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三天,我正好週五夜班。下周就要調到新科室了,這是在外科最後一個夜班。這段時間幾乎每個夜班昆麒麟都泡在外科辦公室,我都習慣晚上多個人了,不過今晚那人沒來,和我搭班的護士都在問,還想等他來一起叫夜宵。
不過等到了晚上九點都沒人來,我就當他不來了,先拉著護士們叫了燒烤。今晚沒什麼事,就是有個病人過生日,進來送了一次蛋糕。一起吃夜宵的還有個樓下的二班老護士,真的是老護士了,明年就退休了,資歷非常高。俗話說一個老護士頂兩個醫生,資歷高的護士在醫院裡名氣都是很響的。
她姓李,我們都叫她老李姐,武漢人,性格十分豪爽。大家邊吃邊聊,不知誰起的頭,說起了七院以前的那間303病房。
好像外界都覺得,醫院啊學校啊火葬場啊,一定會有各種各樣流傳已久的鬼故事。但其實我們工作在裡面的人都沒感覺到什麼,至少我之前都沒聽過什麼很懸乎的——可只有一件事,303病房,是七院的禁忌,誰都不能去看的。
這間病房裡死過三次人,不是傳說,而是真的。
這間病房位於最早的兩棟老病房樓中,那棟被醫院用作倉庫的樓裡。七院是這樣的,民國時期,它有一間明朝老藥房和兩棟病房樓。解放後不斷擴建,當建造老病房樓的時候,如今的廢棄病房樓其實還在使用。但因為環境差,無法用於大科室的病房,都是些小科室在用,比如矽肺和老年病。這兩棟樓就暫且叫它們廢樓吧。
七院最著名的303病房,就位於如今用於倉庫的廢樓。這間病房裡第一次死人是在文革時期,一對夫婦吊死在了門板上,他們將拖把架在門上,然後兩頭繫好繩子,一起吊死了。後來被發現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天平一樣。發現他們屍體的是夫婦倆的兩個孩子,姐姐和弟弟,據說姐姐後來瘋了,這件事情給她的刺激太大。
第二次是在老病房樓初建的時候,303號病房裡發生了集體自殺案,裡面的五個孩子在夜裡一起吊死,屍體好像窗簾一樣一排懸在窗邊。這件事情影響很大,直接導致了那一任院長引咎辭職。五個孩子都是外地送來上海治療的孤兒,年紀在十二歲到八歲之間,警方排除了他殺可能,定為了自殺。
至於第三次,則是在廢樓被廢棄後。
我們都沒有經歷過那次事件,只有老李姐知道。而且她認識死者——死者叫劉裕香,是她的表親。當年她會從武漢到上海來當護士,其實也算是來投奔阿姨的。
「我記得那還是二十五六年前了……記不清了。」她說。「我才剛跳槽到七院,她已經是腦外科的護士長了。裕香阿姨這個人很有意思,很健談,也開朗,什麼都知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不開尋了短見。」
劉裕香的事情很有名,因為警方調查了很久,無法排除他殺可能,大概歷經了半年才平息,最後只成了一個懸案——她在上吊前,將自己的舌頭咬了下來。
也就是說,她原本是一個類似於「咬舌自盡」的情況。
因為當年廢樓被廢棄,所以劉裕香的屍體是很久之後才被人發現的。她是那一年的九月三十號下午失蹤的,一如既往和同事告別,卻沒有回家。然後是國慶長假,人們只當她是出去旅遊了。那時的上海氣溫仍就算是夏季,屍體腐爛得很快,最後是有人發現一隻貓嘴裡叼著半個手掌,這才找到了屍體。
「我們也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也沒遺書,也沒徵兆。警察找了很久,沒有找到什麼痕跡……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太大。裕香阿姨的事情後,七院就把303號病房封了起來,門窗全部釘死,不許人進入。但事情還沒結束……」病房辦公室裡,只有老李姐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兩個小護士靠著我,聽得目不轉睛。「……後來,約莫是七年後,有一隊畢業實習的醫學生偷偷去了303號。大概五個人,三男兩女,都是二十三四歲,全是年輕人,不信邪。他們把釘死的木板撬了,然後進去看了。」
「這件事情我們好像聽說過呀!」靠著我的小劉是膽子最小的,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好像進去的當晚,就有一個女學生在裡面失蹤了。」
「對,就那麼大點的地方,人就不見了。」老李姐歎了口氣,用指甲在玻璃桌面上隨便劃著。「其他人嚇壞了,跑了出來。後來他們各自找了借口換到其他醫院實習,這件事情在其他人看來就結束了。」
「難道沒結束?還是說又有人進去看了?」
「不……它的確是沒結束。」老李姐說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兩年前,我不是被外派出去到其他綜合醫院參加護士的職稱評定嗎?其中有一家醫院,就是那幾個畢業實習生中的那個女孩子調去的地方。我當時和她關係很好,後來沒了聯繫,難得有機會,就想打聽打聽她的事情。雖然覺得機會渺茫——畢竟畢業實習後她不一定會進這個醫院基地輪轉。」
小劉死死拉著我袖子——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膽子那麼小的護士。「那……找到了嗎?」
「找到了……」她點點頭。「我打聽到了一些她的事情……可是,她死了。」
「啊?」我們幾乎都愕然了,「生了什麼病嗎?」
「不是病死的……是自殺,上吊死的。」她說,「就是有一次夜班,她在辦公室上吊死了。」
老李姐說,她覺得詫異,就多留了個心眼,讓別的醫院的朋友幫忙打聽了一下剩下那幾個學生的事情——但無一例外,這些學生調到了不同的醫院,可長則五年,短則一年,全都自殺了。
這件事她一直沒敢和別人說,一個是說出來其他人也不信,另一個就是總覺得發毛。五個人去了,四個人回來,卻都死了,就好像303病房有一種詛咒似的,能夠殺掉每一個進入過那間病房的人。
「我當了那麼多年的護士了,不信邪。可這件事情真的不由我不信……算了,不聽不說不看,我也不去想了。」她喝了口水,玩著手裡的一卷膠布。辦公室裡又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小護士們才開始重新開始女孩子的那些話題。
我坐在電腦前寫手術記錄,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寫完了一份小記錄。這個晚上的開頭不錯,但願是個夜無殊。
「我早點去睡一會,免得晚上有事。」我和小劉說。「有事打我小手機就行。」
她說好。我就把辦公室留給了一群護士說話吃飯,反正吃完了她們會自己收拾的。就在準備去值班室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昆麒麟的短信。
「幫個忙,你那有工具箱嗎?」
我盯著這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沒忍住,還是打了電話過去。
「喂,你在哪?」
他那邊聲音挺清晰的,沒雜音,應該在室內。「我在你們醫院啊。記得你今晚夜班。」
「我夜班,走不開的。你在七院哪裡,要是真的急用,我找個小朋友給你送過來?」
「我在廢棄樓啊。」
「你去那幹啥?」
「新老闆在那啊。你真不能給我來送啊?工具箱無所謂,關鍵是你,能不能幫個忙當個小鮮肉……」
——果然沒好事!我一口回絕了——開什麼玩笑,夜班本來就不能走,還要去給他當魚餌?
我說你還不如過來,明天我出夜休,週六的夜班早上九點就交接完了,到時候一起去。還有是哪棟廢棄樓啊?你師父租的那一棟我打死都不敢去。
「不是那棟,是另外一棟,七院用來堆垃圾的。」他說,「就在三樓呢……」
三樓……
我沒料想到是那,心裡也立刻就有了不祥的預感——結果還沒等預感帶來的寒意襲遍全身,就聽見那貨說,「303號病房。老闆在裡面,我得把外面的木板撬了,進去畫法陣。」
我簡直想摔手機,說,你先別進去,那間屋子有問題。
他說當然有問題,沒問題幹嗎還釘成那樣。不過你知道它有什麼問題嗎?
我就在電話裡,把剛才老李姐說的事情一五一十和他說了。死在這個病房裡的人總共分了三波,還不算一個失蹤的;而昆麒麟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老闆是個女的。
女的?那難說了。一對夫婦,五個孩子,劉裕香,失蹤的女學生,女老闆可能是這幾波人裡的任何一個。昆麒麟好像很急切地想進去看看,甚至大半夜來問我借工具箱撬木板。我也搞不懂,這些死者聽起來都不像是大富之家的,說不定又是打白工,他幹嘛那麼急。
沒想到他說,老闆明確表示了,自己在某處藏了傳家寶,死前還惦念著。
這聽起來有些耳熟,好像之前曾柔柔那堆破事就是因此而起——我腦中頓時浮現出一群黑社會把我們倆扔進水泥裡倒進黃浦江的場面……太醉人了。可是既然有了這條線索,目標就能排除一些了:那五個孩子不可能是老闆,小孩子哪來的傳家寶。失蹤的女學生也不太可能。那麼只剩下文革時候自殺的夫婦和護士劉裕香了。
「我覺得可能是夫婦中的妻子。」他說。「文革時候很多人家都是把珠寶、古董沖馬桶處理掉的,或者埋在其他地方藏起來。如果他們是在那個年代被逼死的,那麼很可能之前曾為了保命,將家裡貴重的東西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