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現在明顯有些迷糊,我也不在意,只要確定上面的確是洛丹老司的房間就可以了。覺明和尚說有人來,普通的阿貓阿狗,肯定不會被他放在眼裡。能讓這位快修成羅漢的大和尚如此在意,想來對方也是有點本事的。
這樣一來,我們不得不在下面多呆一些時間,以此避免無謂的戰鬥。
地道裡潮濕悶熱,雖然腳下的泥土比較堅固,並非粘稠的稀泥,可依然讓人覺得不好受。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問阿三:「你和洛丹老司,到底是什麼關係?」
提起這位已逝的老司,阿三的聲音更顯低沉,說:「那年我被他們追殺的時候,拚命的逃跑。小小為了保護我,差點就被蠱蟲吃掉。我們倆很狼狽……」
「那時候你多大?」我打斷了她的話。
阿三想了想,說:「十三歲吧?或者十四歲?我也弄不清自己的年齡。」
我哦了一聲,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好不容易得到父母的消息,結果只找到兩座墳墓。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年齡也很正常。只是讓我憤怒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無緣無故竟然被人追殺,這些苗人也太心狠了吧?
就算阿三的爸爸媽媽真有什麼不為人所知的過節,也犯不著拿孩子撒氣啊。混黑道的去砍人,還知道一句禍不及家人呢。
阿三接著說:「那時候我們跑的很累,有一段時間,好想停下來,甚至想著,就這樣死了吧。等到了地下,就可以看到他們,然後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那些人追殺你的時候,沒告訴你原因嗎?」我驚訝的問。
「沒有。」阿三說:「他們只說我是孽種,不該被生下來,是仇恨的果子。」
我不敢歎氣,生怕會再影響阿三的心情,只聽她說:「如果不是小小一直陪著我,如果不是我想讓它重新活過來,或許那年我就死在這裡了。我不想讓它就這樣永遠是一隻屍,所以只能拚命的跑。跑啊跑啊,後來不知怎麼的,就跑到這裡來了。」
「那一天剛下過雨,地上很滑,我看到屋子前面站著苗人。心裡很害怕,一不注意就摔倒在菜地裡。許多苗人聽到聲音,都提著刀走過來,我當時想,這下死定了,不想死也得死了。可是,有人伸手把我扶起來。他聲音不算好聽,但很溫暖,聽著就讓人感覺像在曬太陽。」
我一邊聽,一邊看著阿三的表情。雖然視野是綠朦朦的一片,看不甚清,但在她臉上,我依然看到充滿懷念的神情。
阿三說:「我嚇的哭喊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他說,沒人會殺你,跟我走。他很老,頭上戴著帽子,身上是簡單的布褂,手裡還拿著一把小鋤頭。我被他扶起來,不敢說話也不敢問,只能跟著他走。我們走到屋子前,然後聽到有人稱他為洛丹老司。」
「追殺我的人,也到了,他們用仇恨的眼睛盯著我,用恭敬的態度呼喚洛丹老司。洛丹老司衝他們點頭,問,為什麼要殺這個孩子?他們依然沒有說原因,只是猶豫了一會,說這孩子是蠱。」
我大吃一驚,阿三是蠱?蠱不就是蟲子嗎?
阿三肯定也明白我的震驚,她解釋說:「他們口中的蠱,應該不是說蠱蟲,我很確定自己是正常人。」
這解釋,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沒有與她討論這個問題,問:「然後呢?」
「然後,洛丹老司說,就算是蠱,也是無辜的蠱。養蠱人願意生下,那就是自願的,就不能殺。那些苗人不敢和洛丹老司爭辯,站了一會就離開了。」阿三說:「我知道自己暫時逃出生天,但一想到這裡那麼危險,爸爸媽媽又都死了,就忍不住大哭起來。洛丹老司說,孩子別哭。我說我怕,洛丹老司就說,孩子別怕。他很有耐心的哄著我,周圍的苗人稍微投來一點凶狠的目光,他都會大聲訓斥。」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說我是蠱之後,所有的苗人看我的眼光都變了。一開始,他們以為我是無意中闖過來的陌生人,所以只是戒備,可聽那些人說過後,眼裡都像在看仇人。蠱,到底是什麼?」
阿三自言自語的說:「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口中的蠱代表什麼意思,洛丹老司也不願告訴我。他把我留下幾天,拿了很多好吃的,問了問我這些年怎麼過的。他是個很好的老人家,我很相信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他說,你是個好孩子,蚩尤大神會保佑你。他拿出幾塊黑色的獸骨給我,說如果有人追殺,就把這東西拿給人看,人家就不會追了。」
「但是現在你一掏出這東西,別人反而沒仇也變得有仇了。」我說。
「洛丹老司絕對不是為了害我,他是個好人!」阿三很確定的說。
「我知道洛丹老司是好人,但他被人害死,現在仇怨移到你的身上,沒人會相信我們的。」我說。
阿三沉默,她自然明白我的話是無可反駁的事實。只不過,她心裡有執念,必須要去完成。
我一直在想,阿三為什麼要來這。
一開始我以為,她想找到復生的方法。
後來被人追殺,她依然要來,我以為,她是想查清真相,洗脫罪名。
再然後她說出自己的經歷,我想著,她可能是承受不了這種壓力,所以用這種近乎自殘的危險行為來發洩。
直到如今,我才真正明白,洛丹老司,在阿三心裡並非只是一個曾經有恩於她的人。阿三很可能把洛丹老司當成了親人,因為在她最危險,最無助的時候,是洛丹老司救了她,陪著她,哄著她。
從小就缺少父愛母愛,沒有家庭溫暖的阿三,在走入世間後,經歷的又是爾虞我詐,危險重重。她在洛丹老司身上,體會到家的溫暖。
那位老人在阿三的描述中,就像一個慈祥的爺爺在愛護孫女一般。
如今,老人走了,就等於阿三最後一位親人也在世間消失,她如何能不去查?
不是為了洗脫罪名,也並非是好奇,而是為了報仇。
阿三的真正目的,就是找到殺死洛丹老司的兇手,然後殺死對方。只有這樣,她才能心安。
在明瞭這一點後,我不得不徹底放棄勸說阿三找機會離開這裡的想法。在查清一切,甚至復仇成功前,阿三是不可能走的。
她是一個多變的人,就如我之前描述與猜想的那樣,總是用不同的態度來對待不同的人。可她又是一個堅定的人,決定了的事情,再危險也不會改變。
這一點,與連道真很像。在我看來,他們都有很嚴重的投機心理,這種心理,往往會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危險的漩渦難以自拔。但是,他們本身的謀略和能力,又因為這種心理而得到最大的展現。
所以說,成功者,都是因為冒險而偉大。一步一步走來的,只是平庸。就像那些富豪,哪一個是靠銀行存稿富裕起來的?按部就班,踏踏實實或許可以小康,但永遠不能走到最前列。
只是,有人成功,就有人失敗。一個世界首富,腳下或許埋著無數破產跳樓的可憐人。
如我,自然不可能破產,因為我與連道真又或者阿三截然不同。他們喜歡冒險,並且享受這種冒險。而我,只享受冒險,卻不願意去冒險。
十八年來的普通人生活,讓我習慣了安靜與平凡,雖然突然之間就多出一個姬孫的身份,但我的心態並沒有因此改變多了。除了多出些許危機意識外,我還是那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左天陽。
這時候,阿三忽然說:「其實,你可以不用陪我來的,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有些意外的看著她,沒想到這丫頭會說出那麼有良心的話。阿三微微低頭,用呢喃的低語,說:「不過你也是自願的,我就不說什麼了……」
我啞然失笑,這傢伙真是不禁誇……剛覺得她有良心,就把人拖下水。
這時,覺明和尚再次提醒說:「那些人走了。」
我微感愕然,問:「上面不止一個人?」
「嗯。」覺明和尚點頭,說:「有四個。」
我沒再多問,然後多等了一會,阿三說:「他們應該都離開了,我們上去吧。」
我點點頭,然後又想起這麼黑,她估計看不到我的動作,便又嗯了一聲。阿三摸索著,伸手在上面用力推了幾下,然後輕輕移開了一塊石板。我抬起頭,便見上面是一大塊木板,估摸著這裡應該是床底。
阿三輕巧的跳上去,而我沒她那麼靈敏,幸好這地道不高,費點力氣也能爬上去。
我們幾個依次出了地道,從木板下面鑽出,我轉頭一看,那裡果然是一張床。上面整齊的疊著被子,還有蚊帳搭著,鼻子微微吸氣,就能聞到一股老年人獨有的氣味。不過,這氣味並不重,反而帶著些許蔬菜的清香,很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