聲喃呢道:「初旭,但願今日是我和子修枉做小人了。」
明亮的房前,他月色錦華木蘭長袍來回徘徊,聽見前方細小的聲音,抬眸處見到熟悉的青竹盲竿,輕聲問道:「回來了?」
那聲音溫潤如暖玉,在這個冷漠冰涼的夜猶如一道暖流緩緩流過全身,她默然而立,望向他的方向,在心裡描繪著清秀的他的樣子。
蕭顏靜靜的走到溫初旭身前,抬起手,纖纖十指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溫初旭抬手抓住蕭顏在他臉上探索的手,蹙眉問道:「怎麼這麼涼?」
「別動。」蕭顏輕聲說道:「初旭,讓我摸摸你的臉,我好怕我忘了你的樣子。」
溫初旭握著蕭顏的手沒有鬆開,反而更緊,他將蕭顏輕輕的拉入懷中,將她的手放在他的身後,她靠著他寬大的胸膛,耳邊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臟活著的聲音。
「歲月難捱,容顏易改,記住在身邊的感覺就好。」
蕭顏在他懷中輕輕的點頭:「記在心裡,一世不忘。」
啪!瓷碗落地摔成碎片的聲音在安靜的夜突兀的響起。
孟雅懷怒走上前,將蕭顏從溫初旭懷中拉開,責備道:「溫公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況且顏顏還未出嫁,你這麼做,置顏顏的名譽清白於何處?又要顏顏將來怎麼嫁人?」
「蕭伯母可能剛回來不太清楚,我與顏顏得蕭溫兩家父母長輩親口定下婚約,老太爺離世之前仍在商討婚期,顏顏早已是溫家默認的女主人。」
「婚約?」孟雅冷嗤一聲,問道:「可下了聘禮?三書六聘,媒妁之言可齊全?如今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由得我的女兒隨隨便便的嫁給溫家的人!我女兒嫁誰都可以,卻絕不會與你溫家扯上半文錢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