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臣下之將
鳳思藍在宴客。
滿席的杯盞交錯,賓主皆歡,可是,三個皇家貴胄的眼裡,卻都不時地落在那個陪坐在一側的,瘦弱蒼白的少年的臉上。
若水明顯的沒有睡好。
明亮的燈光,照在她的深黑色帥服上,襯得瘦弱的她,更加的沉靜,以及沉默。有一種肅肅莊嚴的意味,伴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傷,倒映得明燈的光,都顯得灰暗。
她的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青黛的顏色,她的臉色,相對於前幾日看到的蒼白無色,瘦弱不堪,進而逐漸演變成了一種近乎灰的頹廢。那感覺,彷彿是秋落一地的荒涼,沒有冰雪覆蓋的殘枝,恍恍惚惚,迷迷蕩蕩。看不到雨潤的時節,冷得刺骨的頹廢。
那種感覺,彷彿一種叫做「活力」的東西,正從這個少年元帥的身上,生生地剝離,然後,將現在變成一種過去。那一種過去的名字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三兄弟的懷著不同心思的眸子,同時投射到那一抹的黑上,臉色,也不約而同地一變。
當然了,鳳思紅和鳳思橙兩兄弟的表情,是探測,是衡量,是算計。兩人每一次的眸光的投注,都在衡量著,這個女子,可以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好處,以及,他們應該將這個女子擺在什麼合適的位置,既能壓抑住她的鋒芒,而又能心甘情願地為他們所用。
如果說,鳳思紅和鳳思橙的眸光,是瞭解,是算計;那麼。鳳思藍有意無意投射來的眸光,卻是發自內心的痛楚,還有憐惜。
在他看來,這個女子的身上,彷彿深霧一樣的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悲哀。與其說,她是在懷念獨孤情,倒不如說。她是在自責,她是在自責,始終沒有能挽回那個人,沒有能令這一場干戈化為玉帛……
鳳思藍知道,這複雜得難以解釋的感覺,彷彿毒蛇一般,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若水的心,令她自責。令她難受。而今的她,不論身與心的支持,都已經到了極限。以至於,每一次的注目,他都會在心裡產生一種恐懼,他是真的怕。怕這個女子,堅持不到他想要等到的那一天,那一刻……
滴水穿石。水落石出。到了那時,他將會替這女子,討回一切的公道……
手中的杯子,再一次舉起。鳳思藍遙望若水,唇角的弧形彎了彎,聲音低沉,卻不失威嚴地說了句:「怎麼,太女在上,宮元帥還有心事不成……」
鳳思藍的話,很沉。很不悅,當然了,這並非刻意裝出來的不悅。事實上,就在他看到那個女子,如此荒涼頹廢地坐在一側,如此悲哀地凝視著天地萬物之時,他的心裡,就揪起一般的難受。他不願意,不原意這個女子,會如此的放縱,如此的不顧自己。
若水就在鳳思藍的這一番話裡,驀然一驚。
要知道,在主上的面前,心不在焉,是為大不敬。此時的若水,雖然並不怕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可是,也不願意無故地得罪任何人,還有任何事。
於是,經過鳳思藍刻意提醒的她,驀地抬起的眼皮,蒼白的臉,就在一瞬間滯住了,還帶著茫然不知所措表情的女子,扯唇,淡淡地笑了一下。
手中的玉杯再一次舉起,若水重新換上了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也不望鳳思藍,只是望著坐在首座的鳳思紅,輕笑:「屬下失儀,還望太女恕罪……」
鳳思紅緩緩地笑了笑,搖頭,然後也舉了舉手中的玉杯,兩人示意,然後一起,一飲而盡。
若水的頭,再一次地垂下了。要知道,現在的她,沒有任何心思,去應付眼前的什麼太女,她的整顆心,都落在了那個所謂的天山之上,心心唸唸地在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去到那個虛無縹緲的地方去……
一想到夢中的情形,若水的心,就彷彿有刀在割。小藍臨去之時,曾經指明地點,可是,這麼長的時間,她都究竟在做些什麼啊?
和人談了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還是被人傷害得體無完膚……
又有某人的臉,慢慢地浮上心頭,若水用力甩了甩開,忽然之間,不敢再想下去。不想了,再也不想了,她再也不想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耽擱,現在,或者是下一刻,她就要想辦法去到鳳九的身邊去……
時間就像流水。可是,你卻永遠無法觸摸同樣的流水兩次,因為已經流逝的流水不會再來,所以,這世上,才有一句話,叫做覆水難收……
同樣,若水也絕對不會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錯兩次。因為若說錯第一次,是天真的話,那麼,重蹈覆轍的那個人,就是愚蠢到無可救藥……
若水握緊了手中的酒杯,慢慢地下定了決心。
「六皇妹,看來,這宮元帥,的確是心不在焉啊……」這一次說話的,是從地鳳思紅下首的鳳思橙。自從兩姐妹暗中達成了不為人知的協議之後,鳳思橙就自覺地站到了鳳思紅的一邊,想一起借勢,打擊這個向來為自己所忌諱的皇弟。甚至在必要時,給予致命一擊……
手中的杯子,被鳳思橙翻來翻去。他的神情,在燈下,顯得縹緲而且出塵。他望著若水,忽然之間,就輕笑起來:「我怎麼覺得,這宮元帥望著六皇妹的眼神,就彷彿是看到聖意一樣啊……」
「有麼?」鳳思藍無聲無息地喝完杯中酒,冷然一哂。再開口時,卻是對著眼神狐疑的鳳思紅,他說道:「皇姐我和宮元帥同在邊關禦敵,宮元帥年少,而軍情如火,戰事則不可緩,所以,臣弟身為一帥之首,有責任提醒湛元帥身上的義務,並有必要糾正他某些致命的錯誤……」
鳳思藍的話並不重,可是,此時聽在鳳思紅,還有鳳思橙的心裡,兩人均是臉色一變。
要知道,一軍之帥受命於王。所以,理當聽命於王,忠君聽命,原本也無可厚非。
可是,現在的鳳思藍和若水,同執帥印,兵分左右,則調度方遒,權利相當,可是,鳳思藍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在提醒他們二人,這宮離殤,已是他的臣下之將……
兩人同時回過頭去,卻只看到那個手握玉杯的若水,神情呆滯,心不在焉,彷彿鳳思藍方纔的那一番話,根本就沒有聽到她的耳裡去一樣……
事實上,這一番話,若水是真的並未聽進耳裡去。應酬鳳思紅和鳳思橙兄弟,使她感到不耐,而此時的她心裡想的是,不知道自己請沐風幫助她尋找的番外圖紙,可到了手中?而天山那個地方,究竟是在某個並未被人發現的角落,還是在縹緲的遠山千里之外……
若水卻不知道,她如此的表情,落在三個男子的眼裡,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算計。
看到若水巋然不動,對自己的話毫無反應,鳳思藍率先輕輕地鬆了口氣。
要知道,在他說出那番話的一瞬間,他手心緊握,幾乎深深地嵌在皮肉裡。要知道,他有多麼的怕,多麼的怕,那個從來都不曾輸於他人片言隻語的女子,會當眾反駁……
可是,若水還是異乎尋常的沉默。那樣的沉默,彷彿是獨立於塵世之外的淡漠,還有頹廢,任身邊花開花謝,潮來潮去,可是,在她的心裡,絲毫不會留下半點的印記……
那個曾經鮮活明亮的,那個曾經嫉惡如仇,敢愛敢恨的女子,那樣如火如烈的性格,終於成了過去,而過往的一切,終於消失在雲天之間,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