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在距離曲卿臣額頭不到一指的地方停了下來。
曲卿臣一動不動,任由這一刀帶起的罡風掠開了自己的髮髻,長髮向後隨風狂舞。
雖然沒有接觸,凌厲的刀氣還是把他割傷,在額頭上留下一道血印。
慶帝雲羲昭雙眉倒豎,面目猙獰,神色暗沉,那歷年來征戰沙場,血洗前朝的戾氣雖在江山平定之後漸漸沉澱下來,但今時今日,才知,帝王之氣是骨子裡的,一旦彰顯出來,滿朝文武百官無不如履薄冰,一時間,整個大殿上低迷至極……
曲卿臣跪倒在地,瞇著眼,直盯著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臣有罪,只是不知道陛下此話從何說起。」
「曲卿臣你少裝傻。」一旁的太子按耐不住,跳出來喝道:「今夜有人入宮行刺,幸虧父皇洪福齊天,不曾傷到。現已查明……」
「閉嘴!」皇帝一聲斷喝,「現在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兒臣遵旨……」太子滿臉通紅,訕訕地回了原位。
群臣把頭壓得更低了,大氣都不敢透一聲。
皇帝遇刺,真是幾十年沒有的大事件。不過,這跟他曲卿臣有什麼關係?
雲羲昭愈發怒不可遏,緊握佩刀的右手微微有些發抖,手背上的青筋幾乎擰成了團。
「早就知道你不肯承認。」他左手一揮,叫道,「郭讓!」
「奴才在。」郭太監從後面上來,手裡捧著一個朱漆的盤子,上面是一個黑布的鏢囊,開口處用繩子穿著一枚銅錢當做扣子繫住。
「曲將軍,這是在刺客的身上找到的,你好生辨認辨認吧。」郭讓那聲音又尖又細,讓人好不舒服。
「這幫賊子倒也有些道行,一看不能成功,全都服毒自盡了,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衣服和兵刃也是小心準備過的,全都是尋常店舖裡的東西,倒也露沒什麼馬腳。不過還是讓朕找到了這件東西。」雲羲昭收刀入鞘,語氣微冷。
曲卿臣接過鏢囊細看,目光落在那枚銅錢上,脫口而出:「捧日軍。」
銅錢是六國通用的五銖錢,只是上面銖字本該是尖頭的,此時卻變成了圓頭,不過不瞭解內情的人不會留意到。這戶部鑄錢司半月前出了一批次品,除了極少量當做軍餉流入捧日軍,大部分都已銷毀。
見此,曲卿臣眼微瞇,面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彷彿天塌下來,他也是這般。
這件事,朝堂上的人知曉得雖不多,而這個錯誤也看似不易察覺,但放在行刺皇帝這種事上,還是有些蹊蹺的。想來,是有人想陷害他,曲卿臣朝服下的手再次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看向慶帝的臉依然坦然若初。
慶帝雲羲昭冷笑道:「彫蟲小技,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朕。拿銅錢做幌子,故意把注意力引到捧日軍頭上,這點伎倆還入不了朕的眼。」
「真相在那系銅錢的繩子,兩股相並,綰做一個八字結,分明是由你統帥,常年在西北的左武軍中才會用的方法!曲卿臣,你還有什麼話說?」
曲卿臣上前,神色依然看不出絲毫怒氣,平靜道:「回陛下,臣斗膽抗辯一句。此物尚且不足以成為佐證,既然銅錢可以是栽贓,為什麼繩結就不可以是栽贓呢?況且陛下懷疑微臣是幕後主使,可有什麼具體憑證?萬望陛下三思,不要中了賊人的離間之計。」
「還嘴硬!我且問你,你軍中魁字營不早不晚,為何偏偏這個時候嘩變?難道不是故意挑起事端,把禁軍主力引開皇城,致使宮中防衛空虛,趁機行刺?」皇帝的臉色越發暗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一旁的龍椅壁簷。
「來人,把曲卿臣給朕拿下,交給大理寺仔細審問!」
殿外零星的禁衛軍一擁而入,作勢就要把曲卿臣繩捆索綁起來。
曲卿臣剛要有所動作,一個小太監從偏門進來,低著頭快步走上皇帝近前,耳語了幾句。雲羲昭馬上神色大變,臉上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
皇帝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就要從後門出去,甩出兩個字:「散了。」
眾文武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眾禁衛軍更是尷尬,摁著曲卿臣,捆也不是,松也不是。為首的只得硬著頭皮喊了一聲:「陛下——」
皇帝腳步一頓,仍舊沒有回頭。
「放人。曲卿臣回家思過,沒有朕的口諭,不得隨意外出,並……」語調放緩,稍稍停頓了下,「隨時等候召見。」
說完,皇帝箭步流星地出了集英殿,留下大殿裡所有人在那惴惴不安,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宮門外,回將軍府的路上。
曲卿臣策馬獨自在前面走著,藍允和蘇毅在後面緊緊跟隨。
蘇毅幾次想要上前說話,都被藍允用眼神制止。他最後一撓頭,不管不顧地沖曲卿臣喊道:「老大,那皇帝老兒顯然是對你心有忌憚,我看這一齣戲沒準就是他自己搞的,若是不成,咱們乾脆就反了算了,反正我蘇毅不認別的,就認你。」
「休得胡說,回去自領二十大板。」曲卿臣冷聲道。
一刻鐘的時間,三人便已回了府。寧芷這會兒哪裡休息得下,站在院中,來回踱步,身上披著的仍是當年那件低劣的狐裘。
曲卿臣淡掃了她一眼,沒說話。逕自回了書房。
一旁的藍允和蘇毅見到她忙打了聲招呼。
「今日宮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寧芷看著二人道。
「呵呵,呵呵,沒什麼,沒什麼,能有什麼事啊。就是皇帝有急事找將軍去商量商量。莫礙事的。」藍允堆著笑道。
「操,怎麼就沒事了,那皇帝老兒都要把咱們將軍給逮了還不叫個事,我跟你說嫂子,你回去趕緊勸勸將軍,莫不如咱們就反了,我這回頭就去調兵去——」
啪的一下,扇子敲在人頭上的聲響傳來。
藍允臉色微沉地看向蘇毅,「你忘了將軍剛兒說什麼了,還不趕緊自行去令罰,去得晚了,就不是二十大板了,我看你這皮粗肉厚的,一百板是沒事的。」此時寧芷哪裡還有這般心思聽他們說話,急速轉身,向曲卿臣所在的書房走去。
推開門,裡面漆黑一片。
「怎麼也不點蠟?」說著走上前,就要去點。卻猛地被人拉住。
黑暗中,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