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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第6章 老闆 文 / 藍底白花

    接下來這幾秒鐘對我而言,簡直一秒都能被拉長到幾分鐘。我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聲,而且所有的血都轟得一下向頭頂衝去。自己不是什麼膽小的人,假設真的是夜班時候看到自己床下爬出一個女人,絕對不可能被嚇到這種程度——但今天是真的被嚇得一片空白了——整個示教室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地被畫滿了符文,一圈一圈包圍住我睡的床,你們想像一下那個情況吧,這張床上的我簡直就和美劇裡面那種巫術祭品一樣,被困在花紋繁複的祭壇上。而正從床下緩緩爬出來的那個吊帶裙女,我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那條吊帶裙,那麼我絕對沒法斷定這是個女人。

    這個從床下爬出來的生物,它幾乎不像個女人——這個生物的形態完全是不正常的,它的手腳很長,瘦的皮包骨頭。並且它的皮膚——它全身的皮膚全部呈現一種極度乾燥才會有的乾裂,一定要找個相似的形容,那麼就很像牛肉乾。

    那張已經和骷髏沒什麼兩樣的臉正迅速衝我靠近。我反手就把枕頭扔了出去——別說衝過來的是個不明生物,就算真的是個妹子,一個枕頭也打不走啊。

    這其實不過是人的本能反應。枕頭砸在它身上,幾乎沒砸掉對方一點血就落在了地上。然後我掄起的是自己的手機——不是日常用的手機,而是院內聯繫用的小手機。除了醫院,其他行業應該也有所謂的小手機,類似於一個隨身攜帶的內線電話,說白了就是個小巧無線電。

    小手機實在太小了。當我把它丟出去的同時,它已經撲到了我身上,手機離手時完全沒有准心,直接從側邊落了下去。

    而且更要命的是我叫不出來——扔枕頭,扔手機,看起來像是一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實際不過是四秒鐘左右。在我能開口前,它已經扼住了我的喉嚨。這股力氣大得嚇人——幾乎是立刻,耳邊就響起了寰椎和樞椎之間摩擦出的、那種不太吉利的聲音。()

    我眼前一片暗紅——昏暗和血色交織在一起,連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窩也變得模糊了。這種因外力造成的強力壓迫如果足夠彪悍,可以在短短幾秒內壓斷我的頸椎——接下來,如果我運氣好,那我會當場失去意識,在一分鐘內完全死亡;但如果運氣不好,那我會僥倖活下來,再在今後的幾十年裡插著導尿管過著高位截癱的生活。

    ——這樣說吧,很多人會覺得,癱瘓很可怕,但他們接觸到的癱瘓大多是報紙和雜誌上的那些勵志小故事或者心靈雞湯,哪怕癱瘓,但只要心靈光明人間有愛,就可以爬進上帝給開的後門過上另一種精彩生活。

    可我們接觸的那些卻是最現實的截癱患者——二便失禁,經濟困難,尿路感染,電解質紊亂,褥瘡,精神失常,自殺傾向。什麼美好都是騙人的,只有健全的人才會被那種心靈雞湯感動,而真正的截癱病人從來不會、也不喜歡看那種東西。而能夠從這種狀態中堅持下來、重新振奮人生的,那都是強者中的強者,真的。這樣的人你別說讓他截癱,你就算只給他留一口氣並把他扔到地中海孤島上,他也可以堅持下來。而完全不會需要這種狗屁的心靈雞湯的。

    ——這短短幾秒的功夫,我已經幾近喪失了抵抗能力。就在眼前的筆電光芒徹底微弱下去前,我聽見了一陣鈴聲。

    而同時,這股怪力剎那間鬆開了。

    氧氣幾乎是以灌的程度重新回到我肺裡,自己的身體憑借最後的本能翻下了床,抓住最近的可以被抓住的東西,拚命逃離那張床;我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已經難看極了,不用照鏡子都猜得出。

    那陣救命的鈴聲是從門外傳來的。可我其實已經聽不太清了——從極度受壓驟然卸去所有的壓力,我的頸動脈竇宛如經歷了一次沒有安全帶的瘋狂過山車,正處於歇菜邊緣。又過了幾秒,聽覺開始稍稍恢復,心跳聲好像打鼓一樣響在腦海裡。不能再動了。我告訴自己——如果還想活下去,就不能再動了;頸動脈竇隨時可能給大腦傳遞一個錯誤的信息,讓我全身的循環開始罷工。

    此刻,麻木的手指下傳來了好像砂礫一樣的觸感——地上有沙子嗎?我也看不清那是什麼,只能隱約看到那些精密的繪圖已經亂成一團——血流逐漸恢復了正常,而我也開始意識到,繪製那些白線的東西不是什麼顏料,而是鹽粒。

    頭上的燈亮了。一個人衝了進來。那鈴聲也變得更加響,丁零噹啷在耳邊亂響——我看見了昆麒麟。他是從外面進來的。

    這孫子明明說好了睡床底的,果然又耍人。但現在的我也沒精力和他計較了,說難聽點,這傢伙的出現簡直讓人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可很快我就不那麼想了。

    「丘荻,丘荻?」他想扶我起來。現在自己正平躺在地上,和挺屍一樣嚇人,他力氣挺大的,扶著後頸就把我托了起來——你個傻子想害死我嗎?!我心裡暗罵,可喉嚨又梗著說不出話,只能輕微搖頭——他一定是誤會了,竟然還想扶我站起來。

    會有這樣的情況,一大部分都是電視劇裡害的——急救類科普實在太少,而隨便哪個電視劇,無論現代的古代的,有人一下子從高處摔下來或是受傷暈倒,其他人一定會衝過去抱住他/她又搖又晃。我根本無法斷定剛才掐著脖子的那股力量有沒有損到頸椎,平躺是個已經穩定的狀態,假如在這裡的是陸姐,那麼絕對不會改動我現在的動作。

    我正不知道怎麼和他解釋,外面就傳來了一個軟軟的聲音,帶著些蘇州口音。

    「丘醫生……呀!這地上都啥?」

    ——是小劉。

    小姑娘沒讓我失望,膽小歸膽小,可她一見我這幅樣子,馬上就讓昆麒麟先別動我。

    「丘醫生先躺下,別起來!」她說,「這到底怎麼了呀?」

    一言難盡。我此刻腦子裡都是亂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丘醫生大戰牛肉乾的劇情。小劉跑去拿來了血壓計看了看我血壓,被上行嚇得臉色刷白。我和她打了個「沒事的」手勢,再在地上的鹽堆裡寫下了一個水字。

    昆麒麟這次終於聰明了,很快衝去拿水回來,又開始學電視劇裡要給我灌水。小劉攔住他,再去弄了針筒,一點點慢慢打進我嘴裡。

    很快,四肢又重新恢復了知覺,耳鳴和眼昏也消失了。我鬆了一口氣,這次是真的命大。

    「丘醫生,你沒事吧?要不要叫樓下的醫生過來?」小劉嚇得快哭了——確實挺醉人的。最近外科夜班沒死過人,結果突然死個大夫那就十分傳奇了。

    「你怎麼來了?」自己腦子還算清醒。小護士不會沒事幹往示教室跑,護士在夜班會叫醫生,要麼失火了,要麼病人有事。

    「哦……33床血壓一百八……」

    現在我血壓肯定能秒殺她。我讓小劉先去手動給33床量雙上肢血壓,還有些其他處理,先別管我這。姑娘紅著眼眶去了——感覺她肯定誤會了啥,因為我脖子上的掐痕估計挺嚇人,她八成以為是昆麒麟下的殺手。

    看著她的白色護士服消失在視野中,屋裡的氣氛就有些詭異了。昆麒麟歎了一口氣,「……對不住啊。我也沒想到,我就離開了一會……」

    「……那是什麼東西?你別告訴我你挫到找一根牛肉乾當僱主。」

    「我草,你們醫護工作者自己不愛吃牛肉乾還不讓我吃了?!」

    「我草?!你知道那是啥玩意你還讓我和它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現在男女嘉賓差點牽手成功了你知不知道?你再晚點來我就跟它回家領證了!」

    「好好好,我錯,我錯。」他雙手合十給我拜了一拜,一點看不出誠意,「但其實有地上這個法陣,只要你別破壞了它,我老闆出來個幾秒鐘就能歇菜。你早不醒晚不醒,就和它有緣分,命中注定遇到愛。」

    原來那鹽巴圖也是他幹的。我想起了自己扔的那個枕頭,確實會擦掉一大片鹽——可誰知道這混蛋是不是馬後炮?

    「你告訴我了嗎?我啥都不知道!」

    「我和你說好的啊!你躺在這睡覺啥都別干……」

    說著說著居然還委屈了——特麼的還敢委屈?!

    我死死瞪著他,眼白還血紅,特有威懾力。

    昆麒麟說好了好了你別瞪我,這次真算我錯,我和你賠禮道歉——可我現在確定這屋裡確實有東西,張志仁的異常和失蹤必定和它有關,絕對不是無故出去散心旅遊。

    我說你今天和我解釋清楚,那母牛肉乾到底是啥玩意?

    「這個說來話長,你讓我醞釀情緒再……別瞪我!好,我說……」他舉手投降,大歎氣,「它算是我僱主。我說了,我是道士,也是私家偵探,我只接它們的生意。你想叫它死前線索也可以,叫它鬼也可以,叫它老闆也可以——我是這樣稱呼老闆們的。我的老闆們,它們的意念一般十分強大,這樣強大的靈體,它的生前也可能有許多的秘密。」他在我的眼前伸出手、攤開手掌,每說一條就折起一根手指。「感應到強大的靈體、調查清楚它們的執念、解開它們生前的秘密、找出那些秘密……最後,從秘密中獲利。這就是我所做的。」

    「你是說……」

    「對。你看見的那個穿吊帶裙的女老闆,她已經死了。而當我感應到她的時候,她告訴了我一個名字。」他看著我的雙眼,一字一句。「張志仁。我接到感應委託的那天,正好是張志仁失蹤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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