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那裡很久,足足有三分鐘,才確定他那裡的火把是真的滅了。
「昆麒麟?」我喊,「昆麒麟?在的話出個聲啊!」
沒有人回答。
這種時候肯定不會還有人有閒情逸致開玩笑嚇人玩——他那邊肯定是出事了!我舉著火把跑過去,火光在頭上忽忽亂晃,可是沒有熄滅——以酒精作為燃燒物的火焰沒那麼容易就熄掉的,何況還是那麼大一把!
我完全不擔心火把會熄,很快就跑到了走廊的那一頭——但是沒有人!無論是昆麒麟還是推車還是他的火把,全都不見了,那裡空空蕩蕩的,好像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一樣!
電梯間和護士台左右相對,當時我在的地方是以電梯間為參照物的走廊左端,他在右端,左端靠近醫生辦公室,右端則是值班室和浴室。
這到底怎麼了?難道就在這短短幾秒鐘裡,他出事了?
我握緊了手裡的火把。雖然有膠布裹著,可是手還是已經覺得燙了——要找個東西裹一下才行。我想起浴室裡有不少毛巾,便打開了門,準備進去拿幾條來裹手。可就當那扇門打開的時候,從裡面傳來了很輕的水聲。
——淋浴頭又被人擰開了。
一股溫熱的水蒸氣從裡面湧出來,夾雜著一種沐浴露的味道。說實話,現在聞到這種味道和魚腥味混著,又覺得有種難言的噁心。我舉著火把進去,從旁邊抽了條毛巾裹住手——毛巾居然還是濕的。
我舉著火把,慢慢走近了淋浴室。裡面似乎沒有人,當我拉開浴簾的時候,淋浴室裡空空如也,只有淋浴頭裡放著熱水。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這邊都是水汽,火光都有些亂了,還是先退出去比較好吧——可就在自己快要放下簾子的時候,突然耳畔聽見了「啪嗒」一聲。
——淋浴頭放出來的水聲是輕輕的嘩嘩聲,但是剛才那個啪嗒聲就響在面前,很明確不是一小滴水能發出來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剛才從天花板上落了下來。
我一隻手摸索著去關淋浴頭,另一隻手舉著火把,半個人就準備跨進去了——可腳下微動的時候,我突然感到鞋底踩到了什麼滑膩的東西,一大團!浴室裡本來就濕滑,自己又正好在探身進去,整個人頓時沒了平衡,沖地上摔去;火把舉在眼前,照亮了浴室頂上的東西。
一個黑色的人影,正貼在浴室頂上,一點一點地向我爬近。
那一瞬間我是真的嚇到毛都炸了——人類最沒防備的地方就是頭頂,驟然看到一個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東西趴在頂上,是個人都要嚇瘋掉。我馬上就想爬起來逃開,可人一倒霉簡直喝涼水都塞牙——手裡的火炬被淋浴頭的水一澆,竟然一下子就滅了。
黑暗頃刻間把我罩了進去,同時,耳畔響起了巨大的水花聲。
那個東西正在逼近!在門外!
我握緊了那根輸液架,緊緊貼在浴室壁上——不管來的是什麼東西什麼魚仙人什麼牛鬼蛇神,老子和你們拼了!
黑暗中那圈漣漪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閃著魚鱗白的微光。速度太快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已經到了我跟前——下一秒鐘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嘶吼,一個巨影衝出地面,對著我撲了過來!
我整個人都動不了。人也是動物,動物對於體型比自己大很多倍的東西是有一種本能的感知的——別說手裡只有一根輸液架,就算手裡有一把突擊步槍,自己現在估計都按不動扳機。我看不到它,只能感到電光火石間它夾帶來的冰冷水花和令人作嘔的魚腥味——就在這個時候,浴室頂上的天花板傳來了一聲更加震耳欲聾的巨響!
簡直就像炸彈猛地在頭頂爆炸了一下,這巨響震得我雙耳一下子就嗡得開始耳鳴了——接著腦門上就被什麼東西砸到了——浴室天花板的水泥瓷磚牆粉被一個龐然大物撞得粉碎,巨獸俯衝而下,直接和那個從地上漣漪中躍起的怪物撕咬在一起。黑暗中我只能縮在角落裡面,感覺面前是兩條天龍在扭打,而自己只是地上的一隻螞蟻。碎瓷磚和碎水泥不斷掃過身上,留下一條條血痕;巨大的嘶吼聲和慘叫聲不斷響起,與耳鳴交錯,腳下地動天搖——我的五感已經開始模糊了,直到又一聲巨響,自己才開始聞到魚腥味之外的味道:血腥味。
濃烈的血腥味,惡臭味,腥味混雜在一起,纏在這個小浴室裡;浴室的天花板已經被撞得稀巴爛,露出一個黑色的牆洞來,可以直接看到三樓的洗手間;而這時,外面走廊的日光燈閃了閃,亮了。
門外傳來的燈光勉強照亮了淋浴室內的景象——這裡像是經歷過了一場定向爆破,沒有一處還完好的。我身上全是水泥和瓷磚劃出的傷口,細細密密地痛。但這一切都比不上自己現在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麒麟。
微光中,在我咫尺所在,站著一隻黑色的麒麟。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
麒麟很龐大,在這間小屋子裡,它近乎於是蜷縮著。它的左蹄下踩著一團黑色的東西,血腥味和魚腥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我還能看到附近散落著巨大的魚鱗碎片,以及血肉模糊的組織。它的雙眼是金色的,正靜靜地看著我。
我好像現在應該害怕——因為我知道這是麒麟,太明顯了,就和中國人看到龍就一定能認出龍來。這種傳說中的靈獸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那麼巨大而壯麗。
但是自己完全沒有害怕。
從我看到這只麒麟出現時,四周的那種陰霾而濕冷的氣息就頃刻間消散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正氣」——這種氣息很快就影響了我,消弭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恐懼。不知為何我很清楚,它對我沒有敵意。
緊接著,我看到門口有一個人影一晃而過,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貼在浴室頂上的那個,但自己現在完全沒有力氣去追,也沒有心情去追了——動物特有的危險感知的本能告訴自己,和這只麒麟待在一起是安全的。
我抬起頭看著它,它正在慢慢消散,如同沐浴在黑色的火焰之中,輪廓開始模糊碎裂。自己的視線穿過了它,看到三樓的情形——破碎的天花板和地板邊沿,緩慢地露出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的頭髮很長,本來是束在頸後的,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散了。他慢慢挪到了邊沿,往下看二樓的情況,也看到了我。
他衝我笑了笑——是昆麒麟。
黑麒麟已經完全消失了。
我見到了他,想和他說話,問問剛才那個情況是怎麼回事。但是還未等到開口,這個人又往前挪了一段,接著就頭朝下,直直從三樓摔了下來。我反應還算快的,總算趕上衝過去給他當個人肉緩衝墊。昆麒麟撞在我身上,就這麼躺著,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我一摸他脈搏,心裡就知道不好了。然後自己手掌碰到他的地方全都是血,那個銅鈴纏在他的手腕上,已經被血染紅了。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傷口,血正源源不斷從那裡湧出來。不管他是為什麼割腕放血、甚至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割的,我總要幫他先止血才行。
我將人拖出了浴室,讓他平躺在走廊裡,然後衝去了護士台。路上大概看了看,窗外已經恢復正常了,能夠看到外面大樓的燈光。我也來不及管什麼浪費不浪費了,能拿來的東西全都扔在推車上帶回去了。這時候我也注意到櫥櫃三的門是鎖住的,並沒有被打開。
我先回去替昆麒麟止住了手腕上的血,但是他情況很不好。當我再衝回護士台要打電話叫急救的時候,旁邊的醫生辦公室裡猛然傳來了一聲巨響,就聽見裡面稀里嘩啦的,然後門就開了,兩個人是一前一後滾出來。門裡面湧出一大片黑色煙塵,當煙塵散去後,我看到貓和余棠也倒在走廊裡,滿身的血。
但兩個人還是有意識的,蹲在那咳了半天就能站起來了。起來之後他們看看我,我看看他們,兩邊都愣住了。
「說好的不玩命呢?」我問棠哥兒。「你不是說那些事你不幹的嗎?」
「沒辦法,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捂著傷口,傷在左臂了,不知道嚴不嚴重。「——昆麒麟呢?」
我指指走廊盡頭,然後打電話叫了急救。這時候兩個樓梯口嘩啦啦衝上來一堆黑衣特警,估計都是聽見外面動靜的。我叫完急救後順便去辦公室看了看——裡面幾乎爛了。
然後急診室的人來了,因為打電話叫急救的人是我,所以急診的老同學也過來了,以為是我出事了;結果一看是昆麒麟,那老同學差點一口血出來,說怎麼又是他?!
我也不想啊,每天把自己朋友送急診,多糟心。
棠哥兒讓我和貓先回去,這裡的事情他來處理。不過這個處理難度有點大,我特別好奇他是怎麼和別人解釋那兩個一片狼藉的地方的。可人家就是有辦法,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了。我跟著急救隊的人回了急診,去查看昆麒麟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