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堆大老爺們站在一個小病房裡,看著金召給我留號碼,這場面其實特別搞笑。留完了電話,昆麒麟特別惋惜地看看我的手機,「好了,現在你通訊錄裡警察和黑社會都有了,哪天約出來大家一起吃個飯。」
我差點手一抖把手機砸了——黑社會?什麼黑社會?
不過沒人計較這個詞。金召和昆麒麟一起走到法陣中央,畫法陣用的東西好像是一種顏料,在上面踩來踩去都不會花掉。我還故意用腳蹭幾下,旁邊的金毛連忙衝上來攔住我。
「怎麼樣啊,金老大?」昆麒麟手中銅鈴垂下,發出很輕的聲響。不知何時小麒麟也鑽了出來伏在他的肩頭,時不時噴出一團小小的黑炎。「怎麼會突然想到來上海和我搶生意?」
「我知道七院是三少劃給你的,不過有人讓我來的。」
「誰?」
「白檀。」
「畫了個犀角鎖陣,看起來本質上就是來搶生意的嘛。」他說,「那前輩找到關於白檀的線索了沒。」
「她用五年前的號碼給我發了信息,讓我在這裡等人……我以為來的會是她。」金召吐出一口煙,「……沒想到來的是你們。」
昆麒麟說,說不定她要你等的就是我們。金老大,英雄難過美人關,過不了的乾脆就忘了吧。
聽他話裡意思,白檀好像是個女人,和這個金召有點問題?我待在一邊聽,聞到了滿屋子的八卦味道。邊上有人戳戳我——是那金毛,唇環閃閃發亮。
「你叫丘荻啊?最近你和那個秋宮鹿都挺有名的。」他伸出手,「我姓周,叫周義。」
我客套地握握手,但沒再說話,因為不太習慣和這樣的人相處,他們身上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硬要說的話,真的挺像黑社會組織的。()正好剛才有個未接電話,就打開看了看,是葉月潭。今天忘了和他說我晚上不回去,估計心理醫生上門服務發現病人不在家,所以打了電話過來。
而就在這時,滿屋子的紅色法陣突然開始蔓延,就好像有生命一樣,所有的線條都舒展開,正緩緩向上漂浮。我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不過其他人都像是司空見慣了。線條都避開了我們的身子,在屋子裡魚一樣遊走漂浮;突然之間,屋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所有的紅線如劍雨刺向了空中的某一點,迅速纏繞住了什麼東西。地上的紅色已經消失了,紅線在空中越纏越大,而被它纏住的東西正不斷掙扎蠕動想要掙脫。
這個叫聲極其難聽,讓我渾身發麻,像是有人在撓鍋底一樣。紅線團越收越緊,眼看著就要墜向地面的時候,卻發生了驚變——
從病房的天花板上猛然墜下一張巨大的黑網——那是一個黑色的法陣,急旋而落,將被紅線團纏住的那個東西拍得粉碎;只聽見那叫聲頃刻間大了,並且撲面而來。我剛聽到昆麒麟喊了聲當心,就見搖曳的燈光中,一張已經扭曲的臉正急衝過來——那是張小孩子的臉,很小,嘴巴大張著,皮膚已經全部變色乾燥了。
我正手足無措的時候,這張臉猛的摔向地面;一陣破風聲從面前劃過,將它一斬為二。
金召站在那,手中有一把青色短刀。地上的倒著一具身首分離的屍骸,轉眼就化為黑粉青煙。
「被人設計了啊……」昆麒麟很無奈地抱著胳膊抬頭看看,天花板上有一個黑色法陣,正在緩緩減淡。「金老大,這會不會是白檀干的?這屋子裡所有的鬼都被你的鎖陣抓出來了,結果剛才那個黑色的玩意一下來,全拍散了。」
我還心有餘悸,看著地上黑色的一點痕跡,「什麼……意思?」
「我們本來到這來,只是要找出和我聯絡的老闆的。結果金前輩藝高人膽大,直接玩了把大的,把303所有的鬼都揪出來了——這樣也不衝突,我們可以一隻隻找,對我來說沒差別。結果才剛把它們都抓到這個世界上,那個黑色的法陣一下子就把鎖陣打散了,這下麻煩了——金老大,金前輩,表個態?」
金召臉色更冷了,沒說話;我還沒聽懂,問他現在是啥情況,你的老闆呢?
「跑路了呀。」他說。「金前輩斬了一個小鬼,其他的,全跑路了。」
「什麼叫跑路?」
「就是你想的那個跑路啊——」屋裡全是煙味,昆麒麟揮了揮手,咳了一聲。「——這間屋子裡死過的所有的人,全都逃了回來,重新回到這個世上了。」
————
回去的路上,昆麒麟總共歎了四次氣。
誰也沒想到這次會那麼心塞。而且看他的樣子,後果還是挺嚴重的。
我問,這樣一來會怎麼樣?鬼的話,被拽出來之後不是很快就會消散嗎?比如李儒平那一次……
昆麒麟皺著眉頭,有點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催前面的車快走。「第一,我們可能錯過很重要的線索。第二,那麼多鬼跑了出來,附身的附身,作祟的作祟。這可都是死於非命的惡靈,別指望它們好說話。」
「誰啊以前說過鬼很弱——」
「鬼是很弱沒錯啊,問題就出在金召用的那個陣法上。」前面是個紅燈,他靠在椅背上,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我以前也用過類似的法陣對吧?就是把已經完全一團漿糊的鬼暫時恢復成人型,同時它們也會冷靜下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和你交流。」
「對。」
「那麼這類法陣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就是把我們這個世界的能量拆一部分出去,借給它們,而這部分能量還是捏在你手裡的,你隨時都能撤掉能量,讓它重新回到一團漿糊的形態。那麼,丘荻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案子嗎?我的法陣把張志仁的妹妹叫了出來,借給她力量,讓她恢復了人形,然後不當心嚇到了你,你扔出去的枕頭打壞了法陣……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
「她……想殺掉我。」
「嗯。鬼會做什麼都是不一定的,因為有個體差異。可有一點是共同的——若你把能量借給它們,法陣卻毀壞了,握在你手上的這個生殺大權也就消失了。這部分能量從此歸它們所有,它們有了留存在世上的力量,也就是說,去除掉被金召斬首的那隻小鬼,四加二加一,七個,再加上那個失蹤的女學生,我們假設她死了,八個——八隻惡鬼現在正在上海市亂晃,看電影都不帶買票的。」信號燈翻綠了,他一踩油門,繼續往前開。「你說咱們要不要暫時去杭州避一避風頭啊,我想吃西湖醋魚了。」
可是,提前畫下那個黑色法陣,毀壞掉金召的紅色法陣的人是誰呢?這個人的目的就是放鬼出去,可以說是完成得相當成功。
「唔……法術三要素,人,法器,法陣。他不可能離得太遠,事發時他應該就在七院。」昆麒麟將車窗搖下來,讓冷風吹進來些,否則車內空調太悶,「不過也找不到了……」
「會不會是秋宮鹿干的?」
「這次不一定。你沒聽見嗎,金召是被一個叫白檀的女人叫來的。」
我是聽到了,可白檀是誰啊?我看他說起白檀的樣子,也不像老情人也不像家人,倒是有點像仇人。
昆麒麟歎了一口氣,告訴我,他們的那堆事情說來話長了。首先,要從一個叫做俠門的地方說起。
——大概往前推七十年,俠門可以說是個類似於武林盟主的存在,南昆門北俠門,這個派門的人員眾多廣大,並且力量不僅限於道界。
俠門成立在一個亂世,具體已不可考,但能確定是發源於北方的。往好聽點說,這個地方以俠義為名,以霹靂手腕行菩薩心腸,劫富濟貧,刺殺奸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是說白了,無非就是匯聚了一群亂世中的社會不安定因素組成的非法團伙。
一竿子打死是不行的,俠門裡有許多能人,否則當亂世過去,這個派門不可能依然昌盛。可這種古老的派門既有強大的優勢也有顯而易見的劣處,比如說,江湖氣太重。
說它像個道界派門也好,像個武林盟會也好,反正俠門就一直我行我素,這種地方一定要有一個高智商的人來管著,可惜沒有。從第三代之後,俠門因為各種內外衝擊開始急劇沒落。時代變了,它卻沒有變,依然以自己的那些江湖信條活動。別人覺得它完全不**制,它覺得別人已經沒有血性。就這樣,俠門的領域越來越小,越來越與世隔絕,終於在上世紀末退回了黑龍江,從此不曾再有什麼大動作。
金召是這一代掌門,俠門的一把手金家代代相傳,傳到他這一代,門派的性質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用三個字就可以定義了,黑社會。
於是,今晚我算是見到了一個真正的東北黑幫一把手,活的。
至於白檀是怎麼回事,就要從七年前說起了。七年前,金召剛坐穩了位子,就差點被一場****拉了下來。接下來的故事就白爛得讓人毛骨悚然了。
——那個叫白檀的女孩子救了他,兩個人相愛了。
兩年後,白檀弄死了俠門將近一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