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仙人肚子裡為什麼會有個起居室,住在裡面的人又是誰?
我打量著那些傢俱,該怎麼說呢,都很舊了,床頭櫃沒有鎖,試著拉了拉,居然拉開了。裡面有幾本古書,爛的都掉渣了,是被人拼接好了再用塑封膜壓在一起的。我翻了一下,其中有一本完全是亂碼一樣的,上面寫的字很像中文,但細看卻不是,像是從很多字中拆下一部分組成新的字符。另外有一本叫做《祖麒麟記》,文言文很簡短,感覺這就像是一本類似於山海經的筆記,記載了一個叫巨門界的所在,有一隻叫做祖麒麟的靈獸,司掌著陰陽兩界的麒麟之力。
而在抽屜裡最底下的一本,沒有書名,沒有塑封膜,它也是一本很古舊的古書,裡面的字跡不太整齊,像是隨手寫的。我努力讀下去,感覺這本東西像是日記,而且書冊內用句已經文白夾雜,並不難懂。
日記的開始是一月十九號,抬頭是甲寅三年。這個人字跡雖不整齊,卻很好看懂,就像是初中生寫出來的字,不好看,但一筆一劃很規整。我看過家裡爺爺那一輩留下的手記,在過去這手字絕對是拿不上檯面的,這個人可能受過些教育,可不算精通。
「甲寅三年,一月十九,鵬師弟赴長沙,已報平安。不日將尋巨門所在,吾身於滬不得同行,亂世寄願,唯望無恙。
巨門所在飄渺難尋,而祖麒麟之所在亦難確定。長沙風物陌生,又經年百千,物是人非,焉得風影?
一月二十,唐、余二位掌門赴滬,觀內設宴,佘老蔡十五錢。宴上不談國事,只談玄機,昆門風雨飄搖,吾難以強顏歡笑。所謂卻道天涼好個秋,種種無奈,不過如此。
望師弟安。
一月二十一……」
我正要看下去,突然四周整個都震動了一下,傳來冰層碎裂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為了以防萬一,我立刻就把這幾本東西全都揣包裡了,再抓緊時間打開了所有的抽屜看看有什麼——特別像打rpg去翻npc屋子裡寶箱的感覺,但是抽屜裡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書架上倒是沒有書。
四周不斷震動,簡直就是個大地震。而周圍圓形的冰牆上竟然開始出現了裂痕,到處都有,微光中,原本在冰層深處模糊的黑影似乎離表面越來越近——我真希望這只是個幻覺,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著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有什麼東西,正從冰層裡出來。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回到了自己剛才摔下來的地方,那裡不高,爬上去還是沒有問題的。就當我夠到邊沿的時候,冰層那終於傳來了第一聲破碎聲,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接二連三的,冰層裡衝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努力爬上去,手被冰凍得發痛——然而就在自己正撐上去的時候,頭頂上方出現了一張臉。
一張老人的臉,腐爛了,而且變了形。他近在咫尺地看著我,這一下探頭完全措不及防,自己當即就被嚇得鬆開了手,再次摔落下去。這個動靜顯然引起了下面那堆東西的注意,很快,我就感覺到它們開始湊過來了。
不管是什麼,拼了!
我站起來,抄起了那把椅子,等著來一個拍死一個——可下一秒鐘身邊就傳來了一聲巨獸的怒吼,我回過頭;看到它們的一剎那,我整個人都萎了。
怎麼會是它們?!
——那是麒麟。
光是左側就有四頭麒麟,都是黑麒麟,有大有小。最大的那一頭和昆麒麟最早的那一頭差不多,最小的那一頭也有一張床的大小。
我把椅子放下,慢慢退後,靠在了冰牆上。
……這……怎麼打……
左右兩邊都有,而且右邊還有一隻巨大的白麒麟。這一屋子加起來大大小小有十幾頭麒麟,都是從冰牆裡衝出來的。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為什麼還會有麒麟啊?
就算是麒麟,昆麒麟手裡那兩隻給我的感覺很明確,就是沒有敵意,讓人看了就挺安心的——可這屋子裡十幾頭卻不太一樣,它們呈扇形圍住了我,怎麼看都不像是來友好聯誼的。我該怎麼辦?可惡,後悔沒把小麒麟帶來了,否則那小東西還能出來和它的家長們拉拉家常。正在猶豫間,離我最近的那只麒麟已經從口中嘯出黑色火焰,準備撲上來了。
電光火石間,自己的肩頭一沉,尖利的叫聲從耳畔響起——那些麒麟聽見這聲音紛紛滯了滯,齊齊望向我肩頭的東西。
是它!
——我也沒想到它居然跟上來了,一路上都沒聲沒息的。
小麒麟趴在我肩頭,不停地叫,但也在瑟瑟發抖。它跟上來了我是挺高興的沒錯啊,好歹麒麟對麒麟……可這邊實在是沒什麼優勢啊!而且更要命的是,小麒麟死了,昆麒麟不是也會死嗎?
我實在不覺得對著這十幾頭麒麟,我和這隻小麒麟有什麼勝算,這已經不是胳膊擰得過大腿的問題了,完全就是施瓦辛格吊打薛定諤,今天估計就是天要亡我,自己要交代在這了。
就在我幾乎快要絕望之前,一個人影突然衝到了離我最近正要撲上來的那頭麒麟身後,緊接著,我裸露在外的皮膚頓時感到一種好像強靜電一樣的毛刺感——小麒麟一下子就蜷縮在了懷中,發出了驚恐至極的嗚咽。當靜電的毛刺感過後,我看到昏暗微光中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而那頭麒麟已經倒落在地,身首異處。
這個人手上拿著一把泛著銀紫光芒的唐刀。
我抱著麒麟靠在牆邊,死死看著他的臉——他微微笑著,這笑意是自己所熟悉的溫和,而他的眼中有一些讚歎和訝異。
「……沒想到真的和傳說中一樣啊,雷刀可以斬殺麒麟……」
秋宮鹿將唐刀微微轉了半圈。刀尖所指之處,麒麟紛紛退避。
「——雷刀原名斬麒麟,我還以為只是個誇大的傳說罷了。」
似乎是感應到這把刀的詭異之處,小麒麟幾近是顫抖著想往我懷裡鑽,而面前這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卻又應該出現在這的人,將刀劍緩緩移向了我。
「丘荻呀……」
「你為什麼……會在這?」
「昆門鬼所飼養的魚仙人,我會在這裡,很奇怪嗎?」麒麟退開了很遠,他在我面前站著,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還是那種樣子,乾淨漂亮,眼睛黑白分明,好像這世上不會有比他更溫和的人了,「這麼多年,它實現了我的所有願望。現在只剩下一個了……」
——難怪這個人會人間蒸發,難怪警察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他的移動靠的就是這條魚仙人!
「昆門鬼又是誰?」我問,「就算你要殺我,也讓我死的明白。」
他似乎沒想到會聽見這句話,怔了片刻,然後笑了出來,邊笑邊搖頭。
「……昆門鬼……就是昆門鬼啊。」他說,「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是屬於昆門傳說中的惡鬼。」
「你就是昆門鬼?」
「當然不是。昆門鬼是昆門鬼,我是我……是他先找上我的。」他又走近了些,我幾乎能感受到唐刀所帶來的那種毛刺感,「因為母親的血脈可以讓我運用雷刀斬麒麟。我替他監視昆麒麟,而他為我實現願望……不過……」
話未說完,他已經出手了,刀刃直直刺入冰層,擦著我的耳廓而過——秋宮鹿歎了一口氣,讓我將手裡的折刀扔掉。
——被發現了。
「不過,在處理你的問題上,我們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分歧。」
說完,他竟然將刀插回刀鞘,轉身走了,示意我跟上。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而秋宮鹿走遠,四周的麒麟再次蠢蠢欲動。我可以說是別無選擇,要麼被麒麟火燒成灰,要麼,跟著這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一起走。
我只能選擇後者——無論如何,先活下去。他從麒麟手裡救了我,或許並不會立刻殺了我。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只要活下去,總能找到機會和破綻的。
他所去的地方是冰牆上的某一處,剛才麒麟們衝出冰層,在牆面上留下了許多冰坑。這就是其中一個,但是它並不是冰坑,而是一條狹小的通道,等於是被一隻麒麟所堵住的。
我問,這些天,你就是住在這裡的?
秋宮鹿說不是,這並非他的地盤,而是昆門鬼的,他只是暫時借住一下罷了。
「說起來還真是不愉快。他想殺你,可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丘荻,我不會讓其他人傷害你的。」他回身拉住了我,加快了腳步往前走,「趁他還沒發現,我帶你走。」
——這是什麼意思?
我還未反應過來,四周的景物已經變了,從原來的冰窟變成了一個暗紅色的血肉走廊。這個地方像是條巨大的橫結腸,濕滑黏膩,紅色血脈排布縱橫在黏膜上,整條走廊都不斷蠕動。誰也不會想走進這種走廊,但是他拉著我,力氣很大,我只能被拉了進去,忍著噁心走進去。
前面會有什麼等著我?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雷鳴般的聲音,男女老少的都有,震耳欲聾,所有聲音都在喊著:秋——宮——鹿!
「我說了,這是我的底線。」他將我往前推去,轉身折回去面對後面的黑暗,「他是我的,你不許動他。」
——那就快動手!
那種無數語調糾纏在一起的聲音近乎於嘶吼著,同時血肉走廊也開始急劇蠕動。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我聽見阿鹿說,不行。
「我不會讓他難受的。」他說,「我會讓他一點痛苦都沒有,好像睡著一樣安逸地重生。合作到了這一步,真沒想到會在這個關節處發生矛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