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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4.第104章 番外 -青宿書院(1) 文 / 藍底白花

    早上的時候,王兆去叫了余椒起床。這是個技術活,因為大部分人到死都不會見到起床氣比余椒還重的人。

    今天是除夕前夜,也是由仲裁人召開年會的日子。話說這麼多年,王兆都不明白為什麼余椒當年會答應坐上這個電椅——自己滿不情願地管著一群滿不情願被他管的人,兩者之間連一點點關係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為當年認識了一個叫昆慎之的人,現在事情也不會變的這樣。

    年會放在世紀飯店,余三少出手闊氣,包了全天。每次這人在外面消費完賬單都是寄到王兆辦公室的,王先生每次看到那串數字,心裡都要暗罵一句敗家爺們。

    早上十點,余椒總算是拖拖拉拉起床了,那副樣子就好像王兆拿了把機關鎗頂著他一樣。

    「你也給我高興點。」兩個人的時候,王兆說話的口氣立刻就變了,「今天是年會,那麼多道士呢,當心人家咒你。」

    「他們敢。」余椒邊刷牙邊說,聲音含含糊糊的。「讓我想想,今年要怎麼整那群孫子……」

    「行,我不說你。你又不是我養的。」

    每次對話進行到這一步,王兆就有一種來自心底的崩潰感。余椒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典型的吃軟不吃硬,那些道士越是和他槓著,三少爺就越是來勁,不知給多少人留下了心理陰影。對這種人要靠哄的,用說的不行——這麼多年了,王兆已經通過此人明白了哄和說的差別有多大。他開始後悔了,自己當年就是被這個人小時候那可憐樣子騙到了,沒能透過現象看本質。

    余椒刷完了牙,正摸索著水龍頭在哪,嘴邊都是泡沫。

    「不知道今年那幾個人來不來。」他自言自語一樣說,「哎,特別想整那個姓昆的……」

    王兆說你也差不多一點,小心人家真的給你整到忍無可忍,拿那個鈴鐺砸死你。

    昆麒麟,昆門道觀現在的掌門,也是最先和余椒槓上的人之一。每次看到兩個人劍拔弩張,王兆就會歎一口氣,完全搞不明白余椒這麼多年的飯都是吃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會把整一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人當做人生的樂趣。

    余椒,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昆麒麟鬥,其樂無窮。

    反正自己每次都是和事佬。

    年會是擱在晚上的,但白天就有自助餐提供了。一想到可以開始惡整那些和他槓著的牛鼻子,余椒簡直整個人都容光煥發,水都不喝一口就直奔世紀飯店了。看他這麼高興,王兆也不好意思打擾,索性啥都沒再勸。

    ——自從十七年前昆慎之失蹤,十六年前昆春君失蹤,天眼余三少成為仲裁人,已經過去整整十五年了。

    ————

    王兆對於昆慎之的印象已經很淡了,只是依稀記得這個人很美,性子很溫和,能和性格惡劣的小少爺處得來。或者說他知道這個人的性格惡劣具有的針對性,避開了所有的地雷。他來到青宿書院是一個雨天,大雨傾盆,外面聲響嘩嘩的,余椒的視力在那個時候開始下降的,眼睛時不時會刺痛,已經伏在案幾上睡著了。

    門外有人敲門。當年的青宿書院沒有門衛和看守,如同鬼屋一樣,只住著他們兩個人。

    當打開門的時候,王兆被這個人的面龐驚動了剎那,昆慎之沒打傘,忘了看天氣預報就來了,還打不到出租車,在北京的大雨裡走了很久才找到的。

    「聽說這裡有人在修煉天眼。」他說。這個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道袍,正不斷向下滴水。「我想見見那個人。」

    他來的突兀而荒唐,本是會被趕出去的;但或許這真的是個看臉的年代,王兆讓他進去了。漂亮能當飯吃嗎?不能。但漂亮的人一定會有人搶著給做飯送菜,現實是很殘酷的。

    昆慎之走入,淌了一地的水。這可真冷呀,他說。北京下雨的時候都這麼冷嗎?

    王兆問,你是誰?打哪來的?

    「昆門掌門昆慎之。剛從上海過來。我師弟說我一個人來北京會被人賣了,不讓我來,所以這次是偷偷過來的。」

    ……這人是怎麼回事?

    王兆遇到過很多人,也能迅速判斷出這個人是什麼類型的,想要什麼……可是今天來的這個人卻讓他把不著脈,他甚至弄不清昆慎之說的是笑話還是認真的。當他帶著昆慎之走到二樓余椒休息的地方時,昆慎之的聲音就壓低了。

    「……他在睡呀?」

    和其他人不一樣,在見到余椒的時候,昆慎之沒有對白化病表示什麼訝異,語氣很平靜。

    「嗯。他最近眼睛不舒服。」

    「哦……那我……等他睡醒?」

    見王兆點了點頭,昆慎之就笑著走進了房間,濕透的黑色道袍在地上留下了一條水痕。接著讓他嚇了一跳的是,這個人竟然直接跪坐在余椒面前,盯著他的睡顏。

    「睡得好熟呀……」

    幾乎是立刻,王兆一個箭步衝過去將人拉開;這個動靜也把余椒驚醒了,少年睜開了眼睛,有些驚恐地看著這個模糊的世界。

    「他是誰?!」余椒拚命往遠處躲,險些從榻上摔下來。「兆哥兒?兆哥兒!」

    「我不是壞人……」

    「你是白癡嗎?!」王兆忍無可忍把他拉遠了,過去把人抱住,輕輕拍著余椒的背。「我在這,沒事了……」

    余椒顫抖著摸索香几上的眼鏡戴上。但是他的這個動作卻讓昆慎之感到意外。

    「——這……你……還看得到?」

    「他又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到。就是因為天眼,所以視力正在下降。」王兆瞪了他一眼,準備動手請人出去了;看到那人衝著自己過來,昆慎之也知道對方生氣了,連忙解釋。

    「不是的呀!我聽說你在修煉天眼,還以為你已經看不見了……因為天眼的副作用失明是突然的,不可能是視力逐漸下降……」

    「你說什麼?……不對,你到底是誰啊?」

    余椒坐了起來,把白髮挽到耳後,他這段時間瘦得嚇人,看著有點可憐。

    「呃……我叫昆慎之,是昆門的掌門人。算起來,我的太師父和余家的千眼天師還是故……」

    「滾。」

    「我特別想見你!」

    「你見到了,滾吧。」

    這種態度大概也嚇到了昆慎之,那人站在遠處半天沒說話。王兆剛想攆人,房門外又衝進來一個人。

    這次這個人就正常多了,進來就道歉,特別知趣。

    「對不住對不住,真對不住啊!」這人年紀和昆慎之差不多,個頭高一點,看著挺順眼的。「我師兄沒給你們添麻煩吧?對不住啊真的……師兄你怎麼跑人家家裡來了!」

    他拉著昆慎之就往外走,王兆都來不及講啥,就聽見兩人先爭執起來,說的都是上海話,語速很快。這場景荒謬的要死,給他們前面擺個桌子,師兄弟倆就能唱二人轉了。

    過了一會兩人就說完了,那個師弟轉身和他們打招呼,「我們明天再登門拜訪,今天真不好意思,真的!啊這個地板上的水……」

    「得得得,你們先麻溜滾蛋行不行?」

    「我叫昆春君,下次我師兄要是再迷糊……」

    「我又沒傻!」

    「你這就是傻!」

    昆春君連拉帶推把師兄給弄出去,一邊連連回頭賠不是。就在這時候一直悶著沒出聲的余椒突然爆了,一拍床沿,「——給我留下來把地擦乾了再走!」

    王兆都嚇了一跳,人家到底是客人,也不能真讓人家趴地上擦地吧?

    結果那天昆門的掌門和掌門師弟趴地上從二樓擦到一樓。昆慎之邊擦,道袍還邊淌水,最後王兆和昆春君勒令這個人站外頭屋簷下,兩個人再把地擦了一遍。等到擦好了要把桶拎去倒的時候,昆慎之又忘了自己是個移動滴水器,又走進來了。

    余椒帶著厚厚的眼鏡從二樓下來,聽一樓說話聲罵聲響成一片。這應該是青宿書院最熱鬧的一天了,雖然開頭看起來並不怎麼美好。

    ——第二天不下雨了,這個時候,昆門的師兄弟倆果然如約來了。昆慎之走在前面,特別跳脫。昆春君看著就正常多了,這情況特別像是他出來在遛師兄,眼睛死死盯著昆慎之,就怕一撒手人就沒。

    王兆說,你這師弟當得也挺辛苦的啊,你這師兄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了,真心不能一個人出門。

    昆春君苦笑,說,沒辦法啊,誰讓這輩子投胎做了師兄弟呢。

    「那下輩子看看清楚,千萬別再碰一塊了。」

    「啊……算了,還是在一塊兒吧。早習慣了。」

    昆慎之和余椒坐在裡面說話,他們就在外面喝茶。大概是坐著也無聊,他們就閒扯起來。昆春君問王兆以前是不是在這裡做事的,王兆說,以前是個當兵的,後來不當了,托朋友找了個工作,在這照顧個小孩子。

    「余椒為什麼要練天眼?那可是沒人還練的啊。」

    「那你師兄為什麼又要來找他?」

    「師兄是道界仲裁人,大大小小的事情總要管一些的。」

    王兆問,仲裁人是什麼?

    「仲裁人啊……」昆春君想了想,卻苦笑著搖頭。「……說不出。可陰陽兩界若有冤屈,盡可到枉死門外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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