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不等了
春去,夏來,將秋天的風席捲而來的時候,若水就開始了長長的等候。
落紅遍地,繁花謝。踩著一地的落紅,若水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她曾經和獨孤情一起走過的路上。可是,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人……
冬天的第一場雪,紛至沓來。一夜之間,就覆蓋了滿地荒涼。可是,映著那一地雪白的,還有若水逐漸蒼白的臉。
她的生命,彷彿在下第一場雪時,就停止了。長久的等待,換來的卻是烈焰宮中巨變的傳說般的故事。
情帝二年,四皇子攜五皇子和昔年宇帝的親信前來逼宮,陷年輕的太子,於孤立無援的境地。本以為,烈焰的歷史,將從此改寫,可是,沒有人料到的是,年輕的帝王奮而殺起,以不可思議的手法,誅滅叛黨,肅清朝綱。最終,將所有的餘孽,剷除殆盡。
情帝三年,封皇后那蘭氏。聽說,那個那蘭氏,也是個勇猛至極的女子,曾經在當年的叛亂裡,助年輕的帝王,平內亂,殺父兄,最終可以和年輕的帝王,平坐天下。
然而,還是沒有傳來獨孤情有子嗣的消息。
事實上,身為太子,太子妃之位當然一直懸而未決。而年輕的帝王登上帝位之後,皇后未立,其他後宮,均不能誕生子嗣,而今,皇后已經立下兩年有餘,可是,烈焰舉國,還是沒有傳來太子誕生的消息。
事實上,若水一直都在觀望烈焰的消息。
當年,在百花歷三年的時候,靈帝崩,年輕的太子獨孤情繼位。而當年,和靈帝一起殞去的,還有二皇子烈殞天——那個以「殞」為名的二皇子。終於在死前,看到了自己的兄長一面,而後,含笑逝去。
年輕的太子即位。隨即四面楚歌。所以,當年的若水,就許下三年之約,她這是在等,也在給那個男人機會,給他三年的時間,令他平復天下,令他將所有的權利握在自己的手中。
所以,若水知道,獨孤情新承帝位的第一年。肯定不能離開,因為,相對於那年落雪,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他才有可能,去見那一個命定中的女人。
第二年,親王叛亂,若水知道,這一定是獨孤情的傑作,因為,他要剪除異己。然後,才能隻身離開,此去那個千里之遙的地方……
第三年,塵埃落定,若水知道,那個男子。該來了。
可是,第三年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層層覆蓋。牆邊的紅梅。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她卻還是沒有看到那個人的影子。
此時的若水,就站在她當年修了一半的城牆上。那裡,零雪飄下,一片潔白。一身深色狐裘的若水,靜靜地伸出手去,去接那一手的晶瑩,可是,那畢竟是我們的指尖再也留不住的美麗。才到指尖,就已經融化,只留下晶瑩的一滴,彷彿是情人別去之後,遺留下來的最後的一滴淚。
這座城牆,鳳思藍並未放棄,而是在繼若水之後,重新派了大臣前來繼續,兩年的時間,又修出好遠,此時,若水站在頂端,大有一望無際之感。
手中的雪,一片一片地落下,一片又片一融化。若水忽然轉過身來,望著一直沉默的鳳九。因為寒冷而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忽然露出一抹寂寞的笑來:「鳳九,明天,我們就要走了……」
「明天……」若水的身後,鳳九的眸子凝了一下:「可是,你曾經說過,要出年雪融之後,而眼下,除夕就要到了……」
除夕就要到了,那個人,是不是,也要到了……
「不了,只要我們還在一起,那麼,到哪裡,都是一樣的……」若水笑,在漫天的潔白裡,有一種一觸即碎的美。她說:「我想去瀛州,聽說,那裡四面都是海,就在海的中央,冬天的雪很白,還有櫻花,開起來的時候,非常的漂亮……」
「可是,你已經等了三年了,還在乎這一個除夕嗎?」鳳九不明白。他側過頭來,疑惑地問道:「難道,你真不等他來到……」
是啊,三年時光,寂寞光陰,就差這一個除夕,真的,就不等了麼……
「不等了……」若水仰望長天,望著漫天的雪片,靜靜地扯了扯唇,淡笑:「我想,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了……」而且,以後會更遠,漸漸地,遙不可及……
我想,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了。而且,以後會更遠,漸漸地,遙不可及……
三年時光隔故人,一片癡情終成雪。
鳳九忽然說不出話來。
是啊,時光不會因為等待而停頓,也不會因為等待而變短,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而今想起,都是寂寞,都是那年的塞外的雪……
而今,除夕將至,那個人,真的,還會來麼……
漫天風雪之中,腳踏輕雪的若水,緩緩垂下手去,然後,垂眸,後退,轉身……
那一手的水,那一手的雪,最終落入地下的雪堆裡,融入腳下的雪白裡,再也無跡可尋……
或者說,它本來就是水,只不過,變幻了姿態,改變了模樣,所以,再回首,三生如夢……
就如若水,人改變,心依舊,可是,她卻依然把握不住自己想要的那樣東西。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雪露立中宵。
然而,就在若水轉身而去之時,塞外的冰雪之中,有輕騎數人,正彷彿利剪一般,剪開時空,剪開一地的潔白。正朝著燕北的方向,快速疾馳而來。
那一行,全部都是磊落的男子,黑衣黑髮,氣宇軒昂。雖然逆著雪,迎著風,可是,手中的馬鞭。還是不停地揮下,然後,還是,不停地再一次揚起。
誰是風雪夜歸人……
接近燕北城門。一行人停了下來,有一個人策馬來到前面,謹聲問道:「陛下,將近除夕了,我們是直接去落雲山莊,還是去……」
下面的話,忽然就接不下去了。誰不知道,數年前,那個叫洛水居的地方,早已被一把火。夷為平地?可是,陛下此來,臨行之時,誰也不讓通知,除了那裡。他還想去哪裡……
「去隱園吧……」年輕的帝王,被斗篷遮住了臉,此時,只看到有熱氣,從他一開一闔的唇邊吐出,卻看不到臉孔。可是,他的話。卻是疲憊的,疲憊而且急切……
女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在燕北的某一處等我。三年前,也是你燒了洛水居吧,要知道。鳳思藍那麼想要得到你,即便是他後宮裡的女人,想要置你於死地,也絕對不敢毀那座園子……
園子既然毀了,你的消息。我也收到了……可是,卻苦了你,足足等了三年……
三年,我用滿手的血腥,為你鋪平了一切,三年,我用三年的時光,替你打造了一個你想要的太平盛世。那麼,現在的你,可就在這裡等我,就在這裡,用心的等……
我知道,你一定會等我,因為,我知道,我曾經等你三年,那麼,你一定會將這個三年,還給我……
男子的心,彷彿有火在烤,熱血沸騰。他勒馬,望著燕北的城牆,想像著那無數的悲歡離合,還有無數的流下的血。心裡,彷彿有什麼,正在呼嘯來去……
三年啊,又一個三年,眼看就要過去,可是,他們的生命裡,還有多少個三年,可以用來等待?還有多少個三年,可以用來相守?現實中的愛情太過淺薄,或是年少,或是不夠愛,或是緣淺,我們總是輕易的錯過春暖,錯過花開。
可是,女人,此生,我必不負你……
可是,足足三年啊,三年的羈絆,或深或淺,剪不斷理還亂。那個女子,是如此的倔強,又是如此的隱忍,她等得了三年,可是,他卻並不能保證,此時的她,還在等待。
要知道,等待是沙漏。當那一粒一粒的砂子,化為時間流動的憑證,一絲絲,一粒粒地一流而下的時候,心裡的執念,便會少上一分。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殼,握在手裡,一無所有。
漠漠三年,雪落又化,花開又落,可是,誰曾許誰,一世的歡顏,誰又與誰,在下個瞬間擦肩,天涯各安?
那麼,女人,這一生,無論生離抑或死別,我們,都不離不棄。你若不離相隨,我便不棄相伴。
一念及此,年輕的帝王獨孤情的眸子裡,忽然間閃出不顧一切的光:女人,你一定要等他,一定要,知道麼……
離香苑裡的那一場收拾,已經接近尾聲。該放好的,全部分類放好,該留下的,也都已經留下。
那一場準備了三年的離去,在此時,變得迫在眉睫。可是,心裡總是沉沉的,彷彿有磬石壓在心口,鼻子是酸酸的,總覺得難受,眼睛,也是澀澀的,閉上了,就不想再一次睜開。
這感覺,如此的熟悉,這感覺,年年天天都有。可是,那時候,還有希望,那時候,還有明天,而今,希望碎掉,明天遠離,若水忽然覺得,會不會,在下一步,就走到世界末日。
此時,鳳九正站在若水的身後,窗前的燈火通明,在初落的雪地上,劃下一地的光暈,冷冷清清,而女子此時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卻比那蒼白落雪,更為憔悴。
鳳九靜靜地望著她,一身紅衣飄蕩,片片落雪,隔阻了視線,可是,你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彷彿,都只能看到一地的悲傷。
三年了,他陪著她三年,陪著她度過思念的、寂寞的、傷心的、隱忍的日日夜夜。望著她彷彿如三月落花,彷彿如陽春白雪。希望,在枝頭,一分一分的凝聚,然後,又在無望的等待裡,一分一分地碎開。
孤單,是因為你的心裡面沒有人!而寂寞,則是因為你心裡有的人,卻不在你的身邊。
一念隔千山,一水隔天涯。等待.……也許並不容易;傷害……卻輕而易舉……
愛情,能使人忘記時間,以及愛情以外的所有東西。可是,時間,同樣也能使人忘記愛情,以及除了時間之外的人,或者物。
他,就如她生命的過客,只是來過一下子,可是,卻要她,無言地想念一輩子。她,還在原地等待,可是,他,卻彷彿已經忘記曾來過這裡。
愛那麼短,遺忘那麼長。究竟,是誰,把誰的真,真的當真;又是誰,在為誰的誰,心疼?如果說,如果方向錯了,停下來就是前進。那麼,此時的這個女人最無望的等待和放棄裡,算不算得上幡然醒悟?回頭是岸呢?
「鳳九,我們若去了,可能就不再回來了,你真的,沒有什麼留戀的?」知道鳳九就在她的身後,若水忽然之間,輕輕地問了一句。
飄零的雪,從窗前輕輕地落下。然後輕輕地一層又一層地覆蓋,那樣的寂寞的落雪,就彷彿是眼前這個如此寂寞的人。此時,就連她的聲音,也顯得寂寞起來……
鳳九搖頭。
沒有,真的沒有。
要知道,紅塵囂,浮世一場空。那些繁華和他無關,那些榮耀和他無關。他只是一個獨立於塵世之外的旁觀者,唯一的牽掛,就是這個女人,那麼,他希望能在她的有生之年,靜靜地陪著她,看她開心快樂,陪她寂寞悲傷……
若水忽然笑了起來。
她就在燈下轉身,然後一扯鳳九的衣袖:「那麼,我們去喝酒吧……要知道,最後的一場醉,我希望是在這裡……」
那麼,我們去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