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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妻勾火,上校把持住》章 節目錄 129◆ 做我的十月新娘 文 / 冷優然

    君卿接手了車子的主控權後,羅曼諾夫就坐到了副駕駛上,這一路他都很安靜,只是時而整理一下服帖的袖口,耳邊聽著呼嘯的風聲與這輩子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槍火聲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的臉在飛馳而過的路燈下忽明忽暗,顯得比往日要陰沉許多,就像一隻臥在陰影中的凶獸,隨時都有伸出利爪將面前的獵物吞吃入腹的可能。

    在這樣的氛圍下,君卿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僵硬,心臟跳得飛快,她忍著衝動沒側頭去看他,只告訴自己一切等安全了以後再說,就算是要捏造謊言,也得讓她能先冷靜下來。

    羅曼諾夫一直沒有正面對著她的臉,但眼角的餘光卻鎖定著她的舉動,他看著她嫻熟地操縱著方向盤,踩油門、離合器,換擋和把握方向盤的動作都非常熟練,纖細的下巴繃得很直,柳眉微蹙顯得很是專注,掛在唇邊可愛又歡欣的笑容也徹底消失了,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讓他既覺得理所當然又有些陌生的失落,以及……果然如此的惱怒。

    君卿最後再轉動了一下方向盤,踩滿了油門讓車子像一道流光般消失在了繁華的街道上。黑薔薇城堡並不在市區,他們剛才是在高速公路上被堵截的,在不能硬拚的情形下,顯然開回熱鬧人多的市區是最好的選擇。

    她並不怎麼認得路,只是帶著點直覺找到了一條人來車往的街道,在甩掉後面的人後就將車子停在了一家酒店前。

    那司機看看羅曼諾夫,見他朝著酒店大門抬了抬下巴就立刻下車去辦理入住手續。車門一關,車內就呈現出了一種壓抑的沉默。

    「我……」很久之後,那司機都已經站在大門口等待時君卿才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她不知道該怎麼圓慌,說自己貪玩偷偷去京城有名的賽車道——斜風道玩過幾年,所以才有這樣的技術?說實話,這樣的說法雖然沒破綻,可絕對不足以讓一個經驗豐富的羅曼諾夫相信。

    「說。」羅曼諾夫的聲音依舊很冷淡,可君卿卻覺得他今晚的音調比尋常要冰冷許多,凍得她整顆心都掉進了冰窖裡,她覺得有些冷,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身上突然被蓋上了一件西裝外套,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君卿立刻就側頭看了過去,見羅曼諾夫面無表情地靠在椅背上,暗暗吸了口氣,似乎來了一點勇氣。

    勇氣?她在心裡自嘲了一把,諷刺地想,那哪裡是什麼勇氣,只是可恥又脆弱地覺得有了一個倚仗罷了,她不過是以為羅曼諾夫終歸還是關心她的,這才敢把謊言編織下去。然而這謊言之中夾雜了多少歉意和無奈,又有誰在乎呢。

    「我的養父並不希望我和外人接觸,所以一直限制我的行動。兩年前齊放哥哥偷偷帶我去斜風道,哦,就是京城最好的賽車道,他帶我去玩了賽車,後來我就經常去了,所以——所以……」君卿看著羅曼諾夫愈加暗沉的海藍色瞳孔,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所以」不下去了。她總覺得,這個男人好像已經看穿了自己,她怎麼編造怎麼掩飾都顯得很可笑。

    事實證明——的確是的。

    「繼續。」羅曼諾夫覺得胸膛裡堆積了不少怒氣,有因為她之前隱瞞身份的惱怒,有現在她還要繼續欺騙自己的憤怒,也有說不出的失望,「繼續編。」

    就這樣冷淡的三個字,讓君卿本就冰冷的身體更是凍得麻木,好像骨頭都凍得脆了,只要這男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讓她嘗到粉身碎骨的滋味。

    真疼。君卿不禁摀住了胸口,她知道不是傷口的疼,而是心裡的痛。但這個情不自禁的動作卻讓羅曼諾夫誤以為她還想著用苦肉計,心中的怒火就燒得更旺了。他怒極反笑,那鮮有出現的笑容凝結成了冰冷的刀刃直直地插進了君卿的心臟,讓她更加痛苦起來。

    她用力摁住胸口,讓**的疼痛掩蓋心底的難受,也讓理智在剎那間歸攏,她快速分析了這幾天前前後後的情形卻沒有找出什麼破綻來,如果只是今天遇到秦佑臣和剛剛發現的事,就算羅曼諾夫有懷疑也不會這麼肯定地說她是在說謊。

    那麼原因可能就是……他在唬她,讓她自己露出馬腳。

    大概是覺得自己也在受他欺騙,心思一轉君卿就放下了所有個人感情,露出委屈的神色,帶著哭腔地控訴道:「你果然還是不相信我。就因為我是齊天毓的養女,所以你就永遠都不相信我!」

    羅曼諾夫卻不理睬她就要掉淚似的雙眼,他知道這又是她偽裝的,他知道這個女孩不是特殊時刻就絕不會掉眼淚,這樣一想,心裡更是憤怒難當,難道向自己坦白,說一聲她錯了就這麼難?一定要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挖掘他們之間的溝壑嗎?

    「你值得我相信嗎?」羅曼諾夫說出口時還不覺得如何,可瞥見那雙美麗的眼睛裡瞳孔縮了縮就有些後悔,不確定地想,難道這句話太傷人了?然而他畢竟是一個羅曼諾夫,冷血無情是羅曼諾夫家族的標誌,這可笑的想法立刻被他丟棄,繼續冷聲道:「去年的雙河鎮,今年四月末的游輪,你過於出色的軍械天賦,對研究室的工作熱情,在威尼斯的失蹤,以及今天你遇到三皇子時的異樣,傍晚在醫院殺人時的反應和此刻你展現給我的車技。這些都值得懷疑。」

    羅曼諾夫很少會一下子說這麼多話,如果是以往君卿還會高興地靠在他懷裡聽,可這會兒她卻只覺得難堪和可笑,就好像她花費幾個通宵親手做了一件禮物送給一直關愛她的一個人,對方卻竟然一臉厭惡地表示不接受一樣。原來從一開始,這個男人就不曾相信過她,就連在雙河鎮時真正的意外相遇都被他加入了陰謀論之中。那麼,這幾月來他對自己的好,對自己的縱容愛護又是什麼?在他眼裡,她到底是什麼?一個小丑,一隻可供開心的寵物?冷眼看著她扮演一個天真可笑的女孩,他一定很高興吧?

    「說話。」羅曼諾夫不喜歡君卿這樣愣愣地看著自己,眼神空洞得讓他猜不透她在想什麼,脫去了偽裝的她竟然會這樣難以看透嗎?他伸手捏住女孩的下顎,指尖觸摸到的是一片冰涼,盛夏的夜風也吹不散她肌膚的寒氣。

    下顎傳來熟悉的疼痛,君卿空洞的眼神也漸漸有了一絲情緒。她清晰地看著這個男人又一次毫不憐惜地緊捏著自己的下巴,一點也不在乎他再用點力就能再次將她的下顎捏碎的可能。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如既往的冰冷,不禁拉開嘴角,笑了。

    她怎麼沒發現呢,其實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對她特別過,他的眼睛永遠都這樣湛藍、陰冷,她在他眼底印出的是和別人相同的身影。

    這真的有些諷刺,因為剛才在醫院時她還驚悚地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有了喜歡的感覺。而這個男人對她也真是極好的,看,那沉默的縱容,嚴厲的愛護,耐心的照顧。她幾乎要覺得自己是那個童話故事裡最幸福的好姑娘,沒有溫柔的王子,卻有一個把她放在眼裡,甚至心裡的國王。

    然而不得不再一次說——童話就只是童話,你若一笑而過就是對美好的憧憬,你太過執著甚至愚蠢地相信,那就是一出小丑自編自演的戲碼。她突然覺得,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是那個好姑娘,對方也不是童話裡的國王時,整個世界都好像顛倒了,盛夏變成了寒冬,夜晚褪去了喧囂,身邊令她溫暖又矛盾的男人也不再是她以為的那個他。

    這一場從春天開始的童話終於在盛夏的今晚落幕,君卿覺得有什麼失去了,卻也好像就快抓到了什麼。果然,感情和現實總是被放在天平的兩端,這一刻她當年對齊鈺所有的不理解都有了切身的感悟。

    「笑什麼。」羅曼諾夫看著他一直很喜歡的屬於這個女孩的笑容,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君卿收起笑容撥開羅曼諾夫有力的手,放鬆了身體靠在了椅背上,她沒有轉頭,只是模稜兩可地說道:「羅曼諾夫先生,一個養女要在齊家活下去,除了養父的寵愛,還需要實力。」

    羅曼諾夫眼睛一瞇,那空蕩蕩的心底立刻被惱怒和失望鋪滿,這時候她還準備欺騙自己?好一個破而後立!如果不是傍晚時從福克斯那知道了她的身份,他相信這時自己一定再次被她成功欺騙了!

    他吸了口氣,想著反正也不準備嚴辦她,就不再和她磨蹭,直接開了口,「閻青,是這麼讀的吧。」他說的是華夏語,非常標準。說完他就開了車門跨了出去,顯然不想再聽她的謊言。

    「閻青」二字從天上砸下,君卿只恍惚了一下,血液冷凝的瞬間便立刻盤算起來。羅曼諾夫沒有喊她君卿,說明他應該還沒查清楚自己的身份,但他竟然知道「閻青」反而不知道「君卿」,就可以斷定他並不是通過「君卿」這一條路查到的線索。

    於是,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外出辦事的福克斯了。她身為閻青時接觸過的羅曼諾夫的人就是愛抽雪茄的福克斯。應該是福克斯突然認出她來了,想到去年她為福克斯去布朗上校那拿地圖的事,她不禁鬱悶,原來那一次接的私活損失的竟然不止一輛愛車,還有這時花費了數月營造起來的假象。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沒什麼好可惜的,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羅曼諾夫既然從一開始就懷疑了她,那現在終於讓他查出了她是閻青的事反而會讓他有所放心,畢竟那個男人一定會以為他自己已經掌控了她的一切。

    面對她自己身份突然間暴露,隨時有被殺害的危險,羅曼諾夫在酒店窗口看著樓下的車子,想看看車裡的女孩會不會借此逃離,他在這裡做著掙扎和試探,卻不知道君卿根本不可能離開,因為她還要完成任務。浪費了這麼多時間,花去了如此多的笑容、討好和對那間研究室的付出,她不完成任務,豈不是在浪費生命?

    這一刻她幾乎沒任何猶豫,哪怕渾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冰,至少她保持了頭腦的冷靜。夏夜晚風一吹,她就打開了車門走進了酒店大門。

    酒店的頂層已經被包下,一共有三個套房,君卿走出電梯後見那司機站在第一個套房的門前,腳步頓了頓衡量了一下就站到了房門口。她舉起手又放下手,反反覆覆似乎是在深度的糾結之中,就連司機大叔都忍不住想為她敲門了,不過想到剛才當家那黑沉的臉色,到底是沒敢這麼做。

    「先生……」君卿最後,委委屈屈地歪著頭喊了一聲。她不知道這樣裝可憐還有沒有用,可是要說這幾個月來她總結的所有對付羅曼諾夫的招數,恐怕也就這麼幾個了——裝可憐,賭氣不吃飯,耍脾氣摔東西。

    司機大叔也算是羅曼諾夫信得過的手下,所以平時也見過她和羅曼諾夫是怎麼相處的,見她這麼可憐兮兮的模樣,他想當家應該很快就會出聲了,可這回卻出乎他的意料,門背後一直沒聲音,直到阿利克塞和安德烈帶著人上了樓,當家都沒反應。

    阿利克塞有些複雜地看了杵在門口的君卿,見她對著自己蹙起眉頭露出委屈的神情,心頭觸動之下失望地歎了口氣。這讓君卿知道,裝可憐這一招已經對他們沒用了。至於安德烈,她是從沒指望過的。

    阿利克塞將門打開,君卿抬腳也跟著走了進去,可沙發上的男人卻眉眼冷酷地說:「阿利克塞,扔出去。」一如他們曾經的相遇。

    君卿一愣,抬起頭就見阿利克塞沉著眉毛地看著自己,一副「你自己走,還是我扔」的表情,讓她既難堪錯愕又覺得的確應該如此,畢竟說到底,不論理由是什麼,都是她對不起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故作姿態的那些小可憐樣通通消失,如畫的眉目自然放鬆,彎了兩三個月的唇角也撇了下來,下顎微抬,發出真正屬於「君卿」的正常聲音,柔和甚至柔軟卻絕不是嬌滴滴的。她想,至少在離開之前,她希望羅曼諾夫看一看真正的自己是如何模樣。

    「再見,先生。」她說,放下肩膀上的外套後轉身走出了房門。

    羅曼諾夫眼看著她就這麼毫不猶豫地離開,一雙濃眉皺得緊緊的,心頭的失落和懊惱是怎麼也數不清。偌大的房間立刻陷入了冰冷的低氣壓之中,就是阿利克塞和安德烈都不敢在這時開口說話。好半響,他才猛地站起身,嚇了屋內眾人一跳,只見他起身就走到了窗口,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走在馬路上,形單影隻極為可憐的丫頭。

    ……這該死的丫頭!他生平頭一次,產生了磨牙的衝動,這種又愛又恨的感覺真是讓人覺得胃痛。

    「把她帶上來。」羅曼諾夫說。阿利克塞立刻就衝了出去,看得安德烈無語極了,那小丫頭到底給這幾個人灌了什麼藥,一個個都這麼偏幫她。哦不對,那好像已經不是小丫頭了,聽說車神閻青今年有二十三歲了?嗯也不對,這年紀和他們比起來,還是丫頭啊。

    羅曼諾夫就在窗口看著,見阿利克塞追上了君卿就坐回了沙發,可等了半天那丫頭才皺著眉面無表情地被阿利克塞給扯了進來。

    見她這幅樣子,羅曼諾夫心裡又是一把火,怎麼,讓她回來她還不高興了?脾氣這麼大,誰慣的!

    他不高興,君卿也不高興,她的確不想就這麼離開,可也不是被他這樣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加上他的確是把她嬌慣壞了,所以難免情緒化,板著臉看著他,一聲不吭。

    阿利克塞見氣氛奇妙,離開推了君卿一把,讓她措不及防地撲到了沙發上,羅曼諾夫果然皺著眉卻順勢將人抱到了自己懷裡。他一見,立刻笑著將安德烈等人給帶了出去。

    「你笑什麼?」出了門,安德烈哼笑著問。

    「你笑什麼我就笑什麼。」阿利克塞摸著大鬍子說。

    說完,兩人就相視笑了。他們知道君卿欺騙了他們後,失望有,憤怒有,傷心有,可都不多,主要還是想看看老大的反應。現在見了羅曼諾夫剛才那些表現,他們就知道君卿這「公爵夫人」的身份是板上釘釘了,於是,管她什麼閻青齊清的,皆大歡喜就好,老大高興了,他們這些做手下的才能跟著高興啊。

    門外兩人都笑了,門裡兩人卻都冷著臉。

    君卿僵著身體被羅曼諾夫摟在懷裡,她扭著眉毛鬱悶,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已經確定她是「閻青」了嗎?那幹什麼還把她當小孩似的抱著她?

    這時的她還沒想到佔便宜這個詞。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君卿敗下陣來推了羅曼諾夫的胸膛一把,他也不糾纏,順著力道就鬆開了手。

    君卿立刻離他遠一點坐好,開口道:「羅曼諾夫先生,你想怎麼樣?」她說的認真,可眼睛卻不往他那裡看,故作冰冷的面容下是一份顯而易見的心虛。

    羅曼諾夫靠在沙發上不說話,看得君卿心裡發毛。也許是在這男人面前習慣了稚嫩天真的姿態,她一點也強勢不起來,沒一會兒她就擰著眉毛再次開口:「羅、曼、諾、夫先生,我能知道您到底什麼意思嗎?準備讓我為欺騙你付出什麼代價?」

    「代價不會讓你少付。」羅曼諾夫在又一陣沉默後,見氣氛造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口:「但我想先聽一聽,齊天毓的千金怎麼成了涉黑份子。」

    ……涉黑、份子?君卿聽了他的話和口氣,登時無語了一把。羅曼諾夫的確是俄羅斯帝國最顯赫的貴族之一,可從它的軍火生意來說,也算是黑道家族了吧,您這種輕蔑的口吻是腫麼回事,自己貶自己麼。

    君卿迅速將這種坑爹的情緒甩掉,端正了腰背說道:「我剛才就說過了,一個養女要在齊家活下去,除了養父的寵愛,還需要實力。」

    「那年齡呢?」羅曼諾夫也不想理會她說的這些,只問自己最想知道的。

    她應對得很好,謊話簡直是上手就來,不假思索道:「我其實已經二十三了,可鑒於我想要投靠你們,就覺得你們可能對未成年人會沒有防備一點。而且,福克斯和亞歷山大也是第一眼就斷定了我十五六歲的年紀,我就順勢而為了。」他們不可能查到齊家養女的年齡是多少,這是她之前留的一手。

    羅曼諾夫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辭,見君卿猶豫了幾秒鐘還想繼續解釋什麼,便擺了擺手要她離開。

    君卿張著嘴就卡了殼,瞪著那個面無表情低頭看書的男人好一會兒才氣哼哼地離開——這個,該死的,古怪的,討人厭的,讓人猜不准心思的老男人!

    阿利克塞見她磨著牙嘴裡嘀嘀咕咕地走了出來,握拳抵在唇邊掩飾了好笑的神情,領著她去了隔壁的套房,那裡醫生正等著為她重新包紮滲了血的傷口。

    因為自己是閻青的事情被福克斯確認,君卿就不得不更加謹慎起來,特別是盜取能源武器的事,絕不能讓羅曼諾夫等人發覺,甚至於之後她離開聖彼得堡回到京城的事也不能讓他們知道,最好就讓他們以為「閻青」這個人已經死於意外之中了。

    她可不希望等她擺脫了狄安娜·羅曼諾夫這個身份回到京城後,卻讓齊天毓等人從羅曼諾夫這邊得知了原來「君卿」就是「閻青」的事,否則的話,當初她被迫嫁給聞人夜寒的行為就幾乎一文不值了。

    不能讓羅曼諾夫知道她是「君卿」,也不能讓軍部知道她是「閻青」,這種兩邊隱瞞的日子真是說不出的費腦筋。

    而且,最重要的是,紙是包不住火的。不管是從哪裡走漏的消息,總有一天軍部那邊會有人得知她和「閻青」的關係。到那時,她要面對的恐怕就是整個軍部委員會中那些老頑固們夾槍帶棒的聲討了。

    不過頭疼歸頭疼,她還是會努力做好一切準備,靜等那一天。

    除了這一晚小小的刺殺風波,君卿在黑薔薇城堡的生活一如往常,起床、跑步、用餐、進研究室、午餐、午睡、吃點心、蕩鞦韆……蕩鞦韆=口=!

    綠油油的草坪上,君卿捏著鞦韆的繩索面無表情地磨了磨牙,對身後笑得特別賤的福克斯說:「我已經二十三歲了。」

    「我知道,你說過百八十遍了。」福克斯嘿嘿一笑,推了女孩的後背一把。他最近愛上了這項活動,因為這總能讓面無表情的女孩霎時變成一張便秘臉。說實話,習慣了女孩穿著粉色蓬蓬裙,扯著他袖子愛嬌地要他陪她蕩鞦韆的午後活動,突然間她卻不再這樣纏著自己,福克斯真是非常不適應。

    被突然推了一把,君卿不得不扔掉了左手上的書本,改為雙手抓緊繩索。她扭過頭恨恨道:「不要推了!讓我安靜地看會兒書!」她真是受夠這種幼稚到極點的遊戲,現在身份都暴露了為什麼還要再繼續忍受?!

    「不行!」福克斯賤賤一笑,猛地又推了一把,滿意地聽到了女孩的驚呼聲。除了每天的這時候,他已經有好幾天沒聽到女孩這樣放肆的尖叫和怒罵了,一直看著她那張表情淺淡的小臉,他都要覺得自己不認識她了!

    「福克斯薩布林!你不能——啊——!」君卿扭頭想制止他,可很快就又被他推了一把,白色的裙擺立刻飛揚到了半空中,劃出夏日裡最曼妙的弧度。

    「不,我能。」福克斯哈哈大笑,笑聲持續了兩秒就戛然而止,他的口吻很認真,一點也沒在開玩笑:「這是老大的命令,人需要一直保持某些生活習慣。我們這是要你記住你一直是怎麼跟我們生活的,永遠!永遠都別想有變化!」

    「福——」君卿霎時扭過了頭,卻見到了那張神色微沉的臉,她脫口而出的名字就再沒有能吐出口,偏著頭將額頭抵在了搖晃的冰涼繩索上。

    鞦韆的搖擺漸漸放緩,當君卿的腳已經可以點著草坪時,她突然開了口:「福克斯,推高一點。」

    福克斯一愣,隨後就笑了起來,應聲推了她的後背一把。

    「還要再推高一點嗎?」

    「要。」

    「這樣呢?」

    「還要。」

    被拋在半空中,君卿扭頭喊道:「要再高一點,推我去看城牆外的梧桐。」

    這句話差點讓福克斯愣在當場,不過他很快就雙臂用力,送那淺笑著的女孩上了半空去瞥一眼護城河外那一片年初才種上的梧桐林。

    這段日子來,阿利克塞幾個人很快就適應了她改變後的性格——冷漠,沉穩而認真,那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性,英氣十足。可他卻總想讓君卿把笑容整天掛在臉上,越胡鬧越好,越放肆越好,似乎這樣才是他認同的那個女孩。

    他嫌女孩的表情太冷淡,嫌女孩不再纏著他的手臂,嫌女孩不再跟他一起惡作劇,嫌女孩和亞歷山大說的話比和他說的要多太多,嫌女孩再也沒有用那嬌滴滴的聲音喊過一聲他的名字。

    他不止一次地覺得,他可愛的狄安娜不見了,被這個可惡的冷漠的女人佔據了身體。他不喜歡這樣的狄安娜,覺得她冷血無情,鐵石心腸。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覺得,是他錯了,大錯特錯。這個女孩分明就是他的狄安娜,她一點也不冷血,她只是不怎麼愛笑,只是不想動腦筋做無聊的事情,比如惡作劇,就像……就像突然間長大了。

    哦……是的,他的小女孩長大了。

    福克斯堅定了這個信念,一把將那一團要衝進自己懷裡的白色從鞦韆上抱下來。這個大塊頭將女孩一把扛在手臂上,大步往城堡走,一邊說道:「走吧小公主,我們去喝下午茶!」

    「不,我要去研究室。」君卿嚴肅地拒絕,並且試圖讓自己從男人的手臂上爬下去,該死的,她不是說過了嗎,她已經二十三歲了,不是需要人抱的未成年少女了!

    福克斯的手臂一點也不放鬆,就是不讓她下去,一邊說:「真的不吃嗎,我讓管家準備了可口的點心,香橙味馬卡龍、香橙芒果慕斯和兩大杯橙汁,還有昨天從華夏國請來的廚師做的香橙酥,你真的不要?」

    「……那,還是先去吃吧。」君卿癟著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省得浪費。」

    這種變扭的語調,欲蓋彌彰的辯解讓福克斯的心情立刻飛揚起來,果然,就算女孩的性格怎麼變,貪嘴這一點絕不會改變。

    晚上,剛剛從研究室出來準備去偏廳吃晚餐的君卿碰到了從另一面走來的安德烈。

    「聽說下午你和福克斯玩得很開心?」安德烈漫不經心地說。

    「我想我和福克斯這種年紀已經不適合你口中的『玩得開心』。」君卿撥弄著被風吹亂的波浪捲發尾,不用梳兩條馬尾辮的感覺真心幸福。

    「好吧。」安德烈溫和一笑,他側頭仔細看著臉色清淡的女孩,覺得一天比一天順眼。他並不喜歡小孩,自然也不會喜歡之前裝小孩的君卿,這時見她這種成熟穩重的姿態,反而願意親近起來。

    不過,想到今後可能還會有漫長的相處時間,安德烈在偏廳門口將君卿往回拉了幾步。厚實的大門裡不時傳來亞歷山大和福克斯咋咋呼呼的聲音,時而穿插著阿利克塞的添油加醋。君卿一聽,就彷彿能想像出門背後的歡快場面,不由會心一笑。

    就是這淺淡卻自然的一笑,讓安德烈對君卿的好感直線上升,滿意地挑起了雙眉。

    「安德烈,有什麼事嗎?」君卿跟著安德烈走到了牆角。

    「狄安娜,我覺得你其實並不十分冷漠。」見對方露出一個願聞其詳的表情,安德烈繼續道:「我想,你只是習慣了將自己置身事外,把許多事情都看成一個故事,這些故事的區別就只是需要你處理的,和不需要你插手的。你發現了嗎,往往能讓你展顏一笑或者為之憤怒的,不是你願意主動陷進去的,就是他人強行將你帶進去的。而這樣的情形總是非常少,更多時候你扮演的是一個旁觀者,一個並沒有自閉、孤僻這種心理問題的正常旁觀者。」

    隨著溫和的聲音在耳邊流動,君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許多畫面,有齊鈺掌心的橙子糖,有齊放專注深情的目光,有高陽跪在腳邊抬頭時的笑容,有聞人褪下所有暴戾後對她獨有的溫柔,有秦佑臣驚慌的僵硬身軀,也有齊天毓冷酷卻溫暖到心底的叮囑。甚至是呂心怡那個天真可愛又黏人的孩子,都讓她忍不住心頭明快。

    就像安德烈說的,她並不是特別冷漠的人,至少比起羅曼諾夫來,絕對是差了一大截。她只是習慣了冷眼旁觀,因為這樣可以讓她保持萬分理智。更何況,她實在沒什麼可以歡笑的理由,當她的父母被殺害,她最敬愛的祖父昏睡不醒,她又如何能真的像「狄安娜」一樣天真無邪下去?

    「別再置身事外,你的名字是狄安娜·羅曼諾夫,我們的家人。」

    「狄安娜,你可以更恣意一點,融入我們,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們會和之前一樣愛護你,你一直都是我們的小狄娜。」

    「親愛的,給你可憐的福克斯一個繼續疼愛你的機會吧,他已經為此難過許多天了。」

    安德烈難得說這樣煽情的話,雖然他本人一直走溫和路線。他握緊了女孩的雙肩,輕柔地說著,然後將她推入了偏廳。

    接下來的日子裡,君卿和大家相處得非常融洽,特別是福克斯,雖然君卿依然不像之前一樣愛笑愛胡鬧,但至少會說「福克斯!你敢偷吃我的雞翅!」,「一周才三頓雞翅,這太殘忍了!」之類的話了。

    如果說這種生活有哪裡不同,那可能就是君卿已經連續半個月睡在了研究室裡,而羅曼諾夫先生的臉色已媲美黑鍋。

    羅曼諾夫的每一天都非常忙碌,所以這半個月兩人幾乎只有在餐桌上碰面幾次,而對於經常能夠陪著君卿「玩」的亞歷山大(冤枉!我們是在研究軍械,不是玩!),羅曼諾夫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亞歷山大實在頂不住他那強勢又犀利的眼神,特別是這種彪悍的眼神裡竟然還有點哀怨和嫉妒,驚悚得亞歷山大一度認為自己眼睛出毛病且發神經了,他怎麼能在他英明神武的當家眼裡看到這種詭異的情緒?!

    最終,在一個和諧(?)而安靜(?)的晚餐後,亞歷山大頂著當家黑沉沉且帶著赤果果威嚇的眼神,一個箭步衝出門攔住了又要去研究室奮鬥的君卿。

    「什麼事。」

    「……那個……」亞歷山大雄赳赳氣昂昂的神情立刻被她那淡定的眼神給刺了個洞,他的胸膛就像放了氣的氣球,一下子癟了下來,有氣無力道:「狄安娜,你已經在研究室睡了半個月了,這樣對你身體不太好。」

    「我不覺得這和我的身體有什麼關係,研究室的房間很舒適。」君卿挑著眉說。

    亞歷山大一噎,聽到背後有人上樓梯的聲音,偷偷轉頭瞄了一眼,見果然是羅曼諾夫就立刻一個激靈,嘴巴快速道:「房間再舒適也是沒有窗戶的,你別跟我說排氣扇什麼的,那都是不科學的生活方式!現在,我以研究室老大的名義命令你,今晚乖乖回房間睡覺去!」

    房間?君卿嘴角一抽,無語道:「那房間已經變成雜物室了!」她在黑薔薇城堡的第一間臥室也不知道是被誰的東西給堆滿了,那張大床都淹沒在了各種紙箱子下,而管家卻遲遲不給她安排新房間。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她會願意在研究室睡半個月嗎?!真當她是科學狂人啊!而且這幾天她還在和羅曼諾夫冷戰,她才不要主動去問他她睡哪裡呢。

    亞歷山大先還沒反應過來,怎麼當家的房間成了雜物室,然後才明白,原來這小妮子說的是她以前的房間,他翻了個白眼,道:「睡當家房裡啊,你不是一直都睡那裡。」

    「……」對於亞歷山大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君卿真的有些抓狂,這時候她就會想,果然不應該聽安德烈的話,她就該離這群人遠一點,再遠一點!

    最終,在亞歷山大的轟趕,阿利克塞等人的拒絕收留和管家叔叔的無視下,君卿僵硬著身體站在了羅曼諾夫的房門前。

    「狄安娜小姐,請早點休息。」管家先生從男僕手中拿過一個粉色大枕頭塞進了君卿的手裡。

    她低頭看了一眼這個風格極為熟悉的枕頭,抽了抽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鮑裡斯,我的年齡似乎不適合這種蕾絲邊的東西了。」更何況是粉色蕾絲邊!上面還印著玫紅色小花!

    鮑裡斯管家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自從女孩申明她已經二十三歲後,就再沒有聽到女孩用清甜的聲音叫他管家叔叔了。

    「小姐,帝國的貴族小姐們都用這種東西。」鮑裡斯很不厚道地說謊,隨即又俯身說:「那麼小姐,鮑裡斯祝您有個美夢。」希望明早起來當家的臉色會好一點,那種和「慾求不滿」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黑臉他真是看得夠夠了。

    「……」君卿想起那群比自己成熟開放得多的貴族小姐們,深以為鬼才會相信這句話。她瞪著鮑裡斯遠去的背影,狠狠地磨了磨牙。

    終於不用再裝嫩的女人有些痛苦地發現,就算大家知道了她的年紀,她所受到的待遇也沒有改變多少。該死的福克斯還是喜歡扛著她到處跑,而她也只能一直穿著非常幼(和諧)齒的衣服,用著蕾絲邊粉紅系的東西!

    就在她磨刀霍霍準備轉身跑去自己房間和紙箱子們相處一晚上時,房門被人從後面打開了。

    君卿有些發愣,因為她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有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站在這個男人跟前了。她看著眼前熟悉的胸膛,心底滑過一絲不知名的感覺。

    成為家族掌舵人後,羅曼諾夫就很少自己親手開門了,可這個可惡的在門口徘徊了快十分鐘的丫頭卻讓他不得不親自來開了門。

    「進來。」羅曼諾夫皺眉,沉著聲音命令她。

    君卿一愣,撇了撇嘴心生不滿,憑什麼這個男人要她走她就得走,要她留她就得留?上次是他要人把自己扔出去的,又是他讓人把自己帶回來的,可帶回來後的這半個月又對她不聞不問,這是幾個意思?

    更惱人的是,憑什麼她就非得在他的指示下繼續過那種快把她逼瘋的裝嫩生涯!

    這幾個月來,她就只在射擊場好好摸過幾回槍,除了每日的晨跑讓她的體魄不至於變差外,君卿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對拳腳和應戰迎敵的生疏。這非常危險,所以她一直在試圖改變這種過於懶散,彷如溫室的生活。然而這個該死的男人卻偏偏不讓她如願。

    冷戰了半個月,他們之間的對話少得可憐,就是視線的對接都屈指可數。其實不止君卿有種好久沒看過羅曼諾夫的感覺,羅曼諾夫也同樣。在見到她的這一刻,他說不出這種好像終於將悶在胸口的氣吐出來的暢快感是什麼,但他明白,自己是覺得舒坦的。

    他已經習慣了在夜晚擁著女孩入睡,這半個月空蕩蕩的床鋪竟然讓他覺得有些冷寂。他以為自己只是想有個人陪著睡覺,可一想到讓別的女人上自己的床榻就說不出的厭惡,況且,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這種沒有安全感的事他也做不出來。

    這樣一想,問題就來了,為什麼他就對君卿特別放心呢,明明這個丫頭對自己說了無數個謊言,明明知道她的身手不錯具有較大的危險性,卻還是願意讓她睡在身邊?

    其實答案他是知道的,因為他喜歡她,很喜歡。而這個答案在此刻也得到了充分的印證,因為他順著自己的心意將女孩叫到了身邊。

    「那個……我覺得我好像不太適合再睡在這裡了……畢竟我……」君卿對他的沉默不語感到不舒服,習慣性地抱著枕頭扭了扭身子。這個保持了數個月的幼稚習慣取悅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他不再顧及所謂的面子伸出長臂將她摟進了懷中,甚至揉搓了一下,喉嚨裡發出無聲的歎息,帶著滿足和愉悅。他不想再晾著她了,因為他發現這根本就不是對這個壞女孩的懲罰,反而是他,弄得每天的心情都低沉得不行。

    君卿低叫一聲,對羅曼諾夫這種行為感到不解,她並不是十六歲的少女,她已經二十三歲了,不需要再被人這樣摟在懷裡。當然,那個依舊喜歡扛著她跑來跑去的福克斯不算,因為他這樣做只是為了故意逗她。

    「別動。」男人的聲音冰冷刺骨,哪怕君卿聽了好幾個月也不怎麼習慣,更何況她身份暴露而導致的心虛,讓她立刻就乖乖僵直了身體,任由男人將她橫抱著按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然後,羅曼諾夫有幸見到了女孩那張漲紅的俏臉。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她現在是以一個成年女人的身份坐在一個成年男人的腿上!而這個男人還該死的好看和曾讓她心動!

    屬於羅曼諾夫的冷香從他的鼻腔中灑出落在女人腮邊的捲翹烏髮上,撩動了她的心弦。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對方的衣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這種心跳如故又捨不得推拒的感覺真是該死的熟悉,四年前的她也曾這樣坐在齊鈺的腿上生出同樣的感覺,曖昧的,心慌的,羞澀又甜蜜的。

    這種突如其來的氛圍讓她甚至都清楚地聽到了自己胸膛裡咚咚的心跳聲。她喜歡上這個男人了,這個冷酷,寡言,惡劣,**霸道又不懂體貼的男人。可此時,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因為這個男人的確有讓她喜歡上的魅力。

    胡思亂想之間,走神的她已經被男人抱了起來塞進了大床之中,久唯的被褥的味道並不讓她覺得陌生,她抓著被角嗅了嗅,知道這是這個男人身上特有的氣味,帶著森冷卻讓她格外安心。

    可即使在這種曖昧的時刻,她仍舊無法忘記半月前他說的話,她記得自己胸口的鈍痛,就為了他語氣和語言間表達出來的「不曾相信你」的意思。

    「狄安娜。」不知何時,羅曼諾夫已經雙手撐在床頭,用胸膛一起將美麗的女人困在了他的雙臂之間,他的聲調好像永遠都溫暖不起來,哪怕他說的是:「做我的新娘。」

    「哦,啊?」君卿徹底傻眼,剛剛升起的酸澀感就被他這句天外飛來的話給震得七葷八素,什麼東東?新娘?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嗎?她覺得自己需要好好鞏固一下俄語,不然怎麼會從羅曼諾夫口中聽出這種意思來。

    羅曼諾夫很不滿她這種呆滯的表情,這會讓他後悔說出這種話,因為沒有一個男人會想娶一個傻瓜回家。

    「剛才風太大,我沒聽清,你說啥?」君卿雖然堅持認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小臉還是忍不住通紅起來,她氣惱於自己心中那一絲的期待。

    「……」羅曼諾夫無語,不過看著那張紅艷艷的小臉,想著娶這樣一個傻瓜回家的話,他還是可以考慮的。

    他沒重複同一句話的好習慣,留下一臉糾結的女人逕自去了浴室。

    直到浴室傳來沙沙的水聲,君卿才突然拉高了被子在黑暗中低叫了一聲,老天,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難道說她以前總能順利完成各種間諜任務是因為花掉了一輩子的運氣,所以才在這次任務中縷縷出狀況?!

    她懊惱了一陣就冷靜了下來,不管她對羅曼諾夫的心思如何,也不管羅曼諾夫是不是真的對她有想法,反正最終都不會有結果,他們之間的開始和交集太複雜,充斥了謊言和欺騙,這樣的愛情走下去只會千瘡百孔,更何況,那樣冷酷無情的男人怎麼可能有愛?又怎麼可能愛上他都不曾信任過的她?

    羅曼諾夫帶著一身水汽走出門,躺上床後就將女人摟到了懷裡,他的下巴摩擦著她的發頂,聞著熟悉的瓊花香氣,冰冷的眉間染上了慵懶的滿足,好像辛苦一整天都只是為了擁抱她的這一刻。

    他知道懷裡的人沒有睡著,哪怕那呼吸非常平穩,身體也柔軟放鬆。「狄安娜,做我的十月新娘,在那之前你需要出席幾個宴會讓大家認識你。」

    君卿呼吸一頓,卻沒有睜開眼睛。心頭的無奈和悲哀立刻遮蓋了先前生出的甜蜜的糾結,這個男人就是這樣,永遠都自以為是,霸道得讓人覺得分外可惡。他沒有求婚,甚至都沒有說哪怕一句他喜歡她這樣的話,他以自我為中心,以命令的,恩賜般的口吻要她嫁給他,還擅自訂好了婚期,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想法,只做著他認為要做的事情。

    和這樣一個男人,別說是結婚了,就是談戀愛都是一種遭罪。和他比起來,齊鈺和聞人夜寒簡直好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花費整夜的時間收拾好了心情和思緒的女人終於睜開了雙眼。

    她坐起身不久就被羅曼諾夫摟著靠在了床頭,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

    「為什麼突然要跟我結婚?你喜歡我?」君卿柔順地靠在他懷裡,口吻輕鬆,臉上卻沒一絲表情,反正對方也看不到。

    「我不接受拒絕。」羅曼諾夫頓了一下,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等了一夜沒等來她的同意,心裡當然不高興,鬆開摟著她肩膀的手就起身穿衣出了門,他沒看見他的背後,他自以為的十月新娘正沉著臉露出一絲冷笑,那本就難以預知的未來將終於徹底偏離他的期待。

    現在是八月初,離婚期至少還有兩個月,君卿知道她必須在那之前完成任務然後詐死離開。什麼狗屁的十月新娘,什麼該死的公爵夫人,她是一點也不稀罕。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他們之間的冷戰好像突然結束了。羅曼諾夫對她的日常生活又開始插手起來,從晨跑的路線、時間、負重到早餐應該吃什麼吃多少,他一樣也不落下,說不上什麼關懷備至,但的確是事無鉅細地在插手。

    在某一天的早餐後,君卿曾用開玩笑地語氣告訴福克斯:「我真是受夠了他囉囉嗦嗦的命令。」是的,命令,他插手她的生活時永遠都是一副命令的口氣,他依然把她當作無知的需要依賴他的少女。這樣一個站在她頭頂的丈夫,她不可能要,更別說她已經是有夫之婦,更有自己必須做的事情。

    君卿對他的所為感到不耐煩,但令人高興的是她被同意跟隨在羅曼諾夫身邊出席各種場合,貴族宴會她是不稀罕的,但軍火商們的聚會她還是挺有興趣的。

    很快,她的身份就從一名被圈養的貴族小姐成了羅曼諾夫身邊類似親信的存在,她可以對任何一件軍火事務表達觀點,甚至數次和福克斯出門談軍火生意,也和阿利克塞一起押送過一次遠洋軍火,雖然在半途時被羅曼諾夫的私人專機給接了回去。

    熟悉羅曼諾夫的軍火生意讓她掌握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她還光明正大地聯繫了仲霆商討各種幫派事務。

    最令人欣喜的進展是,在君卿不著痕跡的暗示下,亞歷山大頂著安德烈不贊同的目光向羅曼諾夫表示希望讓君卿參與能源武器的研究。羅曼諾夫同意了。

    對此,安德烈在事後嘖嘖了幾聲,對她說:「老大越來越縱容你了,我們可真是羨慕極了。」

    君卿難得地笑,雖然是有些欠扁的得意笑容:「這說明老大英明。」經過一個月的這種「老大—親信」式的相處模式,君卿對「老大」這個稱呼已經非常上口,她幾乎快忘記了再過一個月就要成為某人的新娘這件事。

    不過,這只是幾乎。羅曼諾夫作為一個有正常需要的男人,又天天抱著自己喜歡的女人睡覺,如果這樣都沒有生理反應的話那他就不是男人了,所以,有時夜晚醒來君卿發現抵在自己身上的那什麼時,她就會忐忑起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這個霸道的男人吃掉,她有理由相信,只要這男人一旦有了吃掉她的決定,就絕對沒有她反抗的餘地。

    聖彼得堡的九月已經有些刺骨的冷了,深秋的風吹在臉上還有些刮人的疼,那項被福克斯稱為非常有愛的蕩鞦韆活動也終於被暫停。

    這天深夜,君卿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然後發現那個堅實的懷抱不見了,這才皺著眉徹底清醒,她坐起身下床打開了房門,細細一聽,果真從對面的書房裡聽到了交談的聲音。

    她想了一下,明智地沒有去聽牆角,只是蹲坐在臥室門口想等著看看書房裡和羅曼諾夫交談的人是誰。不過她高估了自己的耐性,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她驚醒過來時已經被羅曼諾夫抱在了懷裡。他將她塞進被子裡,皺眉訓斥道:「地板比床要舒服嗎?是誰教你的半夜睡地板上的好習慣?」

    聽慣了他這種訓斥的口吻,君卿應付自如道:「可我不知道你還要在書房裡待多久。」她知道羅曼諾夫喜歡自己對他的這種依賴,好像這能讓他覺得放心。

    羅曼諾夫微愣,低頭看向了女孩仰著的臉,巴掌大的小臉上精細地佈置著她的眉眼,她的眼睛不像一開始那麼明亮閃耀充滿活力,卻依然清澈見底,她的嘴唇也不再高高彎起,是冷冷淡淡的一抹粉色。這不是個愛笑的女孩,卻是個笑起來極好看的女孩,他曾經見過那樣燦爛的笑容,如今見不到了,心裡難免會失落。他一直縱容著她,希望能滿足她的一切需求,就是想再看看那燦爛到露出白牙的笑容,可惜一直沒能如願。

    「睡覺。」羅曼諾夫躺上床將人摟了過來,頓了一會兒又說:「睡吧,我哪也不去。」

    這是……撫慰嗎?瞪著羅曼諾夫的胸膛,她睜大了雙眼,可最終,她還是壓下了那些不該有的悸動——很快,很快他們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餐後君卿照例拉著亞歷山大趕赴研究室,經過這些天對能源武器的接觸,她已經完全弄清楚了能源武器是怎麼一回事。而且她得遺憾地說,被m國和華夏國所忌憚的能源武器和她父親留給她的那一整套的武器裝備根本不值一提。

    ……好吧,她承認,其實這樣過低地評價那幾把能源槍也是被亞歷山大那得意洋洋的欠扁樣子給氣到了。

    君卿剛剛帶著亞歷山大離開偏廳,安德烈就匆匆走了過來,他拉住君卿的手腕:「等等,我有事說。」

    然後,君卿就只能又回到了偏廳,亞歷山大倒是先一步離開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和君卿一起研究能源武器,他希望能夠借助君卿的大膽思維讓他膠著的研究有所突破。

    安德烈要說的其實是發生在一個月半前的那場刺殺事件。而之所以查了這麼久才查出來,卻是因為對方是他們完全沒想到的人——二皇子——瓦西裡·約瑟夫維奇·奧古斯塔。

    聽了安德烈的話,君卿看向了羅曼諾夫,眼神裡分明在問「你怎麼得罪沙皇二皇子了」。

    羅曼諾夫沒開口,只讓安德烈繼續說下去。

    「我想,瓦西裡奧古斯塔的目標是你。」安德烈說,因為他覺得二皇子沒有對羅曼諾夫動手的理由,那太不自量力也吃力不討好了。

    「我?」君卿擰了擰眉毛,道:「我寧願相信是他弄錯了,我和他可沒交集。」她相信秦佑臣,所以不認為他會將自己就是淳於清晏的事告訴那什麼二皇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許和安東尼奧古斯塔有關?我記得那天你們見面了,不過氣氛似乎不怎麼樣。」安德烈似笑非笑地看著君卿。

    君卿微頓,抱胸冷笑道:「那我只能說瓦西裡奧古斯塔的反應太迅速了,中午才和他弟弟見了面,傍晚就要我的命?而且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和安東尼在京城見過幾面,所以發現他竟然是俄國人時有些驚訝而已。」

    「只是有些嗎?」安德烈笑了笑,表情儘是懷疑。

    「廢話,難道你以為我舊傷復發是驚訝過度嗎?」君卿冷聲道。

    「好了。」福克斯連忙跳出來打斷兩人的話,他覺得再說下去他們非翻臉不可,「不管怎麼樣,這幾天狄安娜就不要出門了,我會派人和瓦西裡奧古斯塔的人交涉,試探一下他的目的。」

    「嗯。」君卿想不出二皇子想殺害她的理由,一雙柳眉蹙了起來,一想到秦佑臣和沙皇王室的關係她就非常煩惱,所以剛才那冷了臉。

    羅曼諾夫發現自己越來越見不得那丫頭皺眉,本來就不太愛笑,再這樣皺眉下去怪讓他難受的,這大概就是心疼的滋味。「別皺眉。」他將女孩摟過來,撫平了她眉間讓他心疼的褶皺,說道:「不要擔心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他不可能傷你第二次。」

    發現羅曼諾夫說的話和她心裡想的不一樣,君卿愣了愣才點了下頭乖乖應了。

    研究室的一間屋子裡,君卿和幾個軍械師、物理學家圍坐在一起,中央桌上鋪著一張圖紙,圖紙畫得很精細,描述了應用新的能源彈頭設計的一把步槍,右側三分之一的圖紙羅列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公式以及密密麻麻的文字說明。

    亞歷山大的研究室所研究出來的能源武器並沒有華夏**方以為的那樣,是一整套的硬件軍備,別說是新型的陸戰坦克,航母,飛行器,就是單兵作戰所用的武器都不全,除了已經賣給m國和華夏國的新型火箭炮,他們只研究出了比較大型、不易於搬動的陸戰武器,其中最小巧精細的就是圖紙上這把比普通步槍大一截的能源步槍。

    現在他們就把目光鎖定在了這把能源步槍上。

    「雖然古德教授說我們可以在能源,準確地說是能量來源上進行更大膽地試驗,但這也意味著我們花費了三年的時間研究的這堆東西失去了預期的價值。」亞歷山大是唯一一個站著的,他撐著桌面,有些不甘心地歎了口氣,頓了頓才說:「不過我還是希望它們能得到最高的價值,所以接下來的半年裡,請你們一定加油。」他的想法是真正的全能應用型能源武器他要研究,但現有的能源武器他也不會放過,既然這種能源彈頭不能海陸空都適用,那麼他就專注於陸戰,務必讓陸戰型武器做到全面化,直到研究出最小而精的手槍上為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點頭表示同意。

    散會後,君卿就拎著亞歷山大出了研究室。

    「你笑這麼猥瑣幹什麼?」君卿沒有走進大廳,反而在走廊上坐了下來,下人立刻端上了一杯暖茶,她捧在手裡感覺燙燙的,有些疼卻又捨不得放開。

    亞歷山大猥瑣的笑容一滯,抹了把臉故作嚴肅地湊了過去,甜膩膩地說:「親愛的狄安娜,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啊,我聽著,嗯……我需要準備紙筆嗎?」

    「你在期待什麼,你以為我能在一夜之間想到古德教授口中的那種能源武器嗎?」君卿鄙視的眼神化作一把利劍直直地插進了他的胸膛,讓他捂著胸口難受地說:「哦怎麼可以這樣,我以為你就是想告訴我這個呢!虧得人家還這麼期待!」

    「泥夠了!」君卿無語,抬腳一踹。

    亞歷山大立刻閃開,蹲在遠處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

    「……」怎麼有種先扁他一頓再說的**?君卿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他勾了勾手指。

    亞歷山大搖頭,不過去,過去等著挨揍嗎?

    「我有辦法讓你的能源彈頭塞進手槍裡,並且不爆開細小的槍管。」君卿說完,就見亞歷山大咧著嘴猛地躥了過來,條件反射地抬腳將他踹了出去。

    「……」亞歷山大趴在地上委屈地瞪著她,好像她是強了他這個良家婦男的惡霸,可事實上這位良家婦男已經御美無數。

    「腳誤。」君卿面無表情道。

    「腳誤?我還口誤呢口胡!你分明就是敷衍我!」亞歷山大左右看看沒人就氣憤地跳了起來。

    「亞歷山大。」君卿說。

    「嗯?啥?你要道歉嗎?拿出誠意來,乖乖讓我奴役三十年吧!我的研究室需要你啊!」亞歷山大興奮地說。

    「我本來只是想說,你既然知道我在敷衍你就不要把真話說出來了。現在我不得不加一句,晚上沒到呢,別做白日夢了。」君卿毫不留情地打擊。

    「……魔女。」亞歷山大完敗。

    「這是一句稱讚,對吧?」君卿蹲在亞歷山大身邊,微微一笑。

    「……」亞歷山大咬住小手帕點了點頭,這可恨的魔女並不是武力值爆表的傢伙,可恐怖程度也沒差了,如果現在不順著她,恐怕晚上他就得被史上最佳幫兇福克斯拎到角落裡揍一頓!

    因為君卿就是閻青的事被大家知道,所以她適時表現出了一定的武力值,不過這種程度的身手對福克斯幾人來說還是不夠看的。

    關於「將能源彈頭塞進手槍」的話題在君卿的鎮壓下順利進行,亞歷山大即使興奮過度也不敢再做突然跳起撲倒這種到頭來還是自虐的行為。

    君卿在軍械研究領域的確很天才,但也不可能天才到短短幾天就想出亞歷山大怎麼想破頭都想不出的將能源彈頭塞進手槍那脆弱的槍管的法子。她只是將她的軍械研究室剛剛研發出來的一種特殊槍管的技術資料送給了亞歷山大,這種槍管看似只是個零件,但卻是花去了她的研究室快一年的時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剛剛研製成功她就拿來送了他,可以說是價值連城的禮物,就是亞歷山大都覺得有點不敢接受。

    亞歷山大拿到那份出自君卿的手稿時,既興奮又覺得不好意思,抓著她的袖子感動地大哭。受不了的君卿乾脆地一腳將人踹走了,關上門前,她皺著眉說:「我想你沒有多餘的時間在這裡對著我的袖子流鼻涕!明年冬天仲霆也將得到這份槍管資料並在我的支持下進行新武器的生產,所以為了你那堆破爛還能有點價值,給我趕緊去研究吧!」

    「嘿!你這樣說可不厚道,它們不是破爛是我的寶貝!」亞歷山大抱著圖紙憤然抗議,不過君卿已經瀟灑地關上了房門。隨著房門「彭」一聲緊閉,亞歷山大聳了聳肩膀,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沒休息好,他剛才似乎從君卿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歉意,那個小魔女會有這種情緒嗎?果然還是他的錯覺!

    其實亞歷山大想得沒錯,君卿會把那份珍貴的槍管技術送給他,不過是對拿走他能源武器技術資料的一種補償。任務她要完成,但也不想太過傷害這群對她好的人,特別是福克斯。她會將他們的武器資料複製一份帶走,但不會把槍管技術同樣交給軍部,即使那樣做會給她帶來巨大的好處。而對屬於亞歷山大的能源武器,她絕不會去參與軍部關於它的任何拓展研究。軍部能夠從中獲得多少利益都和她無關,反正她已經保證了羅曼諾夫的利益只多不少,軍部最多只能分一杯羹。

    這真是最溫情的一次任務執行手段了,君卿看著深褐色的木門,屏息良久才吐出了一口氣。她摸了摸胸口,彷彿能感覺到漸漸溫熱起來的內心,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他們的關愛呵護融化了,那股悶在心頭十六年的怨恨都無法阻止這一刻的矛盾和複雜。

    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在進行,亞歷山大的武器開發非常順利,他整天都顯得鬥志昂揚,一頭亂髮看起來囂張又充滿活力,羅曼諾夫一如既往地將她帶在身邊出席各種場合,特別是一些和軍火商或買家的會面,他偶爾會讓她主導談話,這就更加讓人確信了她的「親信」地位,漸漸地也不再有人用看「情婦」、「寵物」的目光看她。

    就在她準備好詐死離開的那一天,一個意外就從天而降,砸得她措手不及。

    在羅曼諾夫手下做黑道生意的人有許多,其中首領人物大約有三十多人,他們分佈在世界各地管理名下地盤,每年都會聚集在聖彼得堡進行一次會議,會議日期不定,一般會提前一個月被告知。

    今年的會議時間定在了九月二十一日,會議將持續一周,這也是黑薔薇城堡最為熱鬧的時候,大門口進進出出的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轎車,有各地負責黑道生意的負責人,也有羅曼諾夫家族的成員,這些人將在城堡裡住滿七天。每天晚上城堡都會舉行宴會,這也是一年中這座城堡唯一會舉辦的大型宴會,期間也會有不少貴族借此登門拜訪拉攏關係。可以說,這是一場由黑薔薇公爵主導的聖彼得堡盛事。

    站在城堡最高的塔樓陽台上,黑髮的女人披著雪白厚實的皮草披風,披風下露出深藍色的裙擺,裙擺很長,一直延伸到腳下冷硬的石塊上,臨近十月的風撲面而來,吹得她眼睛泛酸,心頭起伏。

    會議的第一天將是羅曼諾夫最忙碌的時候,也是她算好了詐死離開的時間。看著眼前古老的景色,那歷史久遠的城牆,凝結成冰的護城河,還有枯黃草地上隨風搖晃的鞦韆,君卿說不出自己心裡那份難言的感覺是什麼,不捨嗎,或許是有的。她將這些風景看了一遍又一遍,默數著離開的時間,她此刻就像看了一場充滿幸福的電影,在片尾曲響起時依然安坐在位子上緊緊盯著那大幕,心裡卻明知這已經是結束。

    福克斯從旋轉的樓梯上慢慢走了上來,他看著冷風中俏生生站著的女人,想起二皇子瓦西裡奧古斯塔派人送來的那份資料,心裡也不知道該是什麼滋味好。這個女人欺騙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甚至連她接近他們都帶著目的,可他現在想的卻是如何讓老大不要太責罰於她。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君卿詫異地轉過了頭,「你不在老大那裡?」

    「……嗯。」福克斯暗暗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開了口……

    直到福克斯說完,君卿還覺得耳邊轟雷陣陣,整個人都覺得快厥過去了。怎麼會這樣?明明今天她就要離開了,卻依然東窗事發,她完全不敢去看福克斯的臉,直到他轉身往下走才默默不語地跟著他的腳步離開了塔樓。

    她竟然從來就沒有想到過這一茬,秦佑臣在華夏國做間諜,那麼他的兄長二皇子也極有可能知道和他弟弟住在一起的她!她一直只想的是秦佑臣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身份,卻沒想過瓦西裡奧古斯塔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也就是說,兩個月多前醫院那次刺殺行動的確是二皇子針對她的,可是為什麼呢,他為什麼要她的命?現在又是什麼理由讓他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羅曼諾夫。她不覺得這是瓦西裡的無聊之舉。

    君卿捏了捏拳頭,她想不管怎樣,瓦西裡想要她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了。不過也罷,反正她也沒想讓他活著。

    「進去吧,老大在裡面。你……」福克斯猶豫了下,皺著眉說:「你乖乖的,不要頂嘴,如果老大罵你你就受著,總比挑起他更大的怒火好。」

    君卿如何都想不到他會這樣安撫自己,心中一酸猛地抬起了頭。

    看著她平靜面容下深藏眼底的驚訝,福克斯終於笑了起來,一隻大手蓋在她的頭頂,洩憤似的用力揉了揉,惡狠狠地哼道:「我們的賬下次再跟你算!臭丫頭,騙了我們這麼久這麼多,看我們怎麼罰你吧!」

    君卿抿唇看了他一眼,在他略帶鼓勵和擔憂的目光下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會議室很大,空曠的房間被陰暗的色調主控,濃厚的歷史感在會議室的一幅幅古董油畫的渲染下顯得更加突出。一室都是靜寂,只因為那個坐在對面的男人正散發著一身冷冽的氣場。

    「過來。」男人冷聲開口,在會議室中戰戰兢兢承受了男人許久冷氣的人們稍稍鬆了口氣,好了,惹怒這位帝王的罪魁禍首出現了,他們可以少擔一些怒火了。

    君卿幾乎想要轉身就跑,突如其來的計劃外的事件殺得她措手不及,面對男人深藍色的目光她只能硬著頭皮慢慢走了過去,用力將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拋掉,她快速做出了最壞的打算。首先是保命,自從上次這個男人表示不曾信任過她後,她就再也沒有勇氣去自負地認為他將對自己再仁慈一次,所以她要保命的法子只有一條:搬出齊天毓。其次是絕不說出真正的任務目的,怎麼編造也好絕對不能說是來竊取武器機密的。最後才是如何讓羅曼諾夫不向華夏軍方透露她也是閻青的事,只是這一點似乎難如登天。

    會議室很安靜,太安靜,這房間沒有窗戶,只有頭頂一盞華麗的水晶吊燈,明明散發的是柔和的燈光卻讓她覺得後背森冷。

    那面容冷峻的男人穩坐於高背椅上,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一聲不響。

    君卿見他又是這樣悶聲不響的態度,心裡直打鼓,侷促地站在他面前,冷汗從額頭慢慢滲出。她知道,他手裡的文件十有**是關於她是華夏國特種兵的證據,也就是說,他已經知道她是被派過來的間諜!該死的瓦西裡奧古斯塔!這下她和那個從未謀面的二皇子的梁子結得更大了,加上十六年前他同他父親一起對她淳於家做的事情,新仇舊恨讓她對瓦西裡更加惱怒起來,也同時因為秦佑臣而更為矛盾。

    「啪——」羅曼諾夫將文件隨意地扔在了會議桌上,清脆又心驚的聲音嚇了君卿一跳,他看了君卿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在一些人惡意的幸災樂禍中,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那一雙水潤的黑眸永遠都是他不忍苛責的存在。

    「知道錯了嗎?」男人聲音冷淡,卻讓眾人都愣了半響。大家,包括君卿也以為,在知道她是間諜後,這個男人就算不怒,也不可能是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好像只要她說她知道錯了,他就可以既往不咎。

    君卿愣著沒說話,心底卻好像有什麼蠢動了起來。

    「看來還不知道錯。」男人冷哼,對一臉「我就知道不會出事」的阿利克塞吩咐道:「一個月不許她喝橙汁。」

    這句所謂的「懲罰」是這樣的熟悉,讓君卿恍惚以為她不是被發現了間諜的身份,而只是犯了點小錯,比如淘氣地將他桌案上的重要文件推到了地上還踩了兩腳。

    她就這麼愣愣地看著男人離開會議室,兩秒鐘後徹底傻了。嘎?就這樣?!責罵呢,懲罰呢,質問呢,訓斥呢?怎麼什麼都沒有?太不專業了!虧她哆哆嗦嗦站在他的冷氣裡盤算了這麼久!

    等等——不對!她的橙汁!羅曼諾夫這回鐵定不是在開玩笑!她真的可能被禁喝一個月!

    「老大!你不能這麼殘忍!」君卿嚎叫一聲風一般衝了出去,矜持什麼的,冷漠什麼通通都是浮雲啊,哪能當橙汁喝?

    被留下的一群人個個都反應不過來,頂著額頭的黑線看著從眼前飛過的呱呱叫的烏鴉。

    在一片靜默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志一同地看向了阿利克塞和安德烈。阿利克塞聳聳肩轉身走了,他得嚴格遵照老大的意思,務必讓橙子這玩意兒在城堡裡絕跡,哼,是該給那丫頭一個教訓了,膽子忒肥,敢騙他們這麼久!

    安德烈頂著眾人閃亮亮的目光,掩嘴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開口道:「關於狄安娜的身份,當家都沒計較你們就別在意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們也不需要我親自來教,對吧。」他呵呵一笑,眾人剛剛騷動起來的心就立刻痿了下去,在這座城堡中,要說能讓他們這群在刀口舔血的人懼怕的,除了他們的當家,也就是這位負責刑訊的笑面虎了。

    會議室裡都是羅曼諾夫的直系手下,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羅曼諾夫本族的人,他們不僅在黑道生意上幫助羅曼諾夫,還在家族中擁護他。他們這些人本來對於公爵大人竟然要娶一個華夏國血統的女人為妻表示極大的不滿,礙於大人的威嚴和對他的忠心才沒敢把不滿表露出來,這好不容易在會議中途有人送來了如此驚人的好消息——未來公爵夫人是華夏**部派來的間諜,可大人卻偏偏輕描淡寫地給過了。

    這些人都不是蠢貨,相反,他們一個個都精著呢。羅曼諾夫在剛才一方面毫不猶豫地維護了狄安娜小姐,同時卻又不摒退他們這些人,這看似矛盾的行為一出,他們怎麼可能還不明白當家的意思,這分明是要他們清醒地認識到——無論狄安娜小姐的真正身份是什麼,他們只需要明白她就是未來的公爵夫人,他們的女主人。

    這件事並沒有在眾人心中留下太多印記,因為在他們眼中,「君卿」這個身份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不過是一個被華夏國派遣來的間諜臥底而已,是他們偉大的當家可以輕易捧起,也能隨意打落的女人,根本不足為懼。

    也許在三軍特種部隊裡君卿是非常具有威望的,畢竟她入伍的這幾年一直頂著第一軍隊隊長的名號,但對於羅曼諾夫這樣一個龐大的黑道家族來說,她也不過是海灘邊的一片白色貝殼,沒什麼值得關注的。

    而拜他們的這種不屑所賜,君卿才能夠在不久後順利又平靜地回到華夏國,雖然在這之後她的身價地位就飛速地水漲船高起來,以至於讓他們這些知情者頗為心驚。

    對於這些,暫且不提,因為此時的君卿還處於水深火熱當中,至少她是這樣以為的。

    「老、老大……?」

    君卿背靠在牆壁上,厚重窗簾擋住了窗外的陽光,未開燈的房間裡瀰漫著淡色的曖昧,她被男人健壯的雙臂困在他的身軀和牆壁之間無處可逃。

    她被迫抬起頭仰視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他的臉上不帶絲毫表情,鷹眼般的瞳孔中是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這讓她的心不得不顫抖了幾分,剛剛在路上升騰起的輕快就被他這副態度給壓了下來。

    到底是什麼意思?剛才在會議室裡時不是還挺維護她的麼?怎麼剛剛跟著他進了臥室就變成這樣了?

    「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君卿鼓起勇氣決定再厚顏無恥一把,伸手扯住男人的衣擺搖了搖,不依似的重複問道:「對不對?」

    她很緊張,似乎就是執著於這個問題,自從上次面對了一回他的無情後,她就總覺得自己很多時候都是自作多情,對方並沒有她想像的那樣縱容她。這使她一度需要用嘲笑自己來壓住心底那延續了兩個多月的悶痛。

    羅曼諾夫看著這個額頭都冒出了細汗卻還不依不饒搖著他衣擺的女孩,心底無聲歎氣。他有預感,他必須認真並且坦白地回答她,否認他將失去些什麼珍貴的東西,比如這個小丫頭的依賴。

    「對。」他說。他俯下身,嘴唇幾乎要碰到她額前的碎發,那發間縈繞的瓊花香氣讓他欲罷不能,非常想現在就吻下去,哪怕吻一吻她冰涼的鼻子也好。

    君卿是這樣的緊張和期待,以至於聽到他的聲音時心跳都漏了一拍,隨後,她就滿意地抱住了面前男人的腰,精瘦卻充滿安全感的地方。她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聲音柔柔地說:「那你會一直對我這樣好嗎?無論我做什麼?」

    羅曼諾夫眉頭微皺,心底帶上了一絲不滿,因為他不確定,這個女孩此時的溫順是不是假裝的,他太習慣她的乖巧和撒嬌了,以至於不能時刻判斷出對方的真假來,他也還沒時間去具體查一查「君卿」的情況,比如她的性格,平時的交友,這些都會幫助他判斷她的真實和虛假。

    「當然。」他想了想,還是應下了,女孩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撒嬌了,兩個月來的第一次他總是要好好珍惜的。不過想到瓦西裡奧古斯塔給他的關於君卿的那些資料,他還是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口氣是壓制不住的不悅:「但是狄安娜。」

    「嗯?什麼?」君卿埋在他胸口沒抬頭,但心裡已經有些放鬆,她覺得羅曼諾夫可能是真的有點喜歡自己,至少她知道撒嬌耍賴這一招對他還有用。她現在已經可能確定自己性命無虞,也有把握讓對方在任務目的上不過於逼迫她,最後,她要保證的是羅曼諾夫不會將她還是「閻青」的事告知軍部。

    人生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未知性,就像她在前一刻還籌劃好了如何詐死離開聖彼得堡,這一刻她卻因為對瓦西裡的疏忽而不得不改變策略來討好羅曼諾夫,希望他能給予自己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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