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處於這種境遇下,我一定會幸災樂禍笑出來——這算不算反派內部內訌啊?
我們都什麼沒做什麼沒說,就為了我該怎麼死,該被利落點搞死還是該被安樂死,這兩人居然起了內訌?
那個聲音不斷嘶吼著,而秋宮鹿一點不讓步。可也就因為這樣,他的注意力分散了,集中在走廊黑暗的盡頭,原本拉著我的手鬆開了去握住唐刀——這個機會太珍貴了,我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轉身就逃離了秋宮鹿。大概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人還敢亂逃,他也措不及防,想追上來的時候我已經跑出很遠了。
「丘荻!」他喊,「丘荻!不要跑過去!」
——我還不是傻子,昆門鬼和秋宮鹿雖然內訌了,但是目標都是一樣的,就是弄死我。
我抱著小麒麟拚命地跑,一點不敢停下,這條血肉迴廊似乎沒有盡頭一樣,甚至連曲折都沒有。就在我幾乎要甩掉秋宮鹿的時候,面前的血色黏膜突然迅速拱起了一塊,緊接著形成了一個血紅色的人樣——那是個孩子,很小的孩子,大概只有**歲的樣子。
可當看到他的這一刻,我一下子就不敢再往前走半步了。
這個孩子的眼神彷彿在激發起人類已經沉寂已久的感知本能——我渾身所有的神經毛孔電流都在吶喊著告訴我:危險。
這是十分奇異的,就像是貓會對危險的東西弓起身子炸起毛一樣,這一刻自己整個人都嚇得炸了,像是被釘死在了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什麼?是鬼?是人?不管怎麼樣,它簡直代表了無盡的危險和恐怖。血孩子的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詭異的氣息,它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已經令我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我會死。
從那雙寂靜的眼睛中,我讀到了這個信息。
我……會死在這。
萬籟俱寂裡,這短短的幾秒鐘我們無聲對視,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連眼神都不敢動彈一下。而幾秒後他突然伸出手,很輕巧地向前划動——我尚未做出任何反應,懷中就傳出了一聲嘶鳴,一個小小的黑影衝了出去,撞開了他的手——這隻手已經沒有了手的樣子,徹底變成了一把刀的形態。剛才如果不是小麒麟衝出去,自己的喉嚨早就被劃斷了。
這個變故也讓我稍稍恢復了些許行動能力——逃!我現在什麼都不管了,只能逃,而且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向著來的那條路逃。就算會遇上秋宮鹿也無所謂了,和這個血孩子身上所散發的危險氣息相比,秋宮鹿簡直和一隻鹿一樣無害。
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能看到迎面跑來的那個人。他也看到了我背後的血孩子,什麼都沒有說,直接就雷刀出鞘。在還不能斷定他拔刀的目標是誰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很冒險的決定。
我在秋宮鹿面前猛地一下蹲,左手搭住他的手腕,右手搭住他手肘,用盡全力將人擰了過去,拋向身後。如果從其他角度來看,就像是我抬起了他的右手臂,從身側的空隙滑了出去一樣。這個動作是在兩秒內完成的,他根本沒能反應過來就被我逃了過去,這也讓我確定了某件事——哪怕有雷刀斬麒麟,哪怕真的這把刀可以斬落麒麟,秋宮鹿仍舊是秋宮鹿,他不過是普通人,這把刀沒能給他在體能和感知上的任何加成。
當我繞過他背後時,秋宮鹿仍然在面對著那個血孩子。也就是說,相對於我的逃脫,這個血人的威脅更大——如果它就是昆門鬼,那一直以來兩人之間就有合作。有合作關係還那麼害怕它,可見這東西果然恐怖。
我卻一點都沒閒著,從包裡掏出了一根密封針筒,拉開了塑料蓋,就直接刺入了秋宮鹿的後背。
這種針筒是進口的一次性注射器,專門用來在惡劣環境下急救用的。藥品事先被封入了一次性注射器,拔開塑料蓋就能注射,不必再打碎曲頸瓶抽取液體,快捷衛生。自從發現昆麒麟很喜歡用放血這種恐怖的方式喚出黑麒麟後,我的包裡就永遠揣著三支注射器——來源當然是通過灰色地帶,這種藥品是禁止私人持有濫用的。
到底是高濃度的進口藥,奇效十分之快。秋宮鹿發現自己被注射了什麼之後還想回身來抓我,可剛剛一動作,整個人就已經撞上了旁邊的血牆,摀住了胸口,身上開始出汗,艱難地喘息起來。
他看著我的眼神很意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我想,他大概永遠不會料想到自己的包裡會揣著三支高濃度腎上腺素。這種藥本來就是急救時才會用的,對於原本就很緊張的秋宮鹿而言,無異於一支見效奇快的心率紊亂劑。
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捂著胸口的左手顫抖著,右手卻沒有鬆開雷刀,仍舊強撐著一步一步走向我。我抱著小麒麟正想繼續逃,卻見到那個血孩子竟然出現在了身後!
它能在血肉走廊裡隨意移動?
我現在也沒法思考這個了——前狼後虎。我可以選擇正面打倒已經很虛弱的秋宮鹿,但是他手上有刀,我一點都不想去試驗那種唐刀的鋒利度。古代的鑄造業雖然沒有現在那麼發達,但是鋼口工藝十分精湛優秀,就好像日本很多武士刀,只要護理得當,哪怕經歷了數代人依然可以削鐵如泥。
他緩緩逼近了我,呼吸越來越困難。
「丘……荻……」
他輕聲喚了我的名字,緊接著就撲了上來;我逃無可逃,只想盡可能躲開刀刃——然而,刀刃並沒有如想像中那樣砍來。他只是拉住了我,手掌滾燙。
「我帶你走……」
下一刻,秋宮鹿一隻手拉住了我,另一隻手握住唐刀,用力刺入地面的血肉中。只聽見走廊兩段俱傳來刺耳尖叫,刀刃刺入之處瀰漫起劇烈的電光——我能聽見小麒麟的嗚咽聲,以及自己全身都被包裹在一種微熱而毛刺的靜電流中。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像是跳入了溫水中。旋即週遭景物如同崩散,一切重回黑夜。我只感到腳下一空,就和他一起從高處墜落了下去。
——這大概有兩層樓的高度,而幸運的是,我們墜入的是水中,不是冰冷的地面。水是最優秀的緩衝物之一,我只是感到後腦勺微微發痛,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這水池很淺,我懷裡還抱著小麒麟,但是它已經沒有反應了,只是在我手中發抖,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昏迷了。我抱著它游上水面,很快就發現這裡是七院的人工湖。
金召和周義的猜測沒有錯,昆門鬼的魚仙人的確想要移動我們到其他地方。
小麒麟嗆了水,伏在草地上亂咳,又打了個噴嚏,一小團焦煙從鼻孔裡冒了出來。看上去挺淒慘的,但是麒麟的生命力我知道,不管是人還是不是人的,頑強度簡直和蟑螂一樣。
我鬆了一口氣,把背包先甩了出去,然後撐著身子爬離湖岸。
可是下一秒,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腳踝,將我向後拖去。
——是秋宮鹿!
他還有神智,但面色已經很蒼白了。我還沒爬上湖岸就被他一把拽了下去,兩個人一起摔回了還不算深的水裡。人工湖的水比較淺,只到成年男性的脖子左右。他死死抓著我,眼白中嚴重充血,顯然已經快要不行了。
「丘……荻……和我走……」
「你快死了。」我和他在水中沉浮,自己曾經目睹過很多人的死亡過程,卻沒有一次是人心這樣的起伏不定。「讓你這麼死,太便宜你了。」
「呵……呵呵……」他嗆了水,笑聲斷斷續續的,浸濕的黑髮緊貼在蒼白的臉龐上,「我知道……可是……我最後的願望……只有你……」
「你帶不走任何人。」我掰開他緊抓住衣襟的手,可是這個人力氣很大,雙手不斷顫抖,暴出下面的青筋,「……放手吧……」
「我不放!」
或許是最後的力氣了,他竭力地喊了出來。
「——我不放!我為什麼要放?!我……只有你了……」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這個人,他原來還有很多東西。無盡的財富,無盡的擁戴,無盡的喜樂。他原可以在日本做他的富家公子,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有很多孩子,看他們長大結婚老去……可是,他選擇了這一條路。
那我呢?他憑什麼要求我找到一個角度去同情他?
——他覺得他只有我。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
結束了。這一段的恩仇,已經該結束了。他的心律徹底紊亂,離得那麼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
「你家……多……多美啊……」他抱住我,冬天冰冷的湖水裡,寒冷正抽取掉我們所有的溫度,「小時候……我的……爸爸……媽媽都在……我們就在一起……坐在書房裡……你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很冷,冷的近乎於不想動。這個人死前最後的話是這樣的可笑,他明明記得一切美好的東西,卻親手毀滅了它。
「丘荻啊……」
他將頭靠在我的肩上,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微弱,彷彿呢喃。
「丘……荻……啊……」
就在我幾乎以為他就會這樣沒有聲息的時候,自己的腹部突然傳來了寒冷的劇痛——如同撕裂一樣,狠狠地貫穿了所有的感知。
血色正在水池中蔓延著。黑色的水,紅色的血,溫熱混入冰冷,轉眼消逝。
「對不起……」他用力將雷刀繼續刺入,貫穿了我的腹部。血從刀刃口湧出,或許正在染紅半池湖水。「明明答應過……不會讓你……難過……丘荻……」
刀刃拔出的那一刻,近在咫尺的他笑了。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