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樹影婆娑,輕波蕩漾,小舟被水波托著微微晃動,如同那兩顆驛動的心。樹蔭遮住大部分陽光,卻也有些微光透過柳條照進來,斑斑駁駁。
「還要更早,你還記得五歲那年,我們躲在冬青樹後面,聽到二叔和二嬸嬸商量如何坑害我,他們走後,你對我說,你要保護我,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從那時起,我就發誓,為了你,我一定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我要保護你,我要讓你受盡嬌寵。」
金玖凝視著林安兒,目光晶瑩而堅定,宛若看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那個秋日,他們常在後園裡玩耍,他「受騙上當」幫她在梧桐葉子上寫字,那年她五歲,他十三歲,就和她現在一樣的年齡。
她哭時,他就陪她一起哭,她笑時,他就扮傻子出洋相讓她笑得更開心,有人欺負她,他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去幫她,而她也是。
她以為他早就忘了小時候他們一起經歷過的事,她以為當他不再裝傻後,他們就變成家長和孩子,不再是好朋友好搭檔。
其實他和她一樣,把那青梅竹馬的往昔,如珠似寶收藏在記憶深處。
眼前的人是等了她二十多年的夫君,也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
林安兒嘴巴大張著,傻傻地聽著金玖的訴說,他的聲音如碎玉般清亮,卻又像輕柔的羽毛,搔撓著她的心。麻麻癢癢。
「你們都說我就是林安兒,爹爹和哥哥這樣說,玉娘也這樣說。可是如果我不是呢,我是說如果有一日真正的林安兒回來了,那怎麼辦?」
說了也沒人相信,林安兒發自內心不認為自己就是真正的林安兒,既然金玖向她表白,她的小腦袋就忍不住往更深處想了。
金玖依然凝視著林安兒,聲音很低卻堅定:「如果真是那樣。我就帶著你去做你今天要做的事。」
她今天要做的事?什麼事啊?私奔!
金玖的話外音:如果有一天被證實你真的不是林安兒,我就帶你去私奔!
林安兒眨眨眼睛。她不太相信,根據她對金玖的瞭解,這人是那種捨命不捨財的,為了他金家的家業。他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比如撿個假貨當媳婦,又比如金剛經造假的事。
「你私奔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捨得嗎?」
金玖淡淡一笑,目光是春水般的清澈:「怎麼會什麼都沒有了,我還有你。」
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令人心潮澎湃了,林安兒的心已經隨著他的這句話飄出去了,飄到她嚮往的江湖。
「可是我」林安兒又想說她心裡有人了,可卻沒有了底氣。
如果阿渡看到私奔的她。會怎麼做?放棄他現有的一切隨她去嗎?
去年此時,林安兒堅信阿渡一定會這樣做,可是時隔一年。尤其是聽到阿渡在北地濫殺無辜的傳聞,她的信心早就動搖了。
或許阿渡只是她為自己找的私奔借口,她只是害怕,害怕有那麼一天,金玖對她說:「我等的人終於回來了,你這個假貨滾蛋吧。」
「安兒。不用可是了,以前你還小。什麼都不懂,從現在起,我們正式開始好嗎?如果到了你及笄的那一日,你仍是想要離開,我決不會再如這般挽留你。」
等她及笄,阿渡也要回來了。
林安兒靜靜地看向柳蔭外的天空,天空藍得透亮,如最純淨的寶石一般晶瑩,更如她此時的心情,平靜祥和。
從小到大,她的心還是第一次這樣平靜。
「你說話要算數啊,不許反悔。」
金玖輕輕握住她的柔夷,眼波溫柔,纏綿如花間蝶翼,時間如同靜止,周圍的一切全部凝住,他的聲音猶如亙古清鐘,字字敲在林安兒的心頭。
「永不反悔!」
永——不——反——悔。
很多年之後,林安兒每每想起那個春日的水上,耳邊還會縈繞著金玖說的這四個字。
這次私奔的事,所有人都沒有再提,就連等了從清晨便等在下游準備接應林安兒的陰叔也沒有提起。
林安兒甚至懷疑,這件事有沒有真實發生過?
就連抽屜裡那只紅木描金百寶箱裡銀票也一張都沒有少。
悠閒的午後,林安兒和伊亭各吃了兩碗牛雜面,來到聞名帝京的鋪子裡看西洋鏡。
西洋鏡這玩藝兒對於林安兒並不稀奇,可在大成那是頭一份,也有人想要倣傚,可是卻搞不明白裡面的門道,仿來仿去也沒有成功。
因此,方姨娘的西洋鏡開了一年多,依然在京城獨一無二。
這裡的西洋鏡,林安兒早就看膩了,可是昨天在采芝堂吃點心時,聽隔壁桌的太太小姐說又換了一批新的畫面,且幅幅新鮮,林安兒這才拽著伊亭跑過來。
沒想到方姨娘破天荒也在鋪子裡,她穿著水天一色暗紋褙子,下面是月白色馬面裙,髮髻上只插一支紫玉釵,清秀的面頰用輕紗遮住,若非林安兒對她熟悉一時也難以認出她來。
她是寡妾,地位本就低下,夫君又不在了,膝下空虛,住在金滿園由嫡出兒子供養,本就名不正言不順,都說若非金玖看她命不長久,決不會容她住在京城。
但那都是表面上的,別人只是看她是個牙尖嘴利不讓人待見的妾室,卻沒人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更不會知道京中有名的西洋鏡原來是她的傑作。
上次抱月樓的事情被金玖壓下去,之後林安兒再也沒聽他提起過,再後來林安兒一門心思給孔七和林宥兒做媒,就把這事給忘了。
看到方姨娘露在面紗上面的那雙眼睛,林安兒皺下眉頭,這雙眼睛如同洞察萬物,令人不寒而慄。
「方姨娘,好久不見。」林安兒自我感覺皮笑肉不笑。
「大少奶奶真是輕閒,還來照顧小號生意,謝啦。」
林安兒還以為方姨娘會假裝不認識她呢,沒想到人家非但沒有如她所想,反而還要道謝,弄得林安兒挺沒意思的。
好在林安兒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因為伊亭正在大驚小怪。
「小妹,你快看啊,這畫上的女的裙子好短,羞死人了。」
林安兒湊過去一看,不以為然,還以為是春|宮圖呢,原來就是穿著超短裙的現代女子。
方姨娘真是典型的穿越女,懂得用現代的東西來賺錢,林安兒對此很佩服。
這些新畫吸引了很多人,以往還只有女人和小孩來看西洋鏡,眼下就連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也來了,真是世風日下啊!
林安兒無限感慨。
沒想到一轉眼,方姨娘就不見了,她這種身份出來一次不容易,她該不會又去了抱月樓吧?
林安兒的興趣來了,話說她這幾天也真是太閒了。
「姐姐,咱們去個地方吧。」
伊亭是個懂事的,但聽到林安兒的計劃,她也來了興趣,練武的孩子全都膽子大,伊亭清冷的外表下包裹著一顆初生牛犢的心。
牛心。
兩個人鑽進衣裳鋪子,再出來時,就變成誰家的小書僮了。
「我家少爺在裡面,讓我們給他送錢來的。」
「你家少爺是哪位?」
「少爺就是少爺,城西的張少爺你們都沒聽說過?」
好吧,大成就是姓張的最多,每天來抱月樓的張少爺沒有二十,也有十八。
林安兒和伊亭進了抱月樓,直奔二樓新月姑娘的房間,中途遇到個龜奴,看這兩個小孩白淨清秀,怎麼也不像是來找姑娘的,便多嘴問了句:「誰家的小哥兒啊,你們找誰?」
「來找我家少爺,聽說他最愛捧新月姑娘的場了。」
龜奴的眉頭皺得像個毛疙瘩,滿臉都是嫌棄和鄙視,衝著她們兩個揮揮手:「出去玩去,這兒沒有什麼新月姑娘,快走快走。」
林安兒還想再說,那龜奴竟然揚起細皮嫩肉的大手,尖著嗓子喊道:「哪來的小兔崽子,再不走就叫人來轟了,快點走!」
什麼態度,打開門做生意,生張熟魏,有本事就在門口掛個牌子:未生年人不許入內。
切,你敢嗎?
伊亭拉拉她的衣角,示意她看看牆上,林安兒這一看登時驚呆了。
原本這二樓的牆上掛著一水兒的仕女圖,那是抱月樓十二枚當家紅月亮。
可現在只有十一幅仕女圖,原本掛著新月畫像的地方被人換成了花鳥圖。
十一幅仕女圖夾著一張花鳥,這感覺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看到這個,林安兒沒有再和那個不懂事的龜奴爭辨,拉著伊亭快步下了二樓。
沒想到剛剛走到樓梯拐角處,就見一個丫頭打扮的少女正在探頭探腦地看著她們。
「咦,你不是那個小綠?」
林安兒記性很好,她還記得上次來抱月樓時,就是這個小綠姑娘用兩弔錢買下她的玉簪花。
「你們是來找新月姑娘的嗎?」小綠的聲音壓得很低,顯然方纔她聽到了走廊內的林安兒說的話。
「是啊,她不在這裡了嗎?」林安兒問道。
「你家公子以前是新月姑娘的恩客吧,你們勸勸他,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家姑娘出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