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滿意地點了點頭,果然是東慶有名的美人,倒真是姿色不凡。正坐在左下方的睿王生母蕭貴妃見皇帝來了興致,也趕忙接著道:「臣妾那有一把好琴,叫碧月,難得是雲蕩山赤桐木做的,冬梅,你速速去拿了來——」
名喚冬梅的宮女領了命迅速走了下去,沒一會那碧月琴便擺在了贏流月的面前。
「臣女聽聞曲將軍擅長蕭,征戰之野聞蕭者無不愴然,將士們都在傳天下上有兩樣東西是最讓人神往的,一是南楚花離笙的犀樂笛,一是曲將軍的碧玉簫。今日小女得幸,在此為大家彈奏一起,還望將軍能賞個薄面,讓小女有幸跟將軍合奏一曲。」說完便坐在了碧月琴前,盈盈風姿透著說不出的風采,倒是讓這帝京中一眾的男子看癡了眼,第一才女不愧是佔了一個第一,這氣度,這內涵,一舉手一投足間便是風華無限。
曲卿臣此時正端著酒,聽聞此話,眼睛微瞇,一抹不耐悄然浮在眼底,但尚未來得及顯露就泯滅於無形,短得似乎不曾有過。
「既然流月姑娘已如此說了,在下也不好說什麼,奉陪便是。」說著取下了腰間別著的碧玉簫。這簫沒人知道是誰贈與他的,或許是他花高價錢買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簫打曲卿臣入朝以來就從未離身,想來意義定是非凡。就連寧芷也是有些羨慕地把目光投在那簫之上,物尚且可以隨時伴他左右,但人卻是不行,倒真不如成了那沒有生命的物器,可時時刻刻伴著他,受他珍之,重之。
聽到曲卿臣的答覆,嬴流月壓在胸口的一口氣才得以呼出,沒人注意下她輕輕拍了下胸口,似乎那緊張的感覺仍停留在胸口,說實話,這是她今生做得最大膽的一件事了,從生下來,她便是穿金戴銀,被眾人捧著,隨著爹爹權勢越來越大,加上她越發貌美出眾,追隨著她的愛慕目光更多如過江之鯽,何曾為了一個男人如此至廝。
斂了斂心神,清脆的嗓音如黃鸝一般響起,「不知將軍擅長什麼曲調,小女附奏。」話音雖仍是矜持自傲的,但話裡已透著一抹討好,這樣的女子何曾給人附過曲,都是旁人來和她的琴。
「流月姑娘只管彈便是……」眉宇帶笑,容顏漾著好似春風一般的清淺,只是淡淡一語卻自有著不容置疑的氣度,雖在笑,卻又好似沒在笑。說不笑,卻一言一句,一舉一動都帶著迷惑眾生的風韻。
女子低頭,掩去了眉宇間的羞澀,思索了片刻,方屏氣凝吸,抬起纖纖玉指,掠向琴弦。
弦音甫一跳躍開來,已然不俗。
高低宛轉,健捷激裊,本是絲竹之聲卻隱隱有金石之意。琴曲的宮調竟然是一般軍中號樂才會採用的夾鍾調。
琴音彷彿是一位常勝將軍在四戰之野,金戈鐵馬,揮斥方遒。
在座眾人無不動容。
寧芷心中也是一凜,看這女子溫婉可人,廣袖曼妙,原以為會彈奏清新綿邈的仙呂調,或者旖旎嫵媚的小石調這類一般閨秀喜愛的曲調,卻不想能夠駕馭這等征伐之曲。
想來她是看你久戰之身,故意出奇來討好你吧。
想到這裡,寧芷心下不由得一酸。
眾人讚歎和期許的神情並沒有在曲卿臣面容上顯現出什麼變化,他緩緩將碧玉簫送到唇邊,悠揚的簫聲飯彷彿在每一個人的心底響起。
與琴聲相似的旋律,卻低沉了許多,宮調更是變作了淒愴怨慕的夷則調。
簫聲合著琴聲,深遠之中幽然有風雷之音。
好像是在訴說一位久征沙場的老兵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慨歎,又好像是在描摹千軍萬馬枕戈待旦時山雨欲來的肅然。
當下大殿內好多人都張大了嘴巴。
內中通曉音律的幾個人卻聽出,本該是為琴聲作合地簫聲,慢慢地開始主導樂曲。
「犯調,你竟然……」寧芷喃喃地道。
這麼多年了,還以為你早已變作木頭一樣,不復性情任氣的少年人,今日緣何又起了好勝之心。
她不由得抬頭望著嬴如月,只見她黛眉微微一蹇,素手開始在琴弦上行雲流水一般游動。
琴聲風格也是一變,轉為黃鐘正宮之曲,典雅慨歎之中透著雄壯。
曲卿臣嘴角露出不易為人察覺的一絲笑意,簫聲不再變調,轉而主動與琴聲相合。
沉鬱的簫音與靈動的琴音相逐相隨,一時間大殿內的時間好像是凝滯了。
簫聲愈發的低沉,將高亢的琴聲襯托著恰到好處,更是在承轉之處變出幾下令人驚奇的音調,彷彿觸動每一個人地心頭,而又從不突兀。
琴聲也不逞多讓,引領著簫聲在大殿之內繞著每一根廊柱流淌。
而唯有寧芷心裡清楚,在這和鳴之中,曲卿臣的簫實則一直壓著嬴如月的琴曲,隱隱透著一種意猶未盡的味道,只是尋常人聽不出來罷了。
一曲終了,眾人皆驚,愣了半晌,讚揚之聲才紛紛響起,真是妙,曲妙,人更妙。就連慶帝也瞇了瞇眼,猶似陶醉一般,「好,好。當真是好。」一連三個好,算是極高的評價了,此時眾人看向曲卿臣還有贏流月都不禁透著讚賞,真是一對般配的男女,天子驕子與傾城才女,而這蕭瑟和鳴更是意境幽遠,默契十足。可惜……
寬大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不知何時刺進了肉裡,但卻感覺不到一絲疼。手持碧玉簫的男子的身影,還有纖纖玉指,瓊瓊風姿的絕色女子的身影在上空那彎月色下匯聚,最終化成一滴冰涼剔透的淚珠,帶著些許涼意落到脖頸處,低下頭,在沒人注意的時刻被抹掉。好似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夜,越發深了。寧芷因為跟曲卿臣同坐在一輛馬車中而露出往常那般滿足的笑容,而是低垂著頭,死死地盯著雙腳,好似那上面長了什麼東西一般,竟似要看了穿。
男子半瞇著眼,一副慵懶的姿態,假寐著,不言不語。
靜——
如入骨的寒意,讓人窒息。
「讓馬車再快點——」車上始終閉著雙眼的男子淡淡吩咐道,車外的馬伕立刻高喝一聲「駕」,隨即清脆的鞭子聲響起,馬蹄四踏,不一會兒便到了將軍府。
寧芷仍是不動,直到曲卿臣走出很遠才在婢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卻仍是一路不言不語。
難得的曲卿臣沒去書房也沒在自己獨立的房間休息,而是入了寧芷的房間,有些疲倦地甩掉鯊皮靴,伸出手臂。寧芷愣了一下,走上前,溫柔地為脫去他青絨麒麟袍。
待到往昔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程序弄完,曲卿臣掀開被子躺在了床上。
寧芷趴在裡面,轉過身藉著窗外的稀稀疏疏的月光看著那張近在彼此又彷彿遠在天際的臉,此時那張臉沒有了平日的冷峻,習慣性微微皺起的眉宇舒展開來,呼吸清淺平和。
寧芷驀地支起身子,雙臂撐在曲卿臣上方,青絲散落,眼神迷離地盯著下方正熟睡的男子。
「怎麼還沒睡?」突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手一軟,整個人癱軟在男子健碩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