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ct室那給她卡出個空位,因為剛好有個病人不做了。我陪她過去,女孩子躺上去了,我就待外面和開機的小孩聊天,說著國慶去哪玩了之類的話題。
對著機器,我們是能實時看到掃出來的片子的。這妹子有點腦萎縮,目測是缺血性的,十分輕微,也沒什麼。
讀片的醫師也說不上異常,盯著片子看了挺久沒想到問題出在哪。過一會我帶著模特出去了,灰裙女等在外頭,憂心忡忡的。
我說沒查出什麼異常的時候,她一臉糾結,怎麼說呢,就是既希望真的沒有事,又希望能找到原因的那種矛盾心態吧。ct片子還沒弄出來,我問她,片子出來後要不要給你們?
她說不用,然後要求和我互換手機號,把片子也留我,拜託我慢慢看,發現什麼就打她電話。
我送她們出了病房區。從病房到醫院北門需要經過那個明朝老藥房,這個建築物也挺拉風的,經常可以見到一些攝影愛好者來拍。灰裙女正和我邊走邊聊,模特就說要去洗手間,問藥房區的廁所在哪——我替她指了個路。女人上廁所慢,我等了半天她才出來,於是在此告辭,分道揚鑣。
回科室時候已經近五點了,辦公室裡還有幾個加班的小醫生。陸姐正擦著眼鏡片上的污垢,樣子挺困的。我說今天你怎麼不把胖子拉來頂夜班啊?她說孟家媽媽病了,胖子最近下班了要照顧她。還說我去ct室的時候,昆麒麟和那堂妹來找過我,不過聽到人不在也就走了。
我和昆麒麟都有對方手機了,有什麼事情手機上說也一樣,要是有急事肯定會打電話來。
夜晚的醫院很安靜,就偶爾能聽見病床上打鈴喊護士。我加了個班,五點半的時候離開的。去停車場的路上接到阿鹿的短信,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還讓我叫上昆麒麟。
我說你叫他幹啥,人家現在業務繁忙著呢。
阿鹿笑笑,說就是想多相處一下,在這多個朋友。你們訂喜歡的飯店吧,訂完了把飯店地址給我就行。
我就順著他意思打了昆麒麟手機,那人接電話的時候環境挺嘈雜的,還能聽見邊上有人討價還價的聲音,雞叫鴨叫。我說你在哪啊?他說菜市場買菜啊。
「行了行了別買了,晚上我發小請客吃飯。你吃日料呢還是泰國菜呢還是意大利菜還是粵菜?要是隨便的話那就我訂了。」
他一聽就免費的晚飯吃立刻就答應了,讓我決定飯店。我就定了麗晶上面的皇朝粵菜,因為離家近,和爸媽經常去吃。吃飯時間是六點,開車過去剛好。結果因為麗晶那塊下班高峰時候很堵,停車也難,等我停完車進旋轉門,昆麒麟已經在酒店大廳裡等了。
——旁邊還坐著個冷著臉的貓。
「阿鹿呢?還沒來?」他衝我揮揮手。
我說估計堵半路了,沒事,咱們先上去吧。
等電梯的時候,昆麒麟左看右看,說你怎麼訂這種地方,朋友吃飯多不實惠啊?
這人真是一點出息也沒。我和貓一起瞥了他一眼。
「對了,之前都忘問你了,昆鳴是你什麼人?弟弟?」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學校的學費單上寫的是高一學生,那麼可能是十六歲上下,昆麒麟和我差不多年紀,怎麼樣都不可能是父子。
昆麒麟說,算是師弟。這個關係說來話長了。
他先伸出兩根手指,「我有個師父,還有個師叔。後來師父出事了,這麼多年就沒再找到。我師叔當時已經不太管圈子裡的事情了,因為師父的事情重新出山——但是同樣下落不明。」
「等等?什麼叫下落不明?」
「就是和我這次陷入女蟹巢一樣的情況。但是,他們倆的失蹤……哪怕是余三少的天眼都看不透。」說到這,不知有意無意的,昆麒麟看了一眼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對,十五年前。我師叔已結婚了,昆鳴是他的兒子,當年才剛出生。」
「所以你們總覺得是三少策劃這一切的。」貓冷笑一聲。
昆麒麟攤手,「我沒這樣說。」
「先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吵架以後再吵!」我攔住他們——這也太幼稚了,都幾歲的人了啊。「那昆鳴他家人呢?」
「師叔他老婆很快就走了,應該新找了人。不怪她,那年她也年輕,而且師叔確實一直沒回來。」他走出電梯門,神色挺平靜的。「反正那件事情造成的後果——昆門道觀一脈徹底沒落,余三少成為了一把手。」
先不去管兩家人的恩怨。十五年了,算一下當時的平均結婚年齡,如果他師父和師叔活到現在,應該才四十出頭,確實很可惜。我拍拍昆麒麟的肩,再指指貓,「今天吃飯,你們那的事情就別再提了。我發小完全看不見那堆東西,別嚇著他。」
阿鹿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半了,我們早點好了菜。看同桌的還有個陌生的小姑娘,他也挺意外的,和人家打了聲招呼。
貓就點點頭。如果今天不是他請客,估計頭也不會點。
但讓我欣慰的是,兩個人把我的話聽進去了。這頓飯一直到吃完,飯桌上都沒有提起任何的非人類話題。氣氛既不算熱也不算冷,雖然貓簡直就是一言不發,但好歹我和昆麒麟都能說上點話。
這頓飯之後有好幾天相安無事。我朋友也沒來找我,昆麒麟也沒來煩我,我樂得太平,就每天例行給小顧發幾條消息,她有一條沒一條的回。
但日子總不會就永遠那麼太平下去。隔了一個禮拜,終於出事了。
————
那天是半夜,我正睡得很熟,電話鈴響了。說來也巧,我幾乎每天睡覺都會把鈴聲調成靜音的,但是今天忘了。
屏幕上聯繫人的名字是我朋友。之前也說了,這人挺穩重的,而且特別會做人,絕對不會幹那種大半夜打惡作劇電話的無聊事情。所以看到凌晨他打電話來,我第一反應就是出了什麼大事。
可是接到電話後,他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就是那種人被嚇傻之後的狀態。
「丘荻,幫幫我……」他說,「幫幫我,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和誰說了……」
「出什麼事了?」我從被窩裡鑽出來,把空調調高兩度。
「那個模特……小柔……她死了……」
「啊?!」
這話聽得我睡意全無,一下子坐了起來。我讓他慢慢說,稍微冷靜點。
「公司……公司讓我保密……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了,那樣子……丘荻,我現在完全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滿地的血……」
「你先冷靜點。現在你在家嗎?一個人?」
「我……我在家。一個人……」他沒女朋友,爸媽都在外地,所以在這裡是租房子住的。
「你先別怕。我開車過來,把你接我家,我家有人,你別怕,別去想那個了。」大半夜的,我也懶得換衣服,就往睡衣外面套了件背心,穿著夾腳拖出去了。他拚命求我別掛電話,於是在開車去的路上,我終於聽懂發生了什麼事。
死去的模特——也就是之前臉部變成另外一個人的女孩子,她叫曾柔柔,是他們公司的模特,而且有後台。幹這一行的如果沒有點後台是很難順風順水的,總之憑著這個後台,公司已經替她簽了幾個合約,並且公費送她去整容。整容後出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關鍵就是她回去後就斷了和別人的聯繫。
朋友是她的經紀人,公司聯繫不上她,就讓他去找。於是他就在第二天去了曾柔柔的住處,可是沒有人。
曾柔柔的這個住處是她的後台幫她租的,兩人具體什麼關係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朋友姓許,就叫他阿許吧。
阿許看到曾柔柔住所的門前貼了招租廣告,心裡也搞不明白,難道曾柔柔換了住處?那為什麼不和公司知會一聲?當時他的想法是可能是上下消息的交接有延遲,於是打電話給自己的上級問了這件事情——但是,公司也不知道為什麼模特已經換了住址。
又過了一天,公司和那個模特的後台老闆確認了,老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這個妹子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按理來說,事情這樣就算完了。人家說不定想換個人生理想去廣大世界了唄——就這麼過了五天,阿許接到了警方的電話。
——在一間出租房內有一具無名女屍,死了三天了,屍臭引來了附近鄰居的注意,於是報了警。死者被人在胸口捅了三刀,身份難以確認,但是在她屋裡的垃圾桶中發現了一張名片,上面是我朋友的電話。
「那個地方並不遠,所以我是直接開車去現場的……屍體還沒運走。丘荻……她……她倒在地上……她的臉……她的臉!」
阿許在車後座蜷成一團——他也只穿著睡衣,外面罩著一件薄大衣,鬍子拉碴,看著十分可憐。
「你慢慢說。」我把車倒進家裡的車庫,周圍漸漸暗了下來。「她的臉怎麼了?」
「她的臉……」
阿許顫抖的聲音在黑暗的車庫裡聽起來格外詭異。我有點不舒服,想打開車內燈。只是手摸索了幾次都沒摸索到那裡,只能繼續滯留在這片黑暗裡。
「她的臉……整個都沒有了……被人……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