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來的那人說,他死前充滿了遺憾,拉著朋友的手。哭著說,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他死的輕飄飄,像是沒有意義。我看到,他墓碑上刻著一句話:我愛她,卻如風愛著沙。」
「這句話,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他死了。在我幾乎要找到他的時候。他死了!」阿三的語氣。充滿了憤恨,但同時,也響起了哽咽聲:「為什麼要死,為什麼沒能讓我看到他的樣子,他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所有的東西,都燒的乾乾淨淨。我永遠都不知道,那個自稱是我爸爸的人,究竟長什麼樣。無論別人描述的再清楚。我都不知道,永遠都不能知道了。」
我歎口氣,輕輕拉住她,然後將她摟進懷裡。阿三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沒有掙扎,任由我摟著,然後不斷的抽泣著:「他們都不要我,爸爸,媽媽。就連洛丹老司,也在我來找他的時候死掉。他們說的對,我是剋星,我想念誰,誰就會死……」
我輕拍著她的後背,緩聲安慰說:「怎麼會呢,你這麼可愛,誰會不要你。這世上,沒有什麼剋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那為什麼我想找到一個人的時候,他們都會死?」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或許正應了一句話,無巧不成書。只是,阿三的過往,竟是如此悲慘,實在令人想不到。
我想起她說,自己的媽媽可能是個苗人。根據她之前的話來判斷,媽媽一定也死去了。但是,我不得不問她:「後來呢?怎麼找到的你媽媽?」
並非我好奇,而是我深知,悲傷如洪水,堵不如疏。只有她將心底的負面情緒全部發洩出來,才能更開心的活下去。
到了此時,我終於明白阿三為何始終保持著那般冷漠的心態。
她並非真正的冷血,或許常年的危險經歷,確實讓她習慣了防備所有人。但同時,她也因為別人的話,認為自己是剋星。每一個自己思念的人,都會因她死去。所以,她淡漠一切,冷血面對他人,只因為,不想自己在熟悉後,又迎來悲傷。
至於他爸爸墓碑上刻著的那句話,第一次聽到時,我也無法理解。直到很久以後,當一切經歷演化了人生百態,我才明白他爸爸的真正意思。
風是自由自在的,沙是任人擺佈的。看似沙粒迎風而起,實際上,那是極其被動的態度。代表著不真實。我想,阿三父母的結合,一定很不幸福。或者說,她爸爸的確深愛著她的媽媽,但是,她媽媽呢?
答案,似乎就刻在墓碑上。
對於我的提問,阿三抽泣許久後,說:「爸爸的朋友告訴我,媽媽很可能是一位苗人,因為許久前的一天,爸爸從湘西旅遊回來後,很高興的告訴他,自己愛上了當地的一個女人。又過了許久,爸爸將她帶回來,兩個人真的相愛了,並且生下了孩子。可當孩子出生後的第二天,女人不見了。爸爸發瘋似的到處去找,但始終找不到,他將我送入孤兒院代為照顧,然後獨身返回湘西。因為他認為,那個自己深愛的女人,一定是回了故鄉。」
聽到這,我腦袋裡像有十萬個為什麼在提問。
既然相愛了,且生下孩子,為什麼第二天會不見?
阿三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雖然不知道幾歲,但想來一個能夠跑遍大半個中國的孩子,起碼也得十歲左右。那麼她回孤兒院的時候,應該最少有十三四歲左右吧?
這麼多年,爸爸一直找不到媽媽?
又為什麼,爸爸在取走阿三的物品後,很快就黯然離世?
又為什麼,他的墓碑上,會刻著那樣一句話?
這一切,都是無法理解的問題。
「我來到了湘西,想找到他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阿三說:「我知道爸爸和媽媽的名字,所以用了不久的時間,便找到他們相遇的地方。但是,那裡依然只有一座墓。墓上刻著媽媽的名字,很美,像山林中的河水,清澈,香甜。但是,我在那時開始被人追殺。」
我大吃一驚,不由的問:「被誰?」
「媽媽的親人。」阿三回答說。
「為什麼?」我再次問。
「因為,媽媽死的很淒慘。」阿三在我懷裡悶聲哭泣,說:「他們說,媽媽是活生生被蟲子吃掉的,她慘叫,她怨恨,但沒人能幫她。她就那樣,在許多人的面前,被蟲子一口口吃掉了。許許多多的蟲子爬滿了她的身體,鑽進她的眼睛,咬著她的眼珠子,然後鑽進她嘴裡,啃斷了她的舌頭,然後又鑽進她的肚子……」
「別說了!」我心裡發麻,毛骨悚然,不由大喝一聲,抓住阿三的胳膊,用力搖了搖她:「不要再繼續說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
並非是我怕她的描述太恐怖,而是我明白,如果任由她說下去,很可能會精神崩潰。自己最親愛的母親,被無數的蟲子活生生吃掉,那是怎樣的慘景?
可是,媽媽的親人,又為什麼要追殺阿三?
阿三並不知道我心中在疑惑什麼,她只是哭喊著說:「她就那樣死的,怎麼會那樣死!我不知道爸爸的樣子,但媽媽連屍骨都沒有留下!為什麼!都是為什麼!」
我深深歎口氣,感同身受的理解她內心的痛苦。人生有她一半的經歷,就足夠讓人痛不欲生,更何況,她那麼小的年紀,就遭遇了這麼多的事。
實在很難想像,她怎麼樣一個人熬到現在。
在人前的阿三,總是樂觀,活潑,可愛的。可誰能知道,她心底深處,竟然藏著這樣一段悲慘的往事。
我只能再次將她重重的摟在懷裡,感受那溫軟的軀體,不斷的顫抖,淚水滑過她的臉龐,沾濕了我的衣裳。
我的皮膚,嘗到了屬於她的苦澀。
「不要怕,有我在。」我輕聲說著。
阿三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徹底放開了一切,用力抱著我,把頭悶在我的懷裡嚎啕大哭。她的哭是那樣傷心,歇斯底里。我想,或許在此之前,她從未因為這些事哭過,又或者,沒有這樣奔放的哭著。
她在忍耐,希望自己能夠堅強,直到洛丹老司的死,終於將她心中那堵圍牆狠狠砸出了一個缺口。
阿三執著的想找到洛丹老司的住所,並查清老司為何而亡,原因就是這麼簡單。
她已經快崩潰了……
我不太會安慰人,更不懂怎麼安慰一個傷心的女孩,我只能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感到溫暖。聽著阿三無助的哭聲,心裡忽然升騰起一個念頭,保護她,不再讓她如今日這般哭泣!
這個念頭,像野草的種子,堅定的發芽,成長,在我心中牢牢的佔據了一大片重要位置。
阿三哭了很久,阿大一直在後面安靜的等待著。它是沒有感情的屍,自然不懂得安慰,只能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情緒。而覺明和尚,則低聲念了句佛號。
過了很久,阿三才輕輕推開我,她用手擦著自己的眼淚,身子因長時間的哭泣微微抽搐。我雖然感懷她的憂傷,但此時此刻,只能盡可能讓她快些忘記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便說:「哭成這樣,以後還有哪家姑娘會喜歡你。」
「我,我才不要……」阿三抽泣著說:「姑娘喜歡我……」
我笑嘻嘻的說:「不要姑娘喜歡你,難道要男孩子喜歡你?還沒發現,你這麼想得開。」
「大變態!」阿三哽咽著衝我喊:「就會欺負我,嗚嗚嗚,你是壞蛋!」
眼看她又要哭出來,我立刻忙亂了手腳,又是哄又是賠不是,好話說盡,不平等條約都答應了幾條,費盡千辛萬苦,才讓阿三破涕為笑。
她的笑,像春天的陽光,瞬間融化了我的心田。我感覺心頭小鹿撲通撲通亂跳,眼睛都捨不得眨,就那樣一直望著她。
雖然地道裡很黑,可阿三依然能感受到我灼熱的目光,我聽到她有些扭捏,有些羞澀的低聲說:「你,你看什麼……」
她那微羞的模樣,真是讓人沉醉。這種時候,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該說些浪漫的話語。然而,正當我張口準備表達一番時,卻聽覺明和尚說:「有人來了。」
我大驚失色,也顧不上與阿三花前月下,甜言蜜語,連忙問:「哪呢?人在哪?」
覺明和尚抬起頭,他個子太高,仰頭的時候,鼻子幾乎要頂在地道頂部。島亞頁血。
我聽到他說:「在上面。」
「這上面是哪?」我看向身前的阿三。
阿三剛哭完,又被我看暈了頭,此刻正在迷茫。我這一問,她啊啊呀呀半天也沒答上來。我又好笑,又好氣,畢竟很少見她如此傻呆萌,便說:「你在啊幾聲,就能去唱美聲了。」
阿三又下意識啊了一聲,然後才很不好意思的說:「上面,上面是洛丹老司的屋子。」
「我知道是他的屋子……」我說。
阿三立刻反應過來,然後說:「我的意思是,是他睡覺的房間。」
這答案,和剛才的那句區別很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