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來回回走了幾遍之後,昆麒麟和封隆終於確定,是他們被困在裡面了。
「封師兄,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聯機來一盤?」他晃晃手機。封隆說,滾。
現在除了玩手機,確實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外面是一片白雪,除了白雪還是白雪,什麼都沒有。他們正無奈著,簡單安排了一下,開始畫一個繁複的法陣。
——這個法陣昆麒麟用過,沒有其他任何作用,唯一的作用就是讓這個地方的靈波劇烈起伏幾十秒。可是在現在,它在這有了用武之地。別說幾十秒,幾秒都可以,這裡的結構明顯不穩定,只要施加足夠的外力,說不定就能打破這個僵局逃出去。
昆麒麟畫著畫著就不畫了,看封隆還在那埋頭畫。那人畫了半天感覺進度太慢了,抬頭瞪了他一眼,才發現自己被耍了。
「為什麼不跟著一起畫?」
「看著你就覺得好玩。」他忍不住笑了,「說說你們的事情吧。」
「有什麼好說的,幹活。」
「哎呦,這就叫大師兄的派頭,和生產隊大隊長似的。」他重新蹲下來,就著剛才停筆的地方繼續畫,忽然笑道,「——說你們的事情,我也說我的。說真的,大家沒必要一直這樣。」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搞沒搞錯?!我是好人啊,你不相信我是好人,雪藥師相信,你總該信雪藥師吧?」他扶額。其實到現在,昆麒麟隱隱察覺到了,封隆不是什麼喪心病狂的人,至少絕對沒樂陽那麼喪心病狂——這人就是執著、一根筋,和鬥牛似的,認定了目標撞死不回頭,「這樣吧,我把雪藥師還給你如何?」
封隆一下子抬頭,說,刀在哪?
「……不在我肚子裡。」他拍拍腹部,就怕對方當真,上來表演手撕活人,「在外面的草叢裡,我們回到原來的世界就能還給你了。」
「你把它扔了?!」這應該是他祖傳的寶刀,有點氣性的人都要和他拚命。昆麒麟退後幾步,讓他聽自己解釋。
「雪藥師砍到我的時候,只造成了普通傷口啊,我完全是大大的清白啊。」他說,「刀還給你。如果你還要砍,我讓你砍一刀。我不和你計較這一刀,砍完了,恩恩怨怨一切歸零,怎麼樣?」
「昆門違背規矩在先,背叛了十二元老,而你是祖麒麟,竟然坐在這個位子上。你不退位……」
「我退位。」他說。
封隆呆了幾秒,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昆麒麟重複了一遍,說,我退位。
「夠了。這麼多年了,鬥得你死我活。為了這麼一個老梁子,死了多少人了?」他問,「你知道你們最後的目的是什麼嗎?是打開巨門界,讓麒麟亂世,然後你們出來當超級英雄。」
「我們會阻止混亂。」
「對,你們肯定有劇本,可是萬一呢?你們有人進去過巨門界,和麒麟單打獨鬥過嗎?」昆麒麟說,「那麼會死的就是千千萬萬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受著什麼教育長大的,就好像我們從小被教育紅色是紅色,你可能被教育一個明明是綠色的顏色是紅色……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什麼是正確的。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意外發生率,你就是罪人,根本不是什麼撥亂反正的人。只要你們明白這些,我完全可以退位——大不了今後每天給我師父磕頭賠罪。」
「為什麼你肯退位?」封隆站了起來,刀鋒般銳利的目光望著他,「仲裁人這個位子,沒有人會放手。」
「我能放手啊,因為我不是瘋子。如果有人告訴我,為了逼我退位,他會炸掉一棟居民樓,那我肯定也毫不猶豫地退位。」昆麒麟低頭畫完了他那半邊,語氣淡淡的,「而你們所做的,就好像瘋子一樣。我是鬥不過你們的,我還是正常人,腦子沒病,要搞死瘋子只能用瘋子,昆門本來都想對外承諾不首先使用樂陽了,都被你們逼的。」
「不要和我說他。」
「那麼逃避?他不想讓人間變成侏羅紀公園,已經阻攔過你們一次了。他也不想讓昆門身敗名裂、讓昆門鬼逃脫,也吊打過整個道界一次了。這兩次總共沒命的人加起來可以繞市七醫院三圈半,逼丘荻連上三十個晚上的急診班,你不心疼我心疼。」
「他背叛了我們!」封隆喊道,「我那麼信任他——從那麼小開始大家就一起長大,可是他卻做了那種事情!」
「所以你就怒上心頭一點腦子都沒有了,帶著新人馬捲土重來,把我們原本好好地日子攪合的一團渾水?」昆麒麟心裡的火噌得上來了,挽起袖子,衝他過去了,「你道爺我今天教你做人!」
兩個人一下子就扭打在一起,赤手空拳,和街頭學生打架一樣打得昏天黑地。這一架足足打了有半小時,打到後來兩人都沒了力氣,鼻青眼腫得撲上去還想給對方一拳,最後紛紛撞在了書架上,遠遠盯著另一個人。
書房裡靜了下來,地上還有血,不知道是誰的。
昆麒麟擦掉鼻血,冷笑一聲,順著書架坐下來。單靠赤手空拳肉搏,封隆到底是吃些虧的,靠在那一動不動。昆麒麟問,怎麼了?要不要歇歇再來一場?
「滾……」
「不來了,那就大家好好合作,以後還能做朋友,至少別做仇人。」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人,樂陽才會做出那種事……」
「……我看你還沒清醒。」昆麒麟歎氣,仰頭靠在書架上,心裡隱隱絕望,「你到現在都沒弄懂,樂陽會背叛你們,不是因為我們,而是因為你們。如果不是你說不通道理——對,你就是個說不通道理的——那他也不會走極端。當時死了多少人?」
「……都死了,只有我和許越活了下來。」
「哦,節哀。」這比他想像中還要慘一點,昆麒麟摸了摸鼻子,「後來反省過沒有啊?」
「他沒有反省。」
「我是說你!」昆麒麟忍不住敲敲地板,「從自己身上找理由啊。」
封隆的眼部充血了,看上去特別淒厲可怖,卻不再說什麼了。昆麒麟大致能想像到他的心情——樂陽小時候肯定被所有人寵著長大,有一天,大家突然發現自己寵著的小師弟磨刀霍霍向師兄,心裡肯定是崩潰的。
特別是大師兄。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封隆,他就覺得這肯定是特別會帶孩子的人,說不出理由。
兩人之間的氣氛正僵持著,突然,從門口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是那種木屐的鞋跟才能發出來的聲音。昆麒麟愣了愣,沒再招惹封隆,喚出了黑麒麟,走向門口。
門外什麼都沒有,昏暗的雪光中,只能隱約看到地上的腳印,是那種灰色印花。就是自己手上那只三寸金蓮的。
可是哪裡不對——他仔細看了看,發現這腳印只有一行。
兩隻鞋,其中一隻在自己這,那麼這個鞋印是另一隻踩出來的。
無論如何,有了腳印就有了方向。他轉頭喊道,「封隆,別傷心了,有線索了。」
然而當他回頭看的剎那,發現封隆坐著的地方多了一個人影——有個長髮白裙的女人正立在他左後方,低著頭看他。昆麒麟喊了一聲,已經讓麒麟撲了過去。封隆正心緒煩亂,完全沒意識到身邊出現的異狀,看到的只有撲來的麒麟,以為昆麒麟要對自己動手;結果剛一轉頭,就見到一大把乾枯的頭髮垂落在肩頭,一張枯槁的臉近在咫尺。
他們看不到那個女人的腳——她無疑是具屍體,但裙子下鼓得很大,有無數乾枯的頭髮從裙下湧出,帶著她移動,無聲無息。麒麟撲過去的時候,枯發已經將她帶到了天花板上,速度飛快。昆麒麟覺得這就像是一具用屍體做成的稻草人,枯發從各個地方漏出,微微抽動著,像是某種生物。
這個太老了,書架全是木製的,根本不能用麒麟火,只能硬來。巨大的麒麟在書房裡追逐著這個東西,室內迅速一片狼藉。昆麒麟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抓住了封隆,「離開,到雪地上去!」
「雪地上的東西才危險!」
「但是至少可以用火燒啊!」
話剛說完,麒麟已經撲住了它,瘋狂撕咬起來。女屍很快被撕得破碎,只留下一大團乾枯的頭髮。他們馬上催動法陣,離開了書房。靈波起伏沒有讓他們回去,這個方法行不通。正當他們走到門口時,昆麒麟又看到了地上的腳印——但是它變了。原來只有一串向左的腳印,不知什麼時候,就在它的邊上,多出了一串向右折回來的腳印。
有什麼東西向右邊去了,而右邊是他們下樓必須經過的所在。
昆麒麟有些猶豫,但是封隆毫不猶豫,向右邊走去了。他正要回去,忽然看到了牆邊的燈——在失散前他們一起在這說話,就把燈放在了地上。這些燈原都是亮著的,但是此刻,所有的燈全都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