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折騰了一晚上,我和急診室的人第二天都是直接在病房裡面醒過來的。昆麒麟半夜時候情況就好些了,早上基本穩定,大概是中午醒的。
貓過來找我,她和棠哥兒都是輕傷,包紮一下就沒事了。我問她昨晚作祟的那個什麼魚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就問我吃過魚頭沒有。
這個當然吃過,而且我也知道平時大家說的魚仙人就是魚頭裡面的一塊骨頭,挺多地區都有這個說法的——吃完魚頭,把魚仙人骨頭挑出來,然後開始扔,一邊扔一邊許願,如果魚仙人立起來了,願望就會實現。
這塊骨頭是三角形的,說得精確點,一百二十度鈍角三角形,最長的那條邊下面比較寬,可以立在桌子上。
「其實這類東西原理都差不多,和魚骨頭許願,和流星許願,和神佛許願……但有一點不同的是,當和生靈許願的時候,人是真的要付出代價的。」
我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她想了想,舉了一個例子,「就好比你去超市,你和營業員說,想要一瓶水。『想要一瓶水』是你的願望,而營業員如果實現你的願望,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兩塊錢——這個總能理解吧?」
「這個懂了。那你的意思是,人和魚仙人許願時候一樣要付出……兩塊錢之類的東西?」
「這件事情可以說得很簡單,也可以說得很複雜。兩塊錢只是個比喻,如果今天你要一百瓶水呢?你要一盒黃金呢?甚至要一條人命呢?」她說,「或者我再說得明白些——你直接和營業員許願,說你要一百元現金。這個時候假設你手上有槍,營業員肯定會給你,然後報警。警察會趕來,把你抓進監獄,判刑——在這個過程裡,你許願了,而營業員實現了你的願望,但是之後發生的一切就是你要付出的代價。代價從來不是固定的,你的許願越是困難,代價也越是巨大。」
「可這個和昨天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要和你講清楚還是比較困難的……」貓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坐在邊上的病床上,塗了紅指甲油的指甲輕輕敲著鐵欄杆,「不如這樣說吧……代價的轉嫁。」
今天一個人走進了超市,和營業員說,我要一百元的商品,錢先賒賬。營業員答應了。而第二天,那個人又來了,說了同樣的話。
同樣的事情重複了一百天,這個人等於賒賬了一萬元,但是他騙營業員說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於是他對營業員說,下一個進店的客人會替我還這筆錢。
那麼,這一萬元的債務在營業員眼中就轉嫁到了下一個進入店面的客人。
下一個客人口袋裡只有一百元,於是營業員全部拿走了。接下來又來了兩個客人,每個人都有一百元,營業員再一次拿走了兩百。於是就這樣,債務不斷地由後面進店的客人來償還,直到湊滿一萬元。
而最一開始賒賬的那個人,他可能在三個超市做了同樣的事情,於是有三個一樣的營業員,正不斷從後面的客人那裡討債。
貓說,這裡的營業員,就可以等同於一條魚仙人。
這樣的魚仙人是靠養出來的,方法很複雜,而且幾乎快要失傳了。施術人不斷重複著許願和賒賬的過程,每次許願後,魚仙人就會變得龐大。它是被施術人控制著的,所以無法索要代價,因果在它的身上開始失衡,失衡越嚴重,魚仙人就越難控制。當施術人手法老辣的時候,就可以控制它很久,直到它龐大到一個可怖的程度。而虧欠於它的代價也越來越多。
直到它幾乎快要不能被控制的時候,施術人將魚仙人所寄托的那塊骨頭帶到了七院的老病房樓,設下了法陣將它困在這裡,然後離開。這個時候魚仙人開始掙脫束縛,瘋狂地索取代價——三十個病人是代價,我們四個也是代價。對於這樣被養成的妖靈而言,它已經只剩下吞食一切的本能了。
「法陣應該是設立在病房裡的,所以那裡是它能全天活動的地方。那時它還沒有完全掙脫束縛,能吃下去的只有虛弱的老人罷了——於是失蹤的只有病人,但沒有醫護。」貓說,「但是晚上開始,陰氣加重,陽氣消散,它就徹底活躍起來了。」
「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啊,關鍵是這是人為的?」我聽得冷汗都快下來了,「那萬一他許個願是毀滅世界怎麼辦?」
「你冷靜一點行嗎,不帶那樣玩的。還是剛才那個營業員的說法,你去問營業員買東西,買的肯定是店裡有的東西。魚仙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你衝著天上喊一聲錢,天上就真的下錢。每次能許的願不可能太大,只是日久天長累積著,背後的代價就顯得很驚人了。」貓跳下病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紙袋子扔給我。那袋子挺小的,也不知道裡面是啥,輕飄飄的的——結果我打開一看,裡面是兩塊灰撲撲的魚仙人,還散著濃烈的魚腥味。
她說這是昨天從魚仙人的殘骸裡找到的本尊,不過已經徹底廢了,讓我拿著保平安。我說這種東西留著惡不噁心,還保平安?
大概是說話聲音大了,又把昆麒麟吵醒了。那人躺在床上眨巴眼睛,問我什麼東西晦氣。一看貓給的兩塊魚仙人骨也就明白了,叫我好好收著——魚仙人在妖靈裡面煞氣很大,這兩塊又都是老骨頭了,我這種體質的人可以帶一塊,百鬼莫近,相當於潑了身驅蚊藥水。
他手腕上包著厚厚的白色紗布,人還挺蒼白的,但至少說的動話了。昆麒麟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昨晚我們四個人被分成兩隊,都遇到了一隻魚仙人,余棠那邊運氣好,遇到了一隻稍小些的,受了些輕傷就收拾了。但我們那就倒霉了些,直接就碰到了那隻大的。
至於那只最後俯衝下來的黑麒麟,昆麒麟說,那是銅鈴的本尊神形。
「這個銅鈴叫做麒麟喚夜,界內一般叫它麒鈴。我在你面前用過很多次了,原理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在短時間內把魂魄附在鈴聲中。」
「這個原理對我來說一點不簡單好不好。」
「反正差不多理解一下就行了。誰知道師祖是怎麼把它做出來的……總之附多少都可以,只要鈴聲能到達的地方,我就都能感知到異常。這樣說吧,它就類似於一個簡化的天眼,範圍和精度沒有天眼大,而且也不像天眼,看到的東西就可以直接干涉——我只能感知,但無法干涉。」他坐起身,從旁邊的床頭櫃上拿起了麒鈴,放在床上。古老銅鈴上面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澤,但卻十分溫潤。「可如果我把所有的魂魄都附在鈴聲之上——這很冒險,但卻是天眼做不到的。全部附上後,在那短短的時間裡,我和麒鈴是二位一體的,能夠催動出銅鈴中保存的本尊神形,形成的力量非常巨大。」
我聽不懂,也不想聽。反正這次的事情也算結束了,人是找不出來了,但好歹作祟的東西都被解決了。估計等余棠那裡說一說,老病房樓很快就可以重新恢復工作了。
「你說什麼解決了?」他看看我。
「老病房裡面那兩隻魚仙人啊。」
「哪解決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們總共遇到了幾條嗎?」他伸出手,比了一個六。「那個施術人出手可大方了。而且其他四條遊走的區域是全樓,不止兩樓。」
我心裡簡直開始罵了——六隻!那人到底想幹嘛?!「那怎麼辦?」
「最簡單的,我們一層層清過去。全部廢掉,了事。」
「還有的方法呢?昨晚才兩條,我們所有人都掛綵啊。」
「還有,揪出那個施術人,打斷他的道術,他必死無疑,魚仙人也隨之嗝屁。了事。」
不管怎麼樣我都覺得第二個方法好。要是讓我再回到昨夜那個情形,自己估計能直接瘋掉。那麼施術人要到哪裡去找?萬一人家在洛杉磯動手的呢?
可昆麒麟告訴我不會。操控魚仙人並不簡單,而且絕不可能超出五百米的距離。對方需要空間,可能在醫院的空診室或者附近的賓館,而且那動靜很顯眼,絕對不能被別人看到。而現在自己這邊有個優勢——我是醫生,余棠是警察,兩邊剛好可以調動些人力,在晚上對五百米內的地方進行排查。
「今晚就再試一次。」他說。「我和貓進去當誘餌。等魚仙人開始動作的時候,那個人也一定不會閒著。他昨晚已經失去兩條魚仙人了,絕對會想報仇。你們兩個在外面找,越快找到,我和貓就越安全。」
可這個人昨晚才送急診,為了給他輸個血我連打了四張申請,被醫務處臭罵了一頓。我說就不能等休養幾天再說嗎?你這樣隨時可能昏過去。
他說自己還沒那麼虛,就是放掉點血罷了,現在還有些熱度,但是晚上應該也就退燒了。我見怎麼勸都沒用也只能答應了,現在是吃午飯的時候,我替他把飯拿進去,然後就去找棠哥兒。昨晚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他現在還在專案組那處理文書,打電話也不接。
我只能先回家補個覺。爸媽還沒回來,家裡很安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都是那一剎那自己被黑影拖進影子裡的畫面。倒是阿鹿給我來了條消息,說他知道七院出事了,問我有沒有事。知道我沒事,他也就安心了,估計不會去和我媽說。
「丘荻,晚上出來吃個飯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