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了一聲,沿著房梁摸索過去。
大概沒過幾分鐘,下面就聽見昆麒麟欣喜的聲音,「有門!找到了一個!」
「是董鶯鶯的東西?」我抬頭大聲問他。他說不是,是個巴黎春天的袋子,上面還沒積灰,可能是曾柔柔藏的。
昆麒麟讓我接好,他要扔下來了。剛說完,一個巴黎春天的購物袋就從天而降——我接住一看,果然是曾柔柔那天背的。估計她說是去廁所,其實就是為了在老藥房裡藏這個東西。
——那麼這裡面是什麼呢?
我有點好奇,他也在上面喊,讓我幫他看看。
購物袋挺沉,裡面是個用蛇皮紙層層包裹的白色長方體,長約四十厘米寬約二十厘米,高大概七八厘米的樣子。我第一感覺就不是現鈔,因為幹嗎要把現鈔隨身帶,不放銀行?
自己手裡還拽著老藥房的鑰匙,於是我就用它割開了那個蛇皮紙;樑上,昆麒麟還在繼續找董鶯鶯的那一包東西。
很快我就扯開了第一層蛇皮紙,裡面是一層用膠布纏著的灰色防水布,我把東西拿出來,再用鑰匙層層割開;但是手下的感覺越來越軟、越來越軟……
裡面是什麼啊?
我一個走神,手下力氣就沒把握好,鑰匙頭不當心戳得深了,聽見了噗的一聲——接著,大把細細的白色粉末從我指尖散了出來。
儘管沒看到過,也沒吸過,可是我還是個腦子很清楚的人——曾柔柔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偷一箱子珍珠粉或是涼粉。
難怪會引來黑社會追殺。這麼一大包如果是高純度粉,拿去全部賣掉,那絕對是一筆巨款。
「怎麼樣?是現鈔還是首飾?」房樑上還在找東西的昆麒麟依然心態樂觀。
我歎了一口氣,說,行了,這包東西的主意你別打了,待會只能交給警察——這是****。
剛說完就聽見那人罵了一聲。
——是什麼都好,是****,那肯定沒法自己拿了,只能給警察。
雖然也是貴重物品沒錯,可就好像在銀行櫃檯數別人的錢,能看不能用,真心塞。
「你快點找董鶯鶯的那個啊——急診的人很快就來了!」我衝他喊。
一聽還有董鶯鶯那包東西,昆麒麟立馬又來了精神。很快我聽見上面傳來一聲歡呼,他好像找到了。
我看到他抱著一個大布包,從椅子那裡跳下來。這個布包真的挺大的,而且裡面是硬的,可能裡頭還有一層盒子什麼的。外面的布已經爛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被我們清理掉,裡頭露出了一個小木板箱。
「應該不是黃金。」我說。「黃金沒那麼輕。」
「那是珠寶首飾?」
「不知道,打開看看。」
其實木箱也已經爛了,用力一掰就碎了。昆麒麟很興奮地伸手進去掏,然後再拿出來的時候,他手上握著一個玻璃瓶。
就好像現在裝蜂蜜的那種大玻璃瓶,鐵蓋子,內容物是黑色的,沒標籤。
他把玻璃瓶放在地上,讓我快看看,這裡頭到底裝著什麼。我們擰開蓋子,就聞到一股怪味;昆麒麟掏出圓珠筆進去攪了攪,感覺裡頭有些像黏糊的枇杷膏。
「這是……什麼啊……」
我們兩個都對著它發呆——難道裡面的東西日久天長就化成這一堆黑膏了?還是說,東西藏在膏體裡?
但沒有啊。昆麒麟拿圓珠筆在裡面攪了半天,沒感覺裡頭有固體。
我只能借他筆舀了一點,湊到鼻子下面聞。這味道有些詭異啊——就是那股尿騷味,可混雜著一種甜膩的味道……
「這個……好像是……」我咳了一聲,被那個味道嗆得有點頭暈,「好像是……鴉片啊。」
——以前選修藥材炮製的時候,那個老師特意打申請,為了教學弄來了一盒老鴉片膏,和這個顏色氣味相似。鴉片膏可以保存很久,從民國放到現在,因為保存完好,所以除了乾燥了變得粘稠了些,氣味什麼的沒有多大改變。
如果在1938年,鴉片也叫做福壽膏。這麼多的話,價格不會比等量的金條少。
「那……」昆麒麟在我旁邊,已經很絕望了,可還是不死心地問,「……那……我能……」
「不能。」
「……一點都不能?」
「你開什麼玩笑,不能。」
「一點都……」
「不能。拿回去自己抽都不行。你這次還是打白工了。」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很好玩,臉都在抽,心裡肯定在天人交戰。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真是打心底裡感到高興。
我打了110,兩人在那蹲了一會就迎來了驚恐的急診隊和警察同志。阿毛死後,人面癭瘤全部萎縮,變成了一灘惡臭黑水,露出裡面他原來的頭顱,已經全部腐爛並且血肉模糊。兩具屍體,一個重度燙傷,一個摔傷,滿地毒品,足夠警察和我同事們忙一晚上了,想想都要為他們哭出來。
然後我和昆麒麟去驗傷、錄口供。這輩子我還沒想過自己會和同樣的人一起錄兩次口供,真希望是最後一次。
再之後的事情,就都零零碎碎了。
藍背心被抓進去後精神有些失常,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招供了,警方又順籐摸瓜打掉了他們的販毒老巢,曾柔柔的那個後台老闆也被揪了下來,鋃鐺入獄。老藥房封鎖了整整一個月,那間倉庫也被從此封鎖了起來。
後來我問昆麒麟,他是怎麼知道人面癭瘤藏在倉庫的房樑上的?是猜的?
他說不是。是兩個人被黑社會的押去女廁所的時候,他看到了廁所鏡子裡的畫面——鏡子是正對著廁所和倉庫的那扇窗子的,儘管很昏暗,可鏡子裡清晰地照出了倉庫裡面的景象,他見到房樑上有個東西在動,但當時並不確定,只是孤注一擲。
那如果他沒看到呢?我們倆的下場會是什麼?估計我爸媽現在都哭著在黃浦江畔撈我的屍體了。
真是萬幸。
————
在休息了幾天後,我就開始準備升主治的材料了,還有幾場考試。阿鹿聽說上次那事之後總想拉我吃飯壓壓驚,可實在太忙,抽不開身。
好不容易到了十月末,第一輪考試過了,總算能擠出點時間陪陪他。他到中國快小半年了,差不多也適應了上海的生活。剛好他十月末生日,想藉著這個由頭請大家聚一聚,就在花園飯店包了一間大套房和一天的自助餐廳,讓我去請昆門道觀那三位過來捧個場。我說白吃白喝的叫什麼捧場,那叫蹭飯。
阿鹿笑了笑。他聲音聽起來挺累的,估計公司臨近年終結算了,工作壓力增大。說實話我從小到大沒有太多朋友,他算一個,儘管才回國半年,但我很喜歡和這種安靜的人相處。
我歇了一個雙休日,開始要從陸姐手上接下住院總的工作。這樣緊湊的工作生活中難得有休息的時候,而昆麒麟依然總是往七院跑,總孵在我們辦公室,和我說他們圈子裡的那堆破事。
道士的圈子和其他的職場很像,也有登高踩低啊、謀求上位啊、勾心鬥角啊,甚至引起大的衝突。他和我說了最近的一件事情,就是兩個道士搶生意。
現在他們這個行當簡直是道多粥少,所以如果發現了一樁好生意會有三四路人馬來搶——我沒聽懂他說的人馬是什麼意思,結果昆麒麟說,他算這行當裡的異類,都是單槍匹馬的。但其他道觀不是這樣的,往往發現了一樁生意,一個師父帶著三五個徒弟一起過去。老闆們又不會挑道士,到後面甲道觀的人到了,一看,乙道觀已經一票人等在那了。
「現在規矩就是先到先得。可也不排除有點強硬派的,直接把先到的人打出去。」他說,「最近就有這種事情,兩個道觀的人打起來了,打輸的那邊心裡不爽,就偷偷去對方地盤上下了個咒,直接搞死了對方師父。」
「那挺難辦啊。你們那邊的鬥法警察根本沒法介入,報案都沒人信。」
「所以道界有一個仲裁人的位子。最早就是昆門道觀的師祖坐的,然後代代相傳,一直到我師父,我師叔。」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有點奇怪,可我正低頭吃泡麵,雖然注意到了但是沒上心,順口問了一句,那這一代是你?
他轉過了頭,有那麼幾秒鐘的沉默。這幾秒鐘裡面,我已經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
「不是。」他說。「這一任的仲裁人位子,坐的是余三少。」
我愣了一下,然後想起了青宿書院小樓中的那扇雕刻著獬豸的木門——原來如此。
「最早的昆門道觀建在天府,那是唐朝貞觀年間了,道界第一次共同推舉出了一位仲裁人,昆門師祖昆羅衫。師祖畢生致意於鑽研道法,不涉是非。接下來仲裁人的位子就由昆門一代代傳下去,民國時期甚至出現過昆門雙裁的現象——那時的掌門人昆愚兒與他的師弟昆鵬同堂仲裁。可是到我師父這一代的時候,他和師叔都年少失蹤,當時昆門只留下我一個人了,我太年輕,不可能成為仲裁人。」
「那麼余三少是怎麼成為仲裁人的?我記得你說過,這人好像是半路出家的,家裡原來是做生意的,不是什麼道觀師門。」
他點頭,「說他是半路出家也不合適,這個人根本不算道士。余家最初倒真的是個道門世家,大概也能追溯到元明左右了,但是這個時間在道門世家裡面已經算很短了,算後輩中的後輩,幾乎說不上輩分。民國時期他們就徹底不修道了,賣掉了道觀,做起了生意。後來你也知道,到了改革開放後生意越做越大,漸漸成為了今天的勢頭。」
反正今天我難得空閒,就喝了點湯,聽他說余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