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荷第二天請人來請陸蕪菱,等見了面,規規矩矩跪在她面前,正色道:「姐姐,咱們姐妹都是劫後餘生,能得見面已是不容易了,妹妹當年被賣到那種地方,早當自己死了……」說著落下淚來,哽咽道:「姐姐既然救了我出來那火坑,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有感激罷了,姐姐昨天跟我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也不敢多求,求姐姐給我盡量找條明路吧。」
陸蕪菱沉默了片刻,道:「你想通就好,只要你沒那別的齷齪活泛的心思,我自然也不會不管你。」
陸蕪荷拭淚道:「只是我姨娘又當如何呢?」
陸蕪菱道:「你若是知道進退分寸,便把那小莊子送給你姨娘養老罷了。」
陸蕪荷心中暗恨,心想陸蕪菱是要用姨娘來牽制住她,只要姨娘在她手裡,自己便要被她擺佈。表面上卻垂下眼簾,不再多言。
陸蕪菱最後道:「你既然想通了,就安靜在這先待著,不要再生事。」
陸蕪荷表了半天決心,也沒讓她鬆口讓其自由行動,不由十分惱火。
陸蕪菱把陸蕪荷的事情暫時安置好,正繼續忙著前事。誰知道到了下午,門口竟然又多了一輛車輪上滿是泥污的馬車,上頭下來一個青布棉襖的中年媽媽,走到角門口來拍門,門子問她是哪個府裡的,也實在是看她和馬車像是從鄉下來的,但那媽媽的氣度卻不像小門小戶。
若是陸蕪菱,陸蕪荷,繁絲在,肯定一眼便能認出,這正是賈氏最為倚重,不肯救繼女和庶女,也要贖出去的心腹許媽媽。
許媽媽在陸家,曾經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便是連陸蕪菱這般的正經千金小姐,也要給她臉面。
青姨娘和陸蕪荷恨她入骨,卻奈何不得她分毫。
不過羅家的門子可認不得她。開了門,拿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在許媽媽衣著雖然弊舊,態度卻既從容又謙恭,不容小覷。
「這位管事。」許媽媽塞了個金戒指給他,「我們夫人是您家夫人的舊日長輩,帶了我家小少爺來訪舊。」
門子連忙推回去那金戒指,口稱「不敢」,又問「貴主人貴姓?」
許媽媽猶豫片刻道:「姓賈。」
門子便回去通報去了。
許媽媽遠遠朝馬車裡回了個身,安撫地笑笑,神色卻有些忐忑。
過了會兒,門子來回說夫人有請。許媽媽謝了他,便回去揭開馬車簾子,先是跳出一個十一二歲,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墨黑髮髻,挺直鼻樑,長得很俊雅,身上穿的是銀灰色松鶴紋一件錦緞棉袍子,雖是綢緞,質地卻是一般,只是尋常富戶所穿。
他下了車,同許媽媽一起,從車裡扶出一個灰色厚緞帶風帽的棉兜子,藏藍色祥雲紋綢緞小襖的婦人,和少年一樣,也是普通的錦緞,尋常的樣式類神。
門子雖然聽裡頭回話說請進來,卻並不知道這母子的來歷,看他們模樣,實不像平日來往的權貴,心裡嘀咕,但是羅將軍對於待客這塊兒管的甚嚴,最不准下人以貌取人。
所以門子態度恭敬有禮:「您二位這邊走……」
帶到二門口,便有管事媽媽守候,接替門子,引領著他們往裡走。
陸蕪菱帶了幾分無奈在廳裡等他們。
她知道來的肯定是賈氏和霖哥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說了陸蕪荷的事情,認為他們也可以得到一些幫助所以來了。更不知道是否身後有威遠伯府的用意。
但是賈氏帶著霖哥兒來,總是要見一面,聽一下來意的。
賈氏母子帶著許媽媽進來時,陸蕪菱還是呆了呆。
賈氏在她生命中其實是從很小就存在的,她對賈氏瞭解很深很熟悉。但是,眼前的婦人……
不是因為她看上去比兩年前老了十歲,不是因為她衣裳的簡樸,甚至不是因為她眉宇間的愁苦。
而是因為她已經變得謙恭的模樣。
甚至連以前總是挺直的腰背也已經不自覺佝僂下來。
而相較而言,霖哥兒雖然衣著也粗糙了,但是身上還有一種成長中的孩子特有的生氣勃勃。
他從小生下來,就錦衣玉食,作為陸家的單根獨苗,他是天降甘霖。
生下來就在賈氏的感激涕零中得到最好的照顧,小時候的衣裳賈氏就恨不得用繚綾來做,一有咳嗽就要請太醫。
被過度保護的霖哥兒從小就身子弱,如今卻健壯了不少,似乎鄉野間的綠色和新鮮的風給了他活力,皮膚雖然比以前曬黑了些,個子卻也躥高了不少。
已經只比她矮一點了。
陸蕪菱突然覺得她打算作出的冷漠姿態有點難以維持。
她不能在她弟弟面前羞辱他母親。
不管以前她們之間關係有多冷漠,甚至比冷漠還糟糕。
陸蕪菱輕咳了一聲,道:「請坐。」
她沒叫母親,從小時候開始,她就不叫她母親,而是叫夫人。現在叫夫人似乎只有反諷的意味了,她便不知道該叫她什麼。
一如以往,從三四歲時候開始,面對她的時候內心隱隱的尷尬。
這是一種因為對方對自己沒有善意,孩子很敏感地察覺了,就不知道該如何相處的尷尬。
幸好現在的尷尬僅僅因為一個稱呼而已。
賈氏已經不能影響到她。
陸蕪菱令下人上茶來,今天她讓淡月隨侍,繁絲被安排去相看那男子去了。
賈氏喝了一口茶,去年亂時她母親去了,她現在還穿著孝,從那以後,她的待遇更是一落千丈。
威遠伯好在算是沒有站隊的,哪個皇子也不靠,雖然幸而沒有在這次亂時遭殃,門庭卻也冷落下來,母喪也要丁憂,職務也就都沒了絕品天王最新章節。
沒有了親母庇佑的賈氏,自然不會有好日子過,被扔在莊子裡,定時送點米糧綢布,已經算是恩賜了。
許媽媽甚至還帶著秋葉自己動手,養蠶織布。
賈氏雖然不是多麼聰慧的女人,又有些跋扈,但是骨子裡還是知道些尊嚴的,她雖然被許媽媽說服了來找陸蕪菱,卻尷尬難以開口。一時只知道低頭喝茶。
霖哥兒倒是先放下茶,帶著幾分歡喜道:「二姐,看你過得這樣好,我和母親很欣慰。」
陸蕪菱微微笑了笑,點點頭,道:「霖哥兒也長大了。」
賈氏聽她聲音和緩,也不由鬆了口氣,躊躇了一番,才似乎鼓起勇氣般道:「菱丫頭,我們今日來,也不是沒皮沒臉來打秋風,我也知道,當初沒有救你,你定然是心中怨我,但是好在你運氣挺好,反而因禍得福……」
陸蕪菱不想聽這話,賈氏的意思是正因為當初她沒把她帶出去,才造就她遇到了羅暮雪,得到了今日的善果?
她蹙眉道:「您不要說了,您當初不帶走我的初衷,我明白得很,也從來沒有奢望過您的援救,自然不會怪您。」她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種冷硬。
賈氏聽了覺得有點尷尬不安。
她想了想,才低著頭,有點低聲下氣道:「菱丫頭,我們也做了十來年的母子,我雖然對你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壞心吧?總還是有這些年的緣分在……」她抬頭看了眼兒子,才強撐著咬牙道:「我們今天來,是想求你些事情。你若是肯幫忙,我自然是感激不盡,這輩子我也沒什麼機會能報答你了,做牛做馬也好,下輩子償還也好……若是你不肯,我也絕不怨你。」
霖哥兒看他母親如此,雖然他年齡才不到十二歲,卻也敏感地覺得不舒服了,尷尬地在座位上動了動,開口道:「母親……」
賈氏平靜下來些,道:「你先出去外頭吧,我跟你姐姐有話說。」
霖哥兒更加不安:「母親……」
賈氏也更加堅決:「去吧。」
陸蕪菱也笑了笑,道:「淡月,帶哥兒去外頭先用點點心吧,或去園子裡逛逛。」
霖哥兒這才跟著淡月出去。
賈氏鬆了口氣,她雖然知道有霖哥兒在可能陸蕪菱會更加心軟,但她實在不忍讓兒子眼睜睜看她為了他這般求人。
她平靜對陸蕪菱道:「咱們的情況,菱丫頭你也看到了,我這輩子便就這樣了,也沒什麼好怨的,你父親雖然令我最後變成了官奴,但是跟著他我也有過風光得意之時……只是可憐我這對兒女……尤其是霖哥兒,他本來那般自幼聰慧,將來不說狀元榜眼,一個進士是少不了的,如今……連書都沒得讀……」說著,聲音已經哽咽了。
陸蕪菱截斷了她:「您想要我做什麼?」
她頓了頓:「不妨說來,若是想脫官奴之身,那是極難的。需得聖上金口玉言,沒有極大的機緣恐難成事。」
賈氏在家早就反覆想過了:「我想讓他先讀個書……若是有一天真有那造化,也不致荒廢,菱哥兒是你的親弟弟,天分是很好的……」
「若是一輩子都脫不了這官奴身份呢?」陸蕪菱聲音很冷靜。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搬家……我真的很盡力了,昨天11點才回來,準備趕出一篇的,結果一點時候我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