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是因為飢餓,刺骨的飢餓。或者說,是因為飢餓帶來的其他什麼——譬如孤獨和寒冷。
樂陽抱住了胳膊,看向了天花板——空調正在穩定的運作著,現在是五月份,應該沒有人還會感到寒冷了。
在確定自己的手腳都還能動的時候,他下了床,踉蹌著走向內室的冰箱,打開了櫃門。冷氣湧出,淡黃色的冰箱燈下,裡面放滿了各種食盒。食盒裡放的都是肉類,樂陽沒有碰它們,而是往裡面翻找,發現了一些用來調味的番茄。
當謝帝桐回來的時候,看到他正坐在冰箱前,啃食著一個番茄,身上吃得一塌糊塗。
「真是的,明明有給你準備好的食物。」他越過了樂陽,從冰箱裡拿出了一個盒子。裡面是一盒紅褐色的固體,有些像是瓊脂,隨著動作微微顫動,「吃那個你會瘋掉的。剛開始會有些抗拒,但都是心理因素,真的吃進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樂陽的眼神冷冷向上看著他,一言不發。淡紅色的番茄汁液沿著他的臉龐滑下,讓年輕的面容顯得更加蒼白。
謝帝桐打開了那個盒子,交到了他手裡。裡面的東西泛著濃濃的血腥味,看起來像是凝固的血液。
「兒童食物。」他說,「你現在很需要營養。」
「……我……不餓。」
「別這樣。你很餓了,再不吃些東西,可能會喪失理智的。」
他說話的時候,其實樂陽並不是很聽得清他在說什麼,只是看著謝帝桐手中的盒子。裡面的東西沒有什麼食物的香氣,可卻莫名地充滿了誘惑。
當他嚥下第一口的時候,整個人似乎都暖了起來。就如同公園裡的那兩滴血,徹底消除了一切不安和寒冷。
第二口,第三口……他如同一頭飢餓的豺狼,快速地吃完了這個盒子裡所有凝固的血液。
「你算是新生兒呢。」謝帝桐替他擦掉了嘴邊的污漬,「這是我的血。可以讓你的力量穩定一些。」
「……為什麼這麼早就把我……」
「說句傷感情的話,我不太相信你會老老實實待到下週三的儀式。而且始祖李蓬羅實在是太懷柔派了,讓他為你做轉化,真不是一個好的開端。」他笑著,從衣櫃裡拿出了幾套新的衣服,說,「我說了,我們倆可以完成一個新的局。換一身衣服吧,我幫你買了一些。然後我們出門。」
樂陽洗淨了臉,走到臥房裡,看到了床上那些高級質地的新衣,「我一直很想問,錢是從哪裡來的?」
「感謝一個叫許越的人吧。」
「許越?」
「沒什麼。去洗個澡,換好了叫我,今天去的地方有些遠。」
大約十分鐘後,樂陽漱洗完畢,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從恢復記憶起,他沒有看到過這樣精神的自己。畢竟人靠衣裝,之前的那些衣服都已經破舊了,確實該換一身新的。
這應該是一套套裝,白色的新式正裝襯衫,深灰色的背心和同色同花紋的西裝褲。顏色都很素淨,是他喜歡的。
謝帝桐在大廳裡等他,見他出來了,覺得還算滿意。他們叫了車,到了一個叫明月湖的地方。
「去那裡做什麼?」
「取一樣東西。」
他們下車的時候,車正停在一所道觀門口。道觀的大門是關著的,不過階前很乾淨。謝帝桐推了推門,門是反鎖上的。就在這時,旁邊有人喊了聲「樂陽」。
——那是一對老夫婦,手挽著手,像是逛街回來。
「樂陽,你回來啦?」他們像是認識他,很熟絡地走過來,「昆道長呢?好多天沒見到他們了。」
「我……」
「這位是誰啊?你朋友?」
「對。」謝帝桐回頭,點頭笑了笑,「兩位好。」
就在這時,門被打開了,一個面目平常的人拿著掃帚站在後面,面無表情看著他們。道觀裡竟然是有人的,而且從門打開的空隙裡,能看到裡面有五六個人在做著掃除。
「你們找誰?」他問。
謝帝桐看了他幾秒,然後用力推開了門,拉著樂陽走過門檻,再反手關上。這個人依然沒有表情,卻攔在他們面前。
「找你的主人。」
緊接著,伴隨著一聲輕響,這個人的頭部被謝帝桐生生扭下,卻沒有鮮血,只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瀰漫開來。
同時,院內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轉向了這邊,時間一模一樣。
「還留了一條看門狗啊……」
他向內走去,樂陽跟在他的身後,看著那些人衝了上來,卻迅速化為齏粉。直到最後一個影君倒落,他們已經走進了大殿。神像寂靜,而在殿內站著一個人。這次的是人類,並不是影君。
他看到了樂陽,神色微微動了動,「你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站在這裡的是白霞。他是最早發現仲裁人失蹤的,為了以防萬一,就在昆門道觀內安置了影君,等著會不會有人回來。這一次失蹤的人太多了,整個道觀都幾乎是清空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先回來的會是樂陽和一個陌生人。
而這個人是硬推開門闖進來的。
「這些影君做工不錯……」謝帝桐抬頭,望向房樑上一閃而過的白影,「嗯……天角院,茅山,影白樓……天角院在小地方的做工不會那麼細,茅山做不到這個程度。所以是影白樓?」
「樂陽?」面前的這個陌生人讓人感到有些不安。白霞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裡,這個人分明在笑著,容貌俊美,可是莫名地給人一種壓迫感。而樂陽站在他的身邊一言不發,像是根本不認識自己。
「你認識我?」樂陽問。
白霞怔了怔,他沒有聽懂這個問題的意思。
「我問你,認識我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這次還是你的計劃嗎?人全都不見了,你至少要和我說一聲。」
他話音剛落,謝帝桐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笑著問,「那你是誰?」
「影白樓首座,白霞。」他戒備地看著這個人,從這個人身上,傳來了一種甜香,「你呢?」
「我……叫謝帝桐。」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大多數人都只知道食仙人,少數人知道謝帝桐這個名字。哪怕是知道的人也不會一下子就往那裡聯想,畢竟男性的名字如果同音,是很難確定究竟是哪兩個字的。
樂陽感覺自己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謝帝桐下一秒會做什麼,是突然出手殺了白霞,還是如何?他不想白霞死,因為這個人好像認識自己,說不定可以告訴自己以前的事情。
白霞搖頭,「沒有聽說過你。到昆門道觀有何貴幹?」
「我是新任的仲裁人。」他說。
死寂。白霞站在那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在說什麼?」他難以置信,感到面前的這個人簡直是個瘋子。
「我說了,我是新任的仲裁人。」他說,「昆麒麟已經無法再擔任仲裁人了。」
「你知道他去哪了?」白霞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可信,他望向了樂陽,「樂陽,我要聽你的解釋。」
「你知道昆麒麟是祖麒麟的事情嗎?」他微微抬起頭,彷彿在歎息,「很可惜,他是個好人,但並不應該成為仲裁人。」
「樂陽,你告訴他的嗎?」
祖麒麟的事情應該是絕對的秘密,樂陽不可能把這個當做兒戲。白霞驚疑不定,索性直接走向樂陽。
可伴隨著一聲低吼,一旁的黑暗中似乎蟄伏著什麼。
謝帝桐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量很大,硬生生讓他退後了。
「昆麒麟他已經……失控了。」謝帝桐的聲音很輕,語氣柔和,可內容卻讓白霞的心重重沉了下去,「在失控前,他委託由我來擔任仲裁人。」
「你開什麼玩笑?!」白霞只覺得雙手都在發涼——他不相信,昆麒麟的狀態這兩年應該還是穩定的,是出現了什麼意外?那麼丘荻呢?如果昆麒麟失控,絕不可能是一瞬間的事情,至少也有幾個小時的緩衝時間,在這個期間,丘荻居然沒有給自己信息?還是說,丘荻也出事了?「他在哪?!」
「他不會回來了。」
這句話,來自謝帝桐身後的樂陽。直到現在,他才第一次開口。
樂陽說,「昆麒麟他……不會回來了。」
謝帝桐微微笑了,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而白霞退後了一步,面色霎時變得慘白。
「……那其他人呢?」他問,「丘荻,余棠,天角院那兩個孩子,還有金召呢?對,金召為什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金召……
樂陽的神色有些變了,他記得這個名字和這個人。
這是自己的朋友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朋友?
當他茫然之際,一直蟄伏在黑暗中的事物終於走了出來,到了白霞的面前。當看到它的時候,一切懷疑和僥倖都再無意義。
——那是一隻巨大的麒麟。
黑麒麟。
「我希望白首座能代為……」謝帝桐輕輕撫摸著麒麟之首,眼神中有笑意流轉,「昭告道界。並且……」
白霞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只麒麟,心重重地、重重地落了下去。
「——捕殺上任仲裁、真正的祖麒麟,昆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