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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城,一個偏僻的小院裡。
林睿盤腿坐在三間正房隔出來的暖閣的矮塌之上,旺財和范明跪坐在他的對面,三個人中間擺著一張矮几,矮几上放著一本本賬冊和一疊疊紙張。
三個人一邊翻看賬冊,一邊寫寫算算,時不時的還會交流上幾句。
忽然,一個悄無聲息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間裡,立在了矮塌旁邊,躬身施禮,用因為蒼老而有些破裂尖細的男音道:「二爺,大爺和大奶奶進城了。」
林睿停下手中的筆,站起了身,道,「帶路。」又對正要起身的旺財的范明道,「你們兩個繼續。」
「是。二爺。」悄無聲息的老者恭敬而又不顯卑微的道。
這是一個六十多歲,身材枯瘦,面色微黃,一身半新不舊的布衣,站在高台之上也讓人覺得很普通的老頭。一雙渾濁的老眼和一般身份普通,地位較為底下的老頭一般無二。但旺財和范明卻對他不敢有絲毫小覷。
不知道二爺從哪裡找來的這麼一個人,絕對是傳說中的俠客高人。
跟著老頭離開小院,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走出這片小巷,穿過幾條街,正好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林辰和姚子清。
老頭不動聲色的融入大街之上的人流中,自始至終都看不出他和林睿有什麼關係。
「大哥——!」林睿驚喜的大喊了一聲,像是偶遇了林辰一樣,加快腳步追了上去。但即便是如此,他的行走之間也透著股貴氣的從容。
林辰和姚子清停步回頭,看著一身朱紅色錦袍,玉簪束髮,腰帶精美華麗,腰墜玉石香囊,腳蹬玄色緞面靴子的林睿,林辰和姚子清相視一眼,都有些感慨。自從離開了大青山,林睿幾乎是一天一個樣,迅速的成熟蛻變,終究成了今天這樣那麼眉眼含笑,低調溫潤,也宛如發光體,讓人無法忽視的模樣。
「大哥,我在東洲城買了個小院,你們要不要先去坐坐啊?」林睿笑道。
「小睿子,你不是挺摳門的嗎?如今怎麼這麼能揮霍,難怪這半個月的時間,林瑾那裡沒有攢下一兩銀子。『紅妝』的銀子都讓你花了?」姚子清有些不痛快的道。
林睿在姚子清跟前,難得露出尷尬心虛之色,但很快就又緩過了勁,笑容越發燦爛親切起來,與笑裡藏刀那種笑不同,他今天的笑透著不易察覺的討好與賣乖。雖然說,他自認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們大家,可他用的畢竟都是姚子清掙的錢。
作為一個男人,還是個小叔子,花費大嫂的錢,反正林睿覺得挺不好意思。也幸虧姚子清是姚子清,不是別的女人,他早就把她不當正常女人,甚至正常人來對待了,不然定會比現在還要心虛愧疚,甚至有些自卑,男子漢的自尊也會受挫。
「好。就先去你那裡坐坐吧。」林辰道。他確實有許多話想要和林睿說。
「那大哥,請!大嫂,請!」林睿故意彬彬有禮,斯文溫雅的做了個標準的邀請禮,端的風度翩翩。
林辰笑著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想當初,他們離開漁陽村時,可不像他跟姚子清敘述的那麼簡單。當時有暴民山匪衝進漁陽村,殺死了裡正一家以及其他一些人不假。但是那山賊是林睿主動聯繫勾結而來的。而林睿那麼做,完全是林辰的授意。
那件事,只有他們兄弟倆人知道,就是林瑾等人都以為那只是個巧合。
當初,林辰做那個決定,也是冒著一定的風險的,而且在良心上也承受了一定的壓力。
漁陽村的裡正跟房敬軒完全不同。房敬軒雖然也會藉著裡正的身份與職權,為自己謀些好處,但總的來說是個比較正派寬容之人。可那個里正,甚至是裡正的妻子家人都無比的令人憎恨,就連他們家只有九歲的孫子,也比一般孩子惡毒陰險,頑劣變態,曾經弄瞎了一個五歲小孩的眼睛;推倒一個八十三歲的老太太,致使那老太太中風;還格外早熟變態的凌辱褻瀆過村裡一些小女孩。
最重要的是,那家人不知道奉了誰的命令,一邊監視他們,一邊處處找茬欺壓打擊他們,不處理了那家人,他們根本跑不了。所以,對於那家人的死,他們並不覺得愧疚。但是,暴民山匪都是一些失去了理智與道德束縛的瘋子,除了裡正一家,還不顧他們的約定,禍害了漁陽村不少人家。
如今看來,他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麼做。
雖然那件事有違他做人的準則,使得他身上背負了無辜的生命,手上間接的沾染了血腥。但能看到林睿像今天這樣的笑容,再想想如今的林瑾等人,他覺得就算是要身上背負更多的罪孽,也是值得的。
林辰又看向了姚子清,幾乎是永遠平靜無波的心境忽然有些起伏激盪,不由自主的就伸出一隻大手,握住了姚子清柔若無骨的小手。
姚子清詫異的看了林辰一眼,動了動手腕,想要掙脫。但林辰的手勁太大,她沒能掙脫。再看了林辰一眼,她挪動腳步,並排站在了林辰身邊,將和林辰緊握著的手,掩蓋在了倆人寬大的袍袖之下。
林睿看到這一幕,張了張嘴,又要說什麼,但最終眼神一黯,沒有說什麼。比起第一次看見林辰和姚子清在大街上互動肉麻,如今他已經鎮定多了,只是微微有些臉紅,撇開了臉而已。
他也知道,漁陽村逃離雖然讓他們兄弟掙脫牢籠,擺脫了困境,找到了一條生存之路,但卻在大哥心裡留下了愧疚不安。那一次,就是看似最狠辣不安分的他都沒有想到別的,是大哥獨自決定並且制定出了那個計謀。
本來,他和那些暴民小頭目談判好了,不傷及無辜。可是,那時的他們畢竟太年輕幼稚,低估了人性惡的一面。沒想到那些人會背信棄義,不但大肆搶掠還濫殺無辜。就是他們,若不是大哥和四弟以武力恐嚇,也會慘遭橫禍。
大哥還是太厚道了啊!換了他的話,雖然不會主動害人,但是如果只有禍害別人才能闖出一條生路的話,他一定會做的,而且不會有任何愧疚之心。
他們對別人心善,可誰會對他們心善?
那些手裡沒有沾過血腥的人,只是沒有實力與機會而已,若是面對生死考驗,沒有人會始終保持善念?
何況,那次的禍事真的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如果,非要怪罪的話,罪魁禍首也是那些把他們逼到那樣的境地之人。
三個人走進小院,直奔暖閣。
「你們兩個出去。」林睿等范明和旺財行過禮之後,便將兩個人打發了出去。
「你究竟想做什麼?」林辰看著這間佈置簡約而又不簡單的暖閣,盤腿坐在矮塌上,一臉凝重的問林睿。
姚子清也探究的盯著林睿,「我們進城不久,就發現了一個老頭子,那是你的人吧?」
林睿臉色微微一僵,「你們發現了『老頭』?難道他其實不怎麼厲害,我被騙了?那老頭是暗影閣退下來的。聽說他在暗影閣時身份不低,能力不小,只是由於年紀太大,沒能競爭上閣主,才離開的暗影閣。」
「我們已經不姓『皇甫』了。可我們的身體裡又留著『皇甫』姓氏的血脈。你從來都是謹慎之人,我對你很放心。希望你一直能這麼謹慎下去,不要異想天開。」林辰又道。
「我知道。大哥,你放心吧。那個姓氏已經與我沒有關係了。至少我已經不把我們和那些人當親族了。所以,屬於那個姓氏的東西,我不會貪圖的。就算貪圖,也是在有一定的實力與機會的情況下。現在,我們沒有實力與機會。我一直記的你那句話,比起別的,活下去最重要。至於其他心思,我們的身份畢竟太特別了。」林睿也難得一臉認真的道。
「大哥,你們放心,我如今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我們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不至於在遇見突然的禍事之時束手無策。有錢能使鬼推盤,我現在最想做的還是掙錢。若是有朝一日能成為姚旭恆那樣的一國首富,對我來說,未必比以前那身份差多少。」林睿眼眸亮晶晶的道。他雖然蛻變了許多,但總的來說還是個冷靜之極的人。有些事情,他還不敢妄想,現在的他就是一個財迷而已。
「那就好。」林辰道。他性格寬厚,又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智慧與準則,對幾個弟弟很寬容,只要不是人格上有明顯的問題,從不干涉他們的性格與喜好。
姚子清也不想干涉林睿做事,他們雖然是一家人,但一家人也是由一個個獨立的個體組成的。就算林睿如今用了不少她的錢,但她並不是很看重那些東西,而林睿也絕對不是會一味貪她便宜的人。
「你現在有幾個老頭那樣的人啊?」姚子清好奇的問。
「兩個,另一個才四十歲。是老頭的侄兒,因為能力不足,在暗影閣也只能混個中游,進不了更高層,成不了精英,所以沒有進暗影閣核心。沒有進入核心的成員,想要離開暗影閣,暗影閣並不過問。」
「如此說來,你現在的消息也很靈通的?」
林睿臉色凝重了起來,「沒錯。那人叫黑翼,武功在暗影閣最多屬於中上,當然較一般人還是很厲害的。不過,那人打聽處理消息的能力很不錯。『死棺材』只是讓人監視我們,沒有採取什麼行動。除了『死棺材』,老頭怕也知道我們的情況了。」
林睿最後一個老頭說的是當今皇上,但他們都被廢除國姓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人。林睿又心裡有怨恨,說起來時顯得格外譏諷。
「還有,劉嘉寶敗了。被南邊的大義王和大明王聯手打敗了。如今的南方已經漸漸的成了氣候,那些暴民亂民都安定了下來,山匪盜賊也被一些勢力給平定的差不多了。至於一些小勢力,則被大勢力給吞併了。剩下的幾個勢力都是有些手段的,尤其是大義王和大明王,都是亂世英雄一樣的人物。劉嘉寶不需要多久,怕是要退回東洲城了。」
形勢嚴峻,直接干係到他們以後的生活,林睿不知道從那裡弄的,居然有一張地圖,三個人看著地圖商量分析了一會兒。結合林睿打聽來的消息,覺得大明王和大義王還真有可能成氣候。劉嘉寶退兵以後,大義王恐怕會像西南方向發展,而大明王很有可能背上,攻佔東洲城。
東洲城地裡位置特殊,北邊人稱他們南方人,南方人又認為他們是北方人,坐落在大青山脈以南,再南邊有一條大河,叫做大歸河。如果大明王能讀過大歸河,佔領東洲城,那麼就控制住了東螭國的南北要道。若是能大敗大義王,那麼簡直就是佔據了東螭國的半壁江山。
「若是佔領了東洲,不論是北上征伐,攻佔東螭國北邊江山,還是以東洲為據點,平定南方,佔領東螭國的半壁江山,與東螭國分庭抗爭,都將不再是難事。就是不知道大明王是個怎樣的人。」林辰很冷靜的道。
林辰在武功兵法方面深受父親影響,頗有父親的風格,但相較於從小就飛揚自信的父親,作為庶子,性格寬厚的林辰,性格更加平和。在做人方面比父親強多了。他知道,戰爭不同於戰鬥。想要取得戰爭的勝利,光有武功兵法上的優勢還不夠,還要有人格等其他方面的優勢才行。
天時地利人和對戰爭的影響比戰鬥的影響還要大。
自古以來,那些戰場上的天才與王者反而輸的一敗塗地,倒是那些戰鬥天賦只是比較高,但並不是無敵,只是在用人等其他方面都比較厲害的人反而會出乎意料的成功。
「你們兩個是希望大明王成功呢?還是不希望大明王成事啊?」姚子清看著林辰和林睿都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忍不住有些戲謔的問。
林辰沉默,林睿也笑容不語。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有些複雜。
按理說,作為皇甫一族的血脈,從一出生,他們的骨子裡就帶著與生俱來的榮耀感,就連林辰也不例外。林睿更是戰王府的嫡子,戰王的繼承人,跟那位高高在上,神明一樣的存在是親祖孫。那人當初還對他很好。以至於他的驕傲有很大一部分正是來源於那個東螭國最尊貴高上的掌控者的喜愛。
出於人類特有的自私特質,他們自然也希望他們一族的江山能千秋萬代。
不過,他們如今已經不能算作『皇甫』一族了,他們被除去了姓氏,混亂選了一個『林』字為姓。而除去他們姓氏之人,正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那個他們曾經最敬畏敬仰與崇拜的存在,那個讓林睿覺得驕傲與慈愛的存在。
『皇甫』一族留給他們的除了血脈與生命,還有恥辱與傷害。
更何況,他們現在的處境,就算是暫時擺脫了明面上忍饑挨餓,被人欺辱歧視的痛苦,卻依舊如臨深淵,不知道什麼時候遇見意外,不知道有沒有可能一步踏錯,就會再次跌落進深淵,甚至於萬劫不復。
與所謂的血統榮耀感與血統歸屬感比較,還是自己的性命與利益更重要。
大明王若是真能有所成就,攻佔東洲城,他們就有可能徹底擺脫如今的困境。但是,就算是如今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和那一群人對不住他們了,是他們的仇人。可再早一點的祖先卻沒有。
再者說,就算他們被如今『皇甫』一族的掌控者除去姓氏了,他們自己也心存仇恨,不願意在做回那一族之人,但他們體內流淌著的血液卻不會改變,身份畢竟太敏感了,大明王真要打算奪取『皇甫』家的產業,豈會完全把他們當成與『皇甫』家無關之人?
他們未必能得到什麼好處!
一想到這些,林睿的臉色不由得有些凶殘起來,溫潤的眸子裡燃燒起了地獄一樣陰冷而又瘋狂的暗芒。就是林辰,身上也溢出一圈圈森寒之氣。
那些人可是他們的血親啊,居然把他們逼到了如此境地。
「如果沒有當初之事,」林辰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無比堅定平靜的道,「我們就算是拼盡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也要為守護東螭國的江山而戰鬥。但是現在,『皇甫』一族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的家人與族人只有你們,只有你和林睿他們。當然,以後我們家還會增添人口的,我們會有自己的子孫後代,林睿他們也會娶妻生子,就算分了家,也是我的族人。我們這一族未必會比不上『皇甫』一族興盛。我們的祖先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父親。」
林睿有些血氣激盪的看了林辰一眼,也深吸了一口氣,才平靜了下來,忽然一笑,道:「大哥,你早該這麼想了。你這人什麼都會,就是太……了。」
林睿沒忍心,也不願意說出林辰太什麼了,但很明顯,他是嫌林辰太迂腐刻板,太規矩,太老好人了。
「還有林瑾,到現在還想著父親是被奸人所害,遲早有一天會平冤昭雪,真相大白的。還指望著那老頭替父親平凡,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恢復父親的榮耀和屬於我們的一切呢!嗤!現在就是那老頭想要給我們所謂屬於我們的東西,我也不稀罕。誰規定天下就一定是『皇甫』家的?誰規定皇甫家的祖孫就該什麼都不需要付出的得到榮華富貴?我林睿如今只佩服兩種人,那就是真正的聖賢或者有能力之人。可是,這世上有幾個聖賢?那些被人追捧的聖賢真的有那麼完美聖潔,值得尊敬嗎?」林睿又道。說這話時,依舊面帶微笑,語氣悠悠的,不顯急躁,可眉宇之間卻透著股從未有過的恣意灑脫,張揚囂張。
姚子清難得的沖林睿點了點頭,儘管她和林睿看似總是相互譏諷擠兌,實則卻相互欣賞。在某些方面,他覺得林睿的想法與她最接近。比如說,他剛才這一番話,就讓她頗為贊同與欣賞。
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
小心眼的林睿,其實頗有些大智慧與大胸襟,能在這一點上看的如此之通透,對於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社會之人,並且還是最特權的皇家血脈的世子爺來說,絕對令人驚艷,不容易啊!
林辰也被林睿一番話說的,心裡許多鬱結與桎梏霍然開朗,整個人通透豪爽了許多,道:「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大概估測一下,心理有數就行了。世間之事無不充滿變數,早早的就想太多,事到臨頭未必頂用不說,還太耗費心神了。人活一世,能敞開一些,還是暢快一些的好。管他東洲以後會怎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先做好現在的事情,過好今天的日子再說。時候不早了。子清,我們走吧。」
從林睿那裡離開之後,三個人不用說,已經達成了默契。
那就是以後林睿將會獨立,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得事情,過自己的日子。林辰和姚子清不會對他有太多的干涉。
當然,林睿所做的一切,還是為了他們的家,只不過分工與形式不同而已。
「唉!雖然林睿從小就很有主見,可他是嫡母親自撫養教導長大的,難免比一般男孩子更嬌氣。嫡母剛離開那會子,從來都傲氣內斂的他哭的可凶了。那時候的他,真的比女孩子還讓人覺得嬌弱可憐。我只是作為一個哥哥,對他愛護了一些,他從那以後就特別依戀我。沒想到如今他是真的長大了。」大街之上,林辰不無感慨的對姚子清道。
姚子清噗哧一笑,沒有說話,她其實也感覺出了,林睿在極端尖刻要強,大男子主義的外表下,卻有一顆脆弱之極的心。有時候對某些人和感情,比林瑾還要極端在乎。只不過,一般人看不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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