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啊。
我關了網頁,回到了馬當路地圖,先搜起了附近的餐館——人是鐵飯是鋼,到了中午還要找地方吃飯呢……
「路口有一家吃印度菜的,還有家吃意大利菜的……哎大馬可我喜歡,上次我媽媽生日會就放在那的。」
昆麒麟一邊開車一邊說,「土豪能找個人均三十以下的嗎。」
「出息。我再看看。」
馬當路上適合吃午餐的地方不多,甜品店倒是挺多的,可兩大老爺們進這種店有點嚇人。中段路上有兩家日本居酒屋,我先列進名單了,再往下還有兩家。再往下……
「百色道院」。
我愣了一下,叫叫昆麒麟。「哎,馬當路上還有家道院,你同行在那啊。」
「哦,道院罷了。」他一心一意開車,頭都沒轉。「就是一群修道的湊到一起,連師門都不算,只能叫道院,什麼三教九流都有。但別看這樣,這群人很會賺錢,沒有師門也沒有戒律,有時候走得邊緣化。」
「哦……」我點點頭。百色道院旁邊有一家小菜館,做四川菜的。「你吃辣嗎?」
「吃啊。昆門起源蜀地,小時候經常兩邊跑,去老道觀混熟臉。我比較喜歡成都辣。」
「那中午吃川菜唄。」
「行。」
前面拐過彎就能看到馬當路的路牌。他找了個商場停車,我下車後看了看——確實變化很大,小時候這條路還挺冷清的,現在修得很漂亮,特別雅致。我們就沿著主幹道一直往下走去,去找那個老弄堂。
大概走了三五分鐘就能看到了,的確是個很老很小的弄堂了,外面看好像沒什麼人,而且弄堂口就架著晾衣架,上面夾著些襯衫和內衣。李儒平的身子應該在這裡停留過,偷了件便裝,然後回到主幹道上繼續往前走。
「那……他最後走去哪了?」
我看了看前後。從七院走到馬當路,步行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李儒平身上沒有錢,他先用手錶到當鋪換了少量現金,偷了別人的衣服,然後再跟著人群離開的。他為什麼到馬當路啊?
還有個問題,現在李儒平的身子裡到底是誰?這個人肯定有思考能力,邏輯清晰,否則絕對不可能做出當掉手錶再偷東西這種事情。也就是說,他是帶著目的到這裡來的。
「當鋪在那裡。」昆麒麟說。「偷衣服在賣手錶之後,也就是說他是穿著病員服進當鋪的,一定會給人留下印象。」
我也覺得他說得對。當鋪裡面有攝像頭,有保安,有賬目記錄,李儒平沒有帶身份證,就只能做小額買賣,這個手錶的開價不能超過一千元,再往上超就要身份證了。
當鋪在馬路對面,很小,但是裝修得很乾淨。不管哪朝哪代都有當鋪生存的空間,現在雖然少了,可還是有的。
我們走了進去,門旁是一個保安,裡面就是一個櫃檯,玻璃櫃裡放著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有很多手錶,不知道哪個是開地鐵的。櫃檯後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人很黑瘦,看著不是很健康。
「你好。」昆麒麟衝他點點頭,「我們想打聽一個人。這幾天有沒有一個穿著病員服的男的到這裡,賣了個手錶?」
「哦,記得啊。」當鋪生意都不好,所以櫃員還記得幾天前的客人。「是哪的病人吧……」
「他是新聞上失蹤的那個李儒平。這是七院的醫生。」他指指我,「家屬托我們來找他。」
黑皮這人倒也不錯,挺熱心的,從桌子下面拿出一本冊子,翻到了最後那頁,指著它說,「怪不得覺得那人眼熟,原來上過新聞。他那天當了個天梭,因為沒身份證,就給了他三百。他簽字的。這個表估計也賣不出去,你們要不買回去?」
誰要個二手天梭啊,歐米茄也就算了……我搖搖頭,湊過去看李儒平的簽名。這簽名簽得很難看,像是個沒學過寫字的人照著框架畫下來的。
不可能是這種筆跡。李儒平是個開地鐵的,這個崗位好像聽著不是很體面,但是系統裡的人都知道有多搶手,不靠競爭是拿不到的。這個人就算不學富五車也絕對不可能寫一手這樣的字。
「果然有問題。」昆麒麟皺起了眉頭。他每次一皺眉就沒好事,和余三少笑是一個道理。我們倆出了當鋪,看著大馬路上車水馬龍。「有人佔了他的身軀,不知道想做什麼。」
「那乾脆等幾天?等對方鬧出點動靜來……」
「不能再等了。」他轉身繼續沿著主幹道走下去。「李儒平不知還能堅持多久。我不讓他附在你身上是為了你好,可是如果他不附身,大概只能撐五天。」
「撐五天?然後呢?」
「然後?」他沖路邊一個水窪揚揚下巴,「然後就和水窪蒸發乾涸一樣,嗖,蒸發了。別以為做鬼很容易,高危又短命。」
那麼慘啊……
我總覺得當鬼不錯,想去哪去哪,想幹啥幹啥,現在聽起來就和朝露似的,一下子就沒了。
「那讓他附在我身上不就行了?」
「你開什麼玩笑,我是道士,職業的啊,有職業準則和道德的。」他說,「既然被我看到了就不能繼續讓他附身,這是個原則問題,就好像你們醫生動手術一定會戴手套一樣。」
人家都這樣說了,我又不能說什麼。我們兩個人沿著馬路走下去,不知不覺走到頭了,就看到馬路盡頭的百色道院,旁邊就是我計劃去吃的川菜館。
哪怕只是這樣遠遠看一眼,都能看得出這間道院要比昆門道觀華麗許多,而且裡面有很多人,香火很旺。三開的烏漆大門後可以看到有兩個道士正和一些香客宣講,香客有老有少,倒不是清一色的老頭老太。
我和昆麒麟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感慨。這種道院用他的說法就是個圈錢的不上道的地方,可就這樣的地方,看上去都比昆門這個名門要風光許多。
道院裡面的殿所大多是兩層建築,偶爾能看到有人在上層往來。我們都處於一種沒有思緒的狀態,全呆呆地看著裡面。就在這時,道觀裡有人喊,「哎,這不是昆道爺嗎?」
——門裡走出一個道士打扮的小青年,不比昆鳴大多少,十七八歲樣子,長得特精神。制服這種東西很神奇的,有化糟粕為精華的法力,這個小青年也就眉目秀氣,但穿著道袍異常飄逸。我忍不住想像昆麒麟穿道袍的樣子——嗯,應該不錯。
昆麒麟顯然不認識那人,眼神很意外。那小青年倒開朗,過來就握著我們的手亂搖,「上次年會見過的啊!我們道院差點被那個姓余的瞎子廢了,還是昆道爺替我們說的話。」
——靠,又是個三少去死團的。
我差點笑出來,往後退了一步扭過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哪記得。」他對這人不太熱絡,也退了半步保持距離,「去年的年會差點被廢的道院多了去了,我只是看不下去說了幾句罷了。」
「您一發話,那些老前輩全都跟著幫您呀,後面烏壓壓地一片人說蝙蝠余不仗義,不是也硬逼著他撤了話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昆麒麟的眼神有些躲躲閃閃的,不知道什麼緣故。一說起余三少,那小青年就義憤填膺,好像余家挖了他們祖墳似的。
彷彿是去年,開年會了,大家都聚在一起吃個飯說個話,熱鬧熱鬧。一般公司年會,領導人是不會在這時候說正事的,誰在這時候上綱上線誰就是腦子有病。結果去年道界年會,大家還沒開吃,三少就先要講個正事。
人家是仲裁人,說要講正事又不能捂著人家的嘴不讓說。大家就聽他說,準備聽完了就吃。之前也說了,余三少是莫名其妙坐上這個仲裁人的位子的,脾氣又差到喪心病狂,圈子裡不服他的人可以排個黃河頌大合唱。他要說話,一群人就準備跟著唱反調了。結果他一開口把事說了,一下子讓所有人都沒了胃口。
他說想要整肅道院。
怎麼整肅呢?一個個查貓膩查不乾淨,一個個做宣傳教育也沒有用。三少拿出了那副華妃娘娘的派頭,索性一起賞了一丈紅——所有九九年之後成立的道院一律關閉,從此之後也不許再成立無門派的道院。
這就和我們那查地下小診所一樣。沒人舉報就沒人查,只要查到了,查一個關一個。可道院不是地下小診所,地下小診所的無照大夫是不會掏出一把反坦克槍和警察對干的;但道院不一樣,那裡頭的人說白了都是灰色地帶裡混的,今天你敢關我,明天我就敢弄死你。
會場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持。沒人支持,沒人反對。
為什麼沒人反對關掉道院的道理很簡單——因為在道界,所有人在這件事情上的觀點是很統一的,就如昆麒麟所說,道院就是個三教九流混雜的烏煙瘴氣地方。一群半吊子半桶水加上底細不乾淨的人湊在一起裝假道士,專幹錢多卻邊緣的事情。正統出身的道士都看不起道院,每個人都對它們嗤之以鼻。
那麼,要關掉它們應該是好事啊,理應人人支持的。
可也沒有人敢支持,原因更簡單了。
——因為很多道院就是名門出身的道士們自己開出來的。
十個道院,九個背後都有後台,背地裡盤根錯節,時日久了就完全無法根除。
你知道我在暗中開道院撈錢,我也知道你也在干一樣的事情,大家誰也不說誰,有錢一起賺,排隊吃果果。
可余三少說了。他不僅說了,還打算這麼做。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做得到,還沒有人能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