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坦誠相見
「接近你,究竟意欲何為?」獨孤情任由她扣緊自己的手腕,不動,也不掙扎,只淡淡地搖頭,眸子裡,滿是隱隱的痛楚的失望。
他說:「如今,你貴為一國之帥,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樣,開始處處提防,人人懷疑了……」
他伸手,輕輕地拂過若水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唇角的弧形彎了又彎:「那麼,宮元帥,若姑娘,我是否應該從頭講起呢……」
若水的臉色,驀地變了。
宮元帥,若姑娘,也就是說,這一路走來,這人卻將自己查得一清二楚……
「說,你究竟是誰?」若水眼神似刀鋒,凌厲清叱,她扣緊男子的手腕,然後一翻,一轉低喝道:「快說……」
「我會說……」獨孤情被若水那樣的挾持著,姿勢狼狽。可是,他卻仍舊微微一笑:「先從那裡說起呢?是街邊的見義勇為,一盆清水雪冤情?還是明月樓之中,牛刀小試,和沐風初次討價還價?」
「是宮中被人打開的地道的暗門?還是助你順利走出宮宇……」
若水的臉,由蒼白變得鐵青,再由鐵青,變成鐵灰。她望著獨孤情,眼神裡的針芒,慢慢地凝聚起來。這個男子,看似無害,實則可怕,而且,他知道她如此多的過往,那麼,她應不應該,現在就殺了他……
獨孤情望著若水因為震驚而變得鐵青的臉,微笑:「我並無惡意……或者說,如果不是你在街市之中,吸引了我的眸光,我想,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是陌生人一對……可是,你吸引了我……」
也不見獨孤情如何動作,只見他一翻一轉,被若水扣住的脈門。就已生生地掙脫。他伸出手指,壓在若水的唇上,再一次重複:「可是,你吸引了我,所以,我才遠來燕北,就只為見你一面……」
真的是只為見她一面麼……
獨孤情忽然在心內苦笑起來。半月後,自己將會抵擋軍營,正式成為她戰場上的對手,正式地用另外一種方法。徹底地將她征服……
他知道。她是個眼睛裡容不下砂礫的女子。可是,他又怎能將自己此時的使命,對她一一言明……
獨孤情當然並不知道,自己欺騙的代價會是什麼。事實上。他日真相大白,若水雖然心如刀割,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
她的眼睛裡,容不下砂子,她的心裡,容不下背叛……
當街見義勇為?明月樓裡和沐風初次討價還價?
那又是多麼長時間之前的事?那又是多麼久遠的記憶?
遠得,她連自己當初時的樣子,都已經忘記……
……
若水就在獨孤情的這一番話裡,百味陳雜。她抿緊了唇。定定地望著獨孤情,望著這個一臉真誠,眸子清透,卻看不出深淺的男子,眼神如針如芒。帶著控究一切的冷意還有穿透力,彷彿想要透過他的心、肝、髒、肺,直達他的內心深處。
風過,花瓣如雨,那樣的紫色的漫天飄落的背景,就在黑衣男子的背後,無休無止地飄零,彷彿是一堵可以帶著漫畫速度,慢慢地移動著的背景牆,唯美,而且極易打動人心。
獨孤情的眼裡,只有真誠,只有堅持。只有溫和,還有不顧一切的執念。然而,就是那溫和,卻生生地燙傷了若水的眼睛,在面對獨孤情的柔情,她第一時間想起的,卻是消失在指尖的鳳九。
她承認,她只是個懦夫。感情上的懦夫。要知道,在戰場上,她可以生殺予奪,在陰謀算計裡,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在感情上,她卻總有一種,「俠士勿輕結,美人勿輕盟,恐其輕為我死也。」的鴕鳥思想。
然而,又一次,又有一個人,用如此赤果果的方法,將自己的心意,清楚地擺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在曾經的曾經,那個人曾經關注了自己那麼多,那麼多……
可是,人成各,今非昨。過去的,早已過去,未來,她還是想,一個人度過……
獨孤情靜靜地望著若水,靜靜地望著她的掙扎和疑惑,靜靜地望著她的神色千幻,靜靜地等待著她最後的判決。
他這一生,獨愛這個女人,雖然他也希望人同此心,可是,他也明白,這個女子,在自己伸手可及的時候,沒有去接近她,而今,兩人之間,已經隔了太多,太多,她也有著自己的顧慮和責任,而且,她的經歷逐漸豐富,所以,在排斥和接受之間,還不知道迢路幾何。
可是,他的話,已經出口,就不準備再收回。如果說,而今的兩人,已經有了一段距離的話,那麼,如果他不及時地將自己的心剖析,那麼,他們之間的距離終究有一天,猶如雲泥,再不可及……
獨孤情的藍眸子裡,忽然有痛楚絲絲縷縷地透了出來,而今,站在對立場上的兩人,終將成為對手,可是,女人啊,你知道嗎?你的一念之間,將會改變很多,如果你願意,如果你開口,我,山河拱手,只為博你一笑……
……
紫色的花瓣,落在兩人佇立如雕塑的人的身上,頭上,彷彿雨落青荷,而他們兩個,無聲地想望,無聲地對峙……
不知過了多久,若水終於燙傷般地轉過了眸子。然後,她轉身,擦獨孤情的肩膀而過,頭也不回地離去……
人來了,人去了,花開了,花謝了,原來,只是風景,只是過客,可是,有誰,在我們的心裡,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又是誰將我們一池的心湖之水,徹底攪亂……
獨孤情沒有動。
他只是用背影,默默地送女子離開,然後,抬眼望著秋水長天,花落花瓣,最後,終於露出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來……
女人,我們還是要按照宿命安排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啊……
只是,到了那時,希望你不要怪我……
風息,花瓣一地。然後,他就踩在那一地的落紅之上,轉身再一次,隨後離去……——
花都皇宮
鳳思紅座在窗前,靜靜地執著一本卷軸,眉眼沉靜,形態冷漠。她正仔細地查看著卷軸中的每一個哪怕是細微的地方。進行認真地比對。
卷軸之中。是一個麗人。
畫卷中的女子。明眸皓齒,絕色傾城。一襲月白色的長衣,淡雅清秀。衣擺和袖口、領口,都繪著蘭紋的裝飾。一條衣帶,將長衣束緊了,下擺在風中輕輕飄蕩,看上去輕靈飄逸,似欲乘風歸去。
那副畫,應該是出自名家之手,因為,不論是女子衣擺上的蘭紋,還是她懸掛在腰間的一塊玉飾。她被風略微揚起的長長的髮絲,還是她眉間的淡然而且明朗的笑,都是一清二楚,清晰無比。
鳳思紅靜靜地看著,蒼白的眉。卻一分一分地蹙了起來。
因為,她愈看,便愈覺得這畫中的女子,有幾分熟悉,可是,若真要想起在哪裡見過,卻是怎麼都想不起。
鳳思紅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將畫卷放在桌上,然後用手揉了揉眉心。
這畫中人,究竟是誰呢?為什麼,她怎麼看,怎麼熟悉,可偏偏就是想不起,對方,在哪裡看到過呢……
是宮中的女子?外戚的閨秀?紅樓裡的名伶?還是誰的紅顏知己?
可是,都不像。
那個女子,五官絕麗,眉目淡然。細看,有著一種冷清致遠的淡漠,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奢靡的貴氣,相反,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英氣,還有銳氣。
英氣,還有銳氣?鳳思紅忽然靜靜地搖了搖頭。
但凡女子,在風,月,雪跟其他幾大部族都是受三綱五常的束縛,受無才便是德的禮教影響,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所以,千百年來,人們給予女子的定義,天生就是蔓籐,天生就是依附。除了傳宗接代,就是玩物和政治的維繫……
所以,若說一個女子眉間會有英氣,在鳳思紅看來,倒不如說是暴氣和戾氣,更為貼切。
可是,那女子,又是那麼的另類,一眼望去,並非動人心魄,可是,你若再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這個女子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引人視線的力量。
鳳思紅站在窗前,任由帶著冷意的陽光,靜靜地照在身上,她忽然頭也不回地喚了句:「小梁子,你把小鏡子的話,再給本殿重複一次……」
小鏡子,是鳳思紅深埋在鳳思橙的一顆棋子,也是鳳思橙的貼身的侍從。那一日,鳳千城拿著畫像去找鳳思橙。要鳳思橙幫他尋找這畫中的女子。鳳思橙先是不以為然,置若罔聞,然而,楚歌來到,拿起畫像,仔細地分辨了一番,然後,鳳思橙竟然反應大異,先是大張旗鼓地回復鳳千城,再然後,就是派出所有精英,暗中查訪……
小梁子是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太監,入宮卻已十年有餘。此時,他跪倒在地上,學著小鏡子的口氣,將他所說過的話,慢慢地,卻也是一字不漏地將小鏡子的話,重述了一遍。
聽了他的重述,鳳思紅轉過身來,再一次從桌上拿起了剛放下去的畫軸。
畫像中的女子,微笑淡然,眉眼冷清,此時,正似笑非笑地望著鳳思紅,彷彿在無聲無息嘲弄著什麼。
那畫軸的兩側,猶還帶著他手心的溫度,可是,他思忖再三,卻始終無法想出,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鳳思紅長長地吁了口氣。
要知道,二皇女鳳思橙,天性涼薄。而且,她從來只崇尚力量,崇尚權利。所有的人本來應該有的感覺,在她的字典裡,都是一片空白。所以,當鳳千城去找她,要她幫忙找出畫卷中的女子時,她的第一時間的表現,十分正常。
可是,事情急轉而下,楚歌一來,無意之中,看到了這女子,跟著,就對這畫卷重視起來,那麼,也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說。這畫中的女子,被她發現了,可以被她利用的價值。可是,這價值,又是什麼呢?
又或者說,她如此重視的這個女子,是因為她的本身,還是因為她的背景呢?
鳳思紅搖了搖頭,然後微微地吁了口氣:「小梁子,宣飛揚來見本殿……」
殿外,小梁子低首,應了一句:「諾」,然後靜靜地遠去了。
深秋,天地間一片灰黃,可是,這宮宇殿室之外,卻還是一片鬱鬱蔥蔥。
鳳思紅站在窗前,靜靜地握緊拳頭,讓手指緊緊地嵌入血肉,眉間,一抹冷意,令人不敢仰視。
既然女子畫像在手,那麼,她就不愁找不到和畫像相似的女子。那麼,她現在要做的是,訪遍全京城,也要將這女子找出來。
要知道,八皇子鳳千城,並未入世,所以,他能見到的人,也極其有限,更遑論如此與眾不同的女子了……
只要他一邊從鳳千城那裡著手,一邊在官宦之家,暗中查訪,她就不信了,那女子,能飛上天去……
對了,紅樓名伎,還有幾位弟弟妹妹的府中,也是她要查訪的對象,要知道,除了宮中,街市,那小子最喜歡去的,就是那幾位的府中了……
可是,如果說那女子真的是那幾位府中之人,他大可以開口討要,或者怏怏無法,可是,如今他卻要鳳思橙幫他尋找,那麼,解釋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對方是他只見過一兩次的,並不熟悉,卻能深深記住的人……
而且,是一個就連他,都感覺到面熟的人……
答案本來在他看到這一副畫的第一眼時,就已經呼之欲出,可是,待她要靜靜地追溯時,卻又不得而知。
可是,這女子,又有何德何能,能讓一個自幼就閱美人無數的鳳千城,刻骨銘心呢……
不管他了,她來一個地毯式搜索,就不信,那女子,不被她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