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麒麟決定今晚就動手根除這片區域的癭瘤,但因為它繁殖得太快,根本無法把範圍只縮小到東二區,最後只能限定為整個七院。
晚上,我看到了背著書包、穿著道袍的昆鳴。
小孩子沒什麼變化,還是木愣愣的——和貓比起來,兩個人的差別很明顯:昆鳴只是愣而已,人還是很友好的。
他站在醫院門口,抬頭看著那十幾棟新舊大樓。現在醫院擴建的很厲害,大型醫院都有將近一個中型公園的場地面積了。
「這?」
「這。」昆麒麟點頭,拍拍他的肩,「交給你了。」
「哦。」
我聽不懂這什麼狀況,一把攔住他,「等等,你意思是整個七院的這玩意就交給他了?那他……那他學習怎麼辦?」
「就一個晚上,這叫自主教學明白不。」昆麒麟拉我上了他的車,「小孩子的事情小孩子自己解決,咱們處理大人的事情。」
「為什麼這次又拉上我!」
「貓是女孩子,行內有不成文的習俗的,這類東西不讓女人介入,怕出事。那模特你不是認識嗎,順便幫我個忙唄。」
車門一關,suv直接就開了出去,連跳車的機會都不給我。
曾柔柔的新家在黃浦區一個很冷清偏僻的老弄堂,她應該不缺錢,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從市中心搬到這種地方。我很少會聽見小青年去租那種房子的。可她確實是搬到這來住的,而不是被人拋屍的,這一點警方和房東確認過了。
車開到的時候是晚上六點鐘。昆麒麟去找地方停車,本市當年做城市規劃時沒有預計到今後會有那麼多私家車,所以這類老弄堂或者老小區停車就成了大難題。
我估摸著他有的要折騰了,所以就先進去了。弄堂口有一張還沒收起的麻將桌,旁邊靠著兩老頭在抽煙聊天。見我過去了,他們也不說什麼,就看看我。()弄堂那麼小的地方,有陌生人進出的話很難躲過居民的注意,所以這種地方也很少發生什麼搶劫殺人案,目擊者太多了。
我循著地址找去,很快找到了,但是門是鎖著的,附近也沒有警察。好像說這個案子確定兇手了,就是那個追求曾柔柔多年的男人,只是人還沒認罪。
那人說人面癭瘤會在危機的時候強行附身最近的那個人,兇手還把她的臉剝下來了,不知道是扔了還是帶在身邊,反正很可能兇手已經被附身了。
昆麒麟十分鐘後來過來的,我問他準備怎麼進去?他想了想,叫住一個吃完了飯正準備去打麻將的大媽。
「問一聲啊阿姨,這裡三零三號房如果想租的話該找誰呀?」
那大媽看看我們,連忙搖手,「伐來賽!剛死過人啦!」
「所以房租便宜啊。」他笑笑,「我和我老同學不信這個的。租房子找誰?」
「王家媽媽?」她沖樓上吼了幾嗓子。很快有個老太從兩樓拉開窗子探頭出來問幹啥。「有寧想租儂房子!兩則小伙子!」
一聽是來租房的,老太立馬就下來開門了。弄堂裡的木樓梯很窄,我們兩個子都大,走起來束手束腳的。
到了三零三門口就能看到門前有一些灰,大家一看就懂了,香灰。估計每天還有人在這裡燒香。她一邊走一邊和我絮絮叨叨介紹情況,我們上來就表明了知道這裡發生過殺人案,但是年輕人不在乎,只要價格便宜些就行——這樣開頭就講好了可以避免之後大家尷尬。
老太說,她也知道的,現在便宜些就便宜些吧,總比租不出去要好。
房門打開,我們一看就愣住了——裡頭很亂。牆上有新刷的白漆,但是刷得很難看,估計是匆忙想掩蓋住血跡的。
王老太說,還沒來得及理。如果你們想租,這週末我讓我兒子回來幫我理一理,傢俱裡面都有。
「阿姨啊,問一聲。這個……她死在哪?」昆麒麟問,「是不是床上,那床具什麼的……」
「不是不是!不是啊。床不用換,死地上的!」一聽我們像是遲疑了,王老太連忙搖頭,指指離門口兩三米的地方,「就倒那的。」
我們倆都不怕死人什麼的,就走過去看了——那裡果然有一攤暗紅色的痕跡,應該洗刷不掉了。這種都是老式木地板,水很容易滲下去。
昆麒麟沉吟一會,轉頭和王老太說,「行了阿姨,我們倆在這看看,商量一下。你先去忙吧,等商量好了我們去找你。」
老太應聲出去了,還把門也帶上了。我們圍著那片血跡,都有點頭疼。
「……如果那個癡漢追求者是兇手,那麼人面癭瘤肯定會在他身上爆發。」昆麒麟蹲下來,用手指輕輕擦過那片血跡,「一定會叫醫生的……這種事情你有辦法知道嗎?」
「你是說獄醫系統?不行,我沒同學在那個系統裡。」
「能弄到那個癡漢家裡人電話也好,如果他們最近去探望了,看一眼就知道,可惜這個肯定是保密的。和警方扯上關係的案子都麻煩……」他歎一口氣,索性將整個手按在那血跡上;過了一會又是搖頭,「不行,她已經不在這了。」
「那……怎麼辦?」
「最壞的情況,它會再一次爆發性繁衍,事情鬧得越來越大……然後驚動北京那位。」他說,「好一些的情況,它附身於兇手後兩者磨合不了,所以兩人一起死。」
「會嗎?」
「會。人面癭瘤附身時很挑剔的,幾乎只能附身女人。兇手很可能是個男人,被附身的話,體內大環境不同,癭瘤也許很難活下去……但是因為沒出過這種例子,所以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他蹲在那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打開了背包,把那個銅鈴拿了出來。
昆麒麟讓我幫他一件事——接下來他可能會短暫昏迷個幾分鐘,讓我幫他注意一下體溫和脈搏之類的,一旦發現不對就拚命搖他手腕上的鈴鐺,搖到他醒為止。
我聽著有點怕,說你到底要幹啥?他說你別管了,其他沒要求,就別讓我死。
那個鈴鐺是懸在他手腕上的,昆麒麟慢慢趺坐下去。緊接著我就聽見那鈴聲一響,他的頭就垂了下去,渾身都呈現一種十分放鬆的狀態,好像睡著了一樣,除了懸著鈴鐺的那隻手還伸向前方。
「呃……昆麒麟?」
我戳戳他肩膀,這貨沒理我,還是垂著頭。我拉住他放鬆的左手,這人的手超熱的。不知道為什麼,昆麒麟現在的脈搏很慢,一分鐘可能只有三十次左右。握住他的手時可以明顯感覺到,無論是體溫還是脈搏都在急劇降溫與放慢。
但緊接著還沒過四十秒鐘,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電擊了一樣痙攣了一下倒在地上;我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問出了什麼事,昆麒麟已經坐了起來,滿身都是冷汗,說,「快找!屋裡有人!」
「啊?」
「可能在臥室,快!」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已經衝向了離他最近的那扇門,那是浴室,裡面沒有人;我也跟著一起找,打開了一扇門——是臥室!我看到曾柔柔臥室的窗子大開著,而一個人影正彎腰在她的床邊找什麼東西。
「誰?!」我嚇了一跳,連忙追過去。那人也沒想到會被人發現,折身往窗口一鑽,身手敏捷地掛在空調外機箱上就蕩了下去。
這種動作我不可能玩得來啊!
我正趴在窗口幹著急,身後又是一個人影衝了過來,直接飛出窗口去了——真的是飛!是昆麒麟!這貨連遲疑都沒有,一蹬窗框就從窗口飛躍下去,然後從三樓穩穩落在地上去追那個人。窗外就是一條大馬路,車子並不多,那人往馬路對面跑去,中間回頭看追趕他的昆麒麟。
「別跑!」我在樓上聽見昆麒麟衝他大喊。但是這人根本沒有聽,一邊回著頭一邊繼續跑。「停下!別跑了!別——」
可惜他的話沒能說完。
然後是一陣尖利的剎車聲、以及人體像個大皮袋一樣被積壓的聲音就響徹了整個弄堂。我在三樓的窗口看到了全過程——昆麒麟喊他停下的時候那輛大貨車已經開近,車速很快;可是那個人沒有停下,於是三秒後,他整個人都被貨車撞飛了。
我匆忙從三樓跑下去,到弄堂外的馬路上去。路邊已經開始聚集圍觀的人了,神色驚恐的貨車司機正顫抖著摸出手機報警;女人的尖叫,小孩子在好奇地探頭探腦;而昆麒麟——他扶著自己的膝蓋在那不住地喘息,身上全是汗。從三樓躍下——如果人處於極度緊張狀態,那麼在之後的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什麼感覺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實際上他的膝蓋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壓迫,要是運氣再差一點,半月板和十字韌帶直接就罷工了。
我走過去,告訴他們我是醫生,然後去查看那個人的情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人不行了——胸廓全部塌陷,血和湧一樣地從口鼻處流出,大動脈也已經碎了。
他的喉頭發出「齁漏、齁漏」的聲音,鼻翼煽動,充血的眼睛沒有聚焦。
這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分鐘。
我搖了搖頭,只能唏噓——其實如果他在昆麒麟叫停下的時候就停下,本可以和那輛大貨車擦身而過。
在起身離開他之前,我發現他的手開始鬆開——有一個銀色的小東西從這個人的手心上落出,掉進了血跡裡,迅速被染得血紅。
……這是他從曾柔柔的房間裡找到的?
接下來,在我還沒有考慮徹底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裝作不經意地按進了那灘血裡拿住了那個小東西,順勢做了一個撐地起身的動作;而周圍圍觀的人都只在看他的臉,沒有人注意到我拿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