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鳴歎了一口氣,去開了門。一開門我就傻眼了,因為門外蹲著的那只東西,赫然是黑麒麟。
「這個……它……」
我必須要抬頭看它了,這種感覺很不好,原本和貓差不多大的小麒麟已經變得比我還高。白霞說,昆門麒麟也算是道界奇景了,都是按照歷代掌門的功體來的。掌門越強大,麒麟也越巨大。最早的那頭黑麒麟是昆慎之留下的,後來的小麒麟則是昆麒麟自己的,但是那時候他體內還有兩顆太氣釘。現在太氣釘拔出了,麒麟也就變回了該有的樣子。
我說能不能讓它變回去啊。白霞說行,只要你能把太氣釘插回去。
大概看到我回來了,小麒麟也高興,一頭撞了過來。幸好被昆鳴拉住了,否則我現在就是牆上的一灘肉醬。然後昆麒麟搖了搖鈴鐺,麒麟立刻就化煙消失了。
他還記得怎麼用麒鈴。
唐林霜站在他邊上,然後說了一句讓我肝膽俱裂的話,「和我回茅山吧。我們結婚。」
「不行!」
我把她拉開,面色都不好了,昆麒麟現在失憶了,是真的可能和她回去的。我和白霞在他看來都是陌生人了,可唐林霜不一樣,再怎麼陌生也是有個未婚妻的名分在那裡的。我知道為什麼她現在想纏住昆麒麟,因為唐幼明當了仲裁人,如果沒有一個有力的後盾,姐弟倆之間的廝殺可能會更慘烈。
開玩笑,現在讓我朋友和你回茅山結婚簡直就是羊入虎口,哪裡還有活路?
唐林霜很無辜地望著我,還拉著昆麒麟的手,「他還沒說不願意,你著什麼急啊?你是他什麼人?」
我指指旁邊放一塊的兩張床,「我就是平時和他睡一塊兒的,你說我是他什麼人。」
唐林霜的臉色刷得變了,一下子忍不住就鬆開了昆麒麟的手,又覺得這樣不太好,再重新抓住。
「……沒事,沒事。」她這樣說,也不知道是安慰昆麒麟還是安慰她自己。
我說完也有點後悔,咳了一聲。白霞看看旁邊兩張床,說,我記得以前還有個屏風來著,原來已經不用了啊……
就這麼尷尬著,最後是昆麒麟自己推開了她的手。
「我還是留在這。」他說。
白霞說唐小姐你還不能在這搶男人,先回去茅山吧,你看,昆掌門估計連戶口本放在哪都忘了,證件都不齊。你再看看這兩張床,女孩子終身大事托付對像一定要看好,否則會後悔一輩子的。
其他都是次要的,關鍵是這兩張床的震懾力太喪心病狂。她總算沒想再拐昆麒麟,怏怏然地離開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觀門口,昆鳴才從櫃子裡拿出了一摞書,這些書都是之前我從魚仙人體內以及老病房地下室帶來的,一直沒好好看過。
「昆鳴說話不方便,我們剛才就一直在交流這件事情,由我來說好了。」白霞從其中挑出了幾本冊子,都是沒有書名的,「其他沒有什麼。而這幾本看不懂的書,它們都是用很精細的加密信息掩蓋住的。加密信息範圍都是法器製作與術法推演,寫這些東西的人,一定是一個精通術法的大家。昆鳴是昆慎之與昆春君一起製作出來的,所以他的記憶裡有關於這些知識的完整體系,這些天已經將它們陸陸續續翻譯完畢了。」
他從最下面拿出了一本筆記本,裡面的字跡很整齊好看,標準的和打印體一樣,是昆鳴的字。白霞交給我,我正要翻,從旁邊伸來了一隻手,按住了封面。
——昆鳴看著我,緩緩搖了搖頭。
「原文是昆春君寫的。」他說,「筆跡,全都是他的。」
我拍了拍書堆,「全都是他?」
昆鳴點頭。
那麼,在十七年前地下病房裡,昆慎之的反應就完全說得通了——這是他師弟的自己,當他看到自己的師弟在進行羅盤的試驗,甚至試圖進出巨門界的時候,作為師兄的他終於手足無措了,就好像一個孩子發現自己父母是殺人犯一樣。最終他決定遣開弟子,隱瞞一切。
「這裡,是所有的真相。」昆鳴說。
————
「我被騙了。這是一個巨大的騙局,道界十二元老,他們希望借由我來開啟羅盤,進入巨門界。」筆記的第一行,就是這樣的一句話。
白霞說,十二元老,也就是十七年前在七院失蹤的十二個人。就是因為他們失蹤,所以昆慎之才會去調查。
「設立羅盤,見識巨門界,是每一個鑽研術法之人的夢想。我於道法修為並無十分天賦,甚至不及掌門師兄一半。師兄弟自幼一同長大,師兄生性爛漫純善,不喜術法繁瑣。也正因此,我們被十二元老所設計。
——我是害死了掌門師兄的元兇。」
這是昆春君寫的,我並沒有見過這個人,只能從過去昆麒麟的隻字片語裡,勉強拼湊出他的樣子——是個老實的人,書獃子氣,脾氣溫和,但是有些事情很會精打細算,昆門道觀長久的收支出納都是由他負責的。用昆麒麟的話來說,如果錢交給他師父用,沒兩年大家就可以去喝西北風了。從小他有個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師父,和一個相對穩重許多的師叔。
「多年來,對於羅盤這種大型精密法器的運用已經被列為禁忌。一切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一直想嘗試見證巨門界的存在,如果我不是在重造羅盤,十二元老也不會找到我。他們告訴我,長久以來的那些守舊禁忌都應該漸漸被更改,於是決定不再墨守陳規,會為我提供所有便利。但因為在目前還是禁忌,所以這件事情我要對所有人保密,包括師兄與昆鳴,。
我不知道誰會看到這些秘密。昆鳴,我希望是你。昆麒麟知道所有的事情,可這是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沒有人會相信。
他在強迫自己忘記,強迫自己不要去恨,然後好好地活下去。
我希望當你翻譯出這個秘密時,他還好好地活著。」
我幾乎要看不下去,只想合上這本東西,然後抓住昆麒麟的領子狠狠抽他幾個耳光——他就坐在那裡,神色漠然,並不知道我正在經歷什麼。
昆春君說,昆麒麟知道所有的事情。那麼是他騙了所有人,他為什麼不說?
「實驗很順利。我真心以為他們是為了做出一些改革,廢除掉一些本無必要的禁忌。在市七醫院的羅盤成功啟動了,我們甚至順利見到了通往巨門界的入口。也就是那時,十二元老希望我將羅盤的控制權交給他們。
我交出了控制權。當發現他們竟然試圖開啟巨門界的時候,我終於發現了不對。他們對我動手了——我是昆門的副掌門,是仲裁人的師弟,而他們徹底什麼都不顧忌了。我擅長所有的術法與法器,所以雙方陷入了僵持。他們希望與我達成交易,不將我碰觸禁忌的事情說出,代價是,我要為他們維持巨門界的通道,他們會從裡面得到足以戰勝黑白麒麟的力量,將仲裁人之位從掌門師兄手中奪過。在他們看來,我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因為黑白麒麟被殺,師兄也隨之身亡,那樣我就會成為昆門的掌門。
我感到了憤怒,不僅僅因為被利用,更因為聽見了一個這樣廉價的交易。那是我今生最憤怒的時刻了,當人憤怒的時候,理智什麼都不是。我做了那件事情。
——我用了原本用來以防意外的預備法器暫時替代了羅盤的控制器,然後將這十二個人關入了巨門界。當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沒有想過任何的後果。
後果就是,十二元老失蹤,道界震動。身為仲裁人的師兄當夜就帶著弟子前去了安裝著羅盤的地下病房,希望查明真相。」
「我害死了師兄。」
「我不知道師兄是如何得知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但是他做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仲裁人不願裁決自己的師弟,於是用自己的性命封印住了羅盤。一切都失控了,我是為了保護他,可他卻因我而死。一切都失控了。」
「那時,我近乎於崩潰地在昆門道觀中等到了昆麒麟的答覆。來自未來的人,羅盤實驗的筆記,巨門界,昆門鬼,失蹤的人……我立刻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昆麒麟是我們唯一的弟子,我選擇將真相告訴他,然後趕往了地下病房,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最後見到了師兄的屍體。」
「這不是這個局的結束,而是開始。從我回到地下病房起,那個人的局就開始了。」
那個時候,是我。
是我將筆記給昆慎之看的。
我拿著冊子,整個人都彷彿陷入了冰窖,寒意徹骨。是我啊——如果沒有我,昆慎之或許只會把這件事情當做單純的失蹤案處理。他是毫無心計的人,只要昆春君稍稍隱瞞,此事就會變成懸案。
但我出現了,從十七年後回到了十七年前,將那份要命的實驗筆記給他看。他認出了是師弟的字跡,那時候昆慎之的心裡一定是昏暗無措的,他的師弟是失蹤案的元兇,無論原因是什麼,這件事情不能擴大。
所以他選擇了自殺,封印住羅盤,掩蓋住真相。
——那麼,為什麼事情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