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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1.第61章 李儒平 文 / 藍底白花

    大概十來秒,那股力道果然一下子小了——我就聽見一聲哭泣,旁邊嘩啦一下就有什麼東西蹲下了。

    那是個穿病員服的男人。

    我看著他哭,他也看著我,突然撲了上來——老子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要幹什麼,結果他就是扯住我袖子,繼續亂哭。

    「哎哎,這位……先生,有話好好說!」

    我扯開他,往供台那邊躲,泥娃娃已經碎了。他也沒再撲,一個人蹲那亂哭。這個陣法的作用好像到此為止了,昆麒麟是直接踏著它過來的,那人也沒重新再變回黑影。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生前有什麼不甘心的事情?」

    「我還沒死啊!」

    他哭得更厲害了。不過這個人的長相看著眼熟,好像在哪見過。都變成鬼了還說自己沒死,騙鬼啊?

    我說,這傢伙不老實,道長,咱們給他點冬天般的嚴酷嘗嘗?

    昆麒麟搖頭,「和你說多少次了,對待同志還是要以說服教育為主的——哎,你已經死了,別再想了,死得透透的了。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我叫李儒平……」他被我們倆嚇得不輕,聲音都在發顫。「是……是個開地鐵的……」

    等等?開地鐵的?

    我看看他的臉、病員服,再聽見這個職業,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個人不是之前從七院失蹤的那個病人嗎!

    「你還不知道自己死了?」我說,「你前幾天剛從七院走丟,應該剛死不久。你是怎麼死的?」

    「我真沒死啊!」他說,「騙你幹啥?不是我想走丟的,我就好像被人從自己身子裡擠了出去,然後就眼睜睜看著自己跑走了!不管怎麼喊都沒人理我,就只能跟著自己到處亂走……再然後,到了平時喜歡去的那家炸料店……」

    昆麒麟仔細打量他,點點頭,「看來那天是他了。」

    李儒平看著就和個普通人一樣,二十七八歲上下,平頭,長得挺勻稱的,不難看。我想起那天自己差點被人推下地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天地鐵站,推我的……鬼也是你?」

    他搖頭,「我就是個開地鐵的啊,推你下去幹啥,你誰啊?」

    「我叫丘荻,七院外科的醫生。」我指指旁邊,「他叫昆麒麟,是這裡的觀主,你不老實小心他收了你。」

    昆麒麟說我收他幹啥,能存銀行變利息嗎,直接打成灰飛煙滅算了。

    李儒平又嚇得蹲在地上哇哇亂哭。他這樣,我們倆都挺有罪惡感的,感覺自己特別像法海那種惡和尚,專門欺負老弱婦孺。

    「我也……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他把頭埋膝蓋上,聲音悶悶的,「那天就迷迷糊糊見著了你,然後我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拽了過去,一下子就跟著你走了,走著走著就睡著了……」

    「鬼也是要分智商的。他這樣的還要去上個學前班。」昆麒麟的表情很傷感,估計已經斷定了這次又是賠本生意。開地鐵的還沒收廢鐵的賺得多,應該不可能在什麼地方藏錢了。

    「我沒死啊,我一直跟著我自己走的,後來實在是追不上了。」他說,「我最後是跑到馬當路那裡,然後跟丟了……」

    我覺得他腦子還挺清醒的,還知道馬當路。李儒平接著說,他看著自己去一個當鋪,把手錶當了換成了現金,然後從一邊老弄堂晾衣服的地方偷了一套便裝,混進人群裡走了。

    這話說得很明白,但作為一隻鬼來說,未免也太明白了啊——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法陣的原因,反正面前蹲著的這隻鬼言辭清晰邏輯正常,遠高出學前班的水平。就連昆麒麟也覺得不對勁,皺皺眉頭,嘀咕道,他好像說的是真的。

    「也就是說,你是那身子的原主,結果有一天突然被擠了出去,另一個人佔了身軀到處亂跑?」昆麒麟也在他面前蹲下來,把面前的鹽給弄弄開。「這種事情簡直聞所未聞。你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還是和誰結了仇?」

    「我……」李儒平猶豫了一下,看著我們倆,神色有點驚恐。「我……我小學是高安路一……」

    「說重點!」醫生最討厭的就是廢話,我一拍地板。「你殺過人沒有?藏過屍體沒有?偷過黑社會毒品沒有?炸過醫院沒有?!」

    「我說大哥,正常人誰會幹這種事啊?!你幹過嗎?」李儒平往後面縮,聲音打顫,「你……你該不會……」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真的都經歷過啦……想起這個也是蠻無力的,只能歎一口氣,等他慢慢說。

    李儒平被我嚇得不輕,緩了半天才喘過氣,說,自己就是個開地鐵的。他家裡出身本就不好,父親是個機電工人,母親是個超市櫃員,家裡孩子能找到這個鐵飯碗已經很滿足了。從小到大他都是老實人,安分守己讀書,升學,工作,然後開了幾年地鐵。

    昆麒麟問,那你為什麼不開了呢?裴院長說你住在七院,是因病停職?

    「不是……」他搖頭,「我自己……辭職的。」

    大殿裡面太陰森了,昆麒麟見他是說來話長,就說,到枉死門外坐著說吧,還有點餛飩順便吃了。枉死門旁邊的屋簷下掛著燈籠,特別有氣氛,很適合說鬼故事。

    「你們倆……都是上海人嗎?」等大家都坐下後,他先問了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我和昆麒麟一頭霧水,都點了點頭。見都是本地人,他便說,「那你們知道幾年前七號線跳軌的那件事嗎?」

    「好像……想不起來了……」

    「仔細想想,那個新聞很熱。七號線的地鐵站外面不是還有一扇玻璃門的嗎,為了防止跳軌的,平日裡都是外面的玻璃門先開,地鐵門再開的。這種雙層門設定本來是可以杜絕跳軌事件的,可還是出事了……」

    他說到這裡我才想起來,前兩年是有過這件事!

    「——是不是那個吸毒的?」

    「對,就是他。」李儒平歎了一口氣,扶著額頭。「他吸了毒,然後在地鐵門關上的剎那跳了出去,人卡進了地鐵門和外面玻璃門中間的那個縫隙裡……然後地鐵就開了,他就被……」他雙手做了一個平行搓動的動作。

    昆麒麟也聽懂了,「那次的那個司機就是你?」

    李儒平點點頭,眼神很沮喪。

    我們差不多了然了——原來如此。自己開地鐵的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故,心理壓力確實很大。

    「雖然最後被鑒定為意外,我沒有承擔責任,但是心裡一直過不去……要是那時候我看到了通行信號後再等幾秒,說不定就不會有這種事了……」他越說越沮喪,越說越崩潰,把我們的情緒都給帶動了。「我就辭職了,一直接受心理康復治療。」

    「會不會是那個死者陰魂不散?」我說,「而且推我下地鐵的那個人到現在都沒找到!」

    「我現在就想找回我的身子啊!」李儒平說,「我還沒死呢!」

    「好好好!一個個說,一個個說!」昆麒麟大喊,「別吵!給你們煩死了都!——開地鐵的那個你先說,你的身子跑哪去了,偷了什麼樣的衣服?」

    「就是在馬當路,具體哪裡和哪裡我記不得了,但是旁邊有個老弄堂……他偷的衣服是……一件米色格子襯衫。」

    「好,明天我們去馬當路給你找找。至於你待哪是個問題……得給你找個陰氣重的地方。」

    李儒平看看我,「不能和之前一樣,跟在他背上嗎……」

    「就算你沒什麼惡意,對他也不好的。」昆麒麟擺擺手,「算了吧,丘醫生已經和人類的標準有點差距了,你就別再讓他拉大差距了。那個鯉魚池看到了沒,你就待在池子邊,別往外跑……哦對了,明天可能有個小孩子會回來,他也看得到你,你就告訴他你是我老闆——先說好,如果你回到身子裡了,我是要收錢的。」

    李儒平滿眼是淚地點點頭,特別感激。至於收錢那部分可能根本沒聽見,我嚴重懷疑昆麒麟會宰他一刀。

    這一晚上就鬧哄哄地過去了,我一覺睡到天亮,身上的黑印子開始漸漸散了。昆麒麟拿粉筆在鯉魚池旁邊畫了個圈,讓他別出圈,待在陰氣重的地方。然後我們倆吃了早飯就準備出去查了,但我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

    「馬當路離七院近嗎?」昆麒麟問。

    我說不近,挺遠的。

    「那就說明他往馬當路走是有原因的啊……」昆麒麟上了車。他的黑suv停在道觀的八卦陣裡,我要是不明真相的群眾肯定以為是道士在給這車開光。「先去馬當路。路邊有晾衣架的老弄堂,應該還是挺好找的。」

    我上了車,拿平板查那裡的地圖——馬當路小時候我常去,有個阿姨住在那,她家也是住老弄堂的。現在不知道這個弄堂還在不在,挺多年沒去了,估計很多地方都變了。目的地離昆門道觀有些遠,估計要開一會,我就先上網查了當年那個地鐵案。

    那件事情挺轟動的,不是為了其他的,而是那種匪夷所思的死法——在有玻璃門阻隔的地鐵站是可以杜絕跳軌的,但沒有想到死者居然會在地鐵門關上的一剎那跳進了兩扇門之間的空隙處,然後被碾得稀巴爛。搜了搜評論,沒看到有人聲討司機的——正常人都不會啊,對方吸了毒神志不清,又在關門的瞬間跳了出去。司機收到通行信號後直接開車的,他又看不到後面的情況。

    死者叫程忍冬,家境好像還不錯,父母為了兒子的死告了地鐵公司,也獲賠了一筆錢。事情到此為止,好像應該就恩怨了結了,李儒平都愧疚到辭職窩醫院了,誰還會想到去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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