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了一整天,江夏初明明是累極,卻輾轉到了後半夜,還是未能入睡,乾脆起來,披了件白羊絨的線衫。
已經是深夜,大多人入睡了,偌大的左家分外靜,一雙白嫩的手推開書房,昏昏燈後,那是一幅怎樣的情景啊。
並未開燈,淡淡微光揮灑,那是一盞鑲了夜明珠的琉璃盞,那高懸的琉璃盞下,那純黑貂絨的毛毯上,是一個精緻的男人,他側身伏下,琉璃光下的半邊臉籠了一層淡淡光華,美得驚心動魄。
左城……這個男人啊,真要命,攪亂了她一池安靜,揪著心口的衣衫,她緩緩踢開慢慢一地的酒瓶子,走近,蹲下,伏在他身旁,鼻尖,是甘冽的酒香,很濃,卻好聞。
她伸手,還是收回,只是很輕很輕地喊他:「左城。」
他似乎沉睡,長睫未動,興許如此,她倒大膽起來,又湊近了一分,他那麼冷硬的性子,睫毛卻軟軟的,她細細端詳著,幾乎鬼斧神差伸出掌心,刷過他軟軟的掌心,她吟吟笑了:「會長得像你嗎?」
一個男人,怎麼能長得這麼好看呢?孩子若是像了他……誠如關艾說的,可就麻煩了。
她又笑了笑,眸中明媚了幾許,稍稍退開,腳撥到了黑色地毯上的酒杯,她皺皺眉,拾起來湊在唇邊,舔了舔空酒瓶子,眉頭皺得更深:「chateau。」
最烈最辣的酒,血紅的顏色,曾經她說最適合他,的確如此,那紅色染在他白色的襯衫,美得魅惑極了。
興許如此,他獨愛。
她又舔了舔,彷彿也有些醺了,眸子有些混了:「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只喝這一種酒,怎麼總是這樣偏執呢?有些東西,不一定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
她湊近,伸手,從眉眼開始,一寸一寸拂過。
真的很美呢!
歎了一口氣,手緩緩移開。
一隻冰涼的手忽然截住她的腕,隨即就是狠狠一拉,她驚呼,唇上一熱,那沾了酒香的舌頭便開始在她唇齒間橫衝直撞。
一個吻,抽乾了她渾身力氣,男人擁著她,又啄了一口她的唇:「我是很偏執,有些認定的人,我甚至覺得一輩子都不夠。」
淳淳的嗓音微醺,明明未飲酒,她只覺醉了,雙頰緋紅。
「夜深了,地上涼,早點休息吧。」
四月的天,夜裡還很冷,他渾身都冰冷,她撇開了眼,她剛要起身,卻被男人撈回懷裡,緊緊抱著,耳邊都是醇醉好聽的嗓音:「夏初,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他歡喜地像個孩子,又小心翼翼地問著,眸子似有碧波劃過的井中月,細小溫柔的漣漪在漾開。
他的眼會讓人淪陷,她募得轉開眼,不看他,心跳如鼓。
一雙手白皙的手托著她的下巴,眸光相對,他沉沉開口:「那個問題,再回我一次。」湊近,鼻尖相靠,他氣息迷醉,唯獨聲音清澈,「在去美國之前,你對我可有一分真心?」
可又一分真心……可有……
驟然,心被繃緊,她想要轉開臉,左城卻用了力,緩緩拂上她的眉眼,孩子般執拗又慌亂:「夏初,不要騙我。」
她張張唇,有些話就要脫口而出,忽然,他灼燙急促的吻含住她的唇,將所有話吞沒,吻得近乎暴烈,然後,緩緩溫柔,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舔咬著她的唇:「乖,別告訴我。」
左城在害怕呢,他沒有把握,他害怕那個答案。
江夏初抬眸,清凌凌的眸子水汽朦朧,唇角一扯,全是無奈,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男人啊,有對她又投降了。
左城將她抱回了房間,並未留下,她睜著眼躺著,抱著自己,懷裡還有淡淡酒味,她用力嗅了嗅,似有若無的,是左城的氣息,伸手觸到一手冰涼,她心裡忽然就空了一塊,她抱著自己坐起來,轉頭,牆上掛著她與左城的婚紗照,她嶄然一笑,伸手指著照片裡淺笑莞爾的男人:「寶寶,那個男人長得好不好看?」
她乾脆起身,踮起腳,拂著照片裡男人的眉眼,手覆在腹部,笑得像個滿足的孩子:「這是你爸爸,也許將來,你也會長著這樣的眼睛,這樣的鼻子,這樣的嘴巴。」
腦中,映入一張小小的臉蛋,黑黑的眸子,薄薄的唇抿著,俊逸的眉蹙起,與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樣。
他們的孩子,還是像他好些,多好看啊。江夏初忽然這麼想著。
她對著結婚照,照片裡的她凝著眉頭,照片外的她在輕笑,小聲似夢囈:「可曾有過一分真心?」她拂著心口,有些無奈,「那個傻瓜,怎麼止一分。」
她想起了那麼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大概就是這樣子吧,左城那種毒,總是會在任毫無防備的時候噬骨侵心,等到發覺,早已欲罷不能。
她也終於知道,她為何會恨他,因為她愛他。
夜裡凌晨時分,狂風大作,天際募得拉開一絲白色的口子,淡淡暮光揮灑。
城南裡街,昏天地暗,暮色難侵。
「砰——」
「砰——」
兩聲槍響,散在裡街千里長巷,劃破了這寂靜的凌晨。
阡陌交錯的深巷裡,一地血色蔓延,橫七豎八全是屍體,躺在那屍體中央的女子,一襲白色長裙染得血紅,木然的眸子腥紅,忽然亮得絢爛,她抬頭。
那巷口深處,男人緩緩走來,眸光好似那凌晨時分剛剛亮起的微光。
「你來了。」眸中盛了一汪盈盈秋水。
他走近,不言不語,目下無塵。
這才是左城啊,不染纖塵,像是從夢裡走來。
大概真是夢裡,腹下那一槍穿透,她卻絲毫不知疼痛,笑得清澈:「我還以為你不回來。」
「中央廳檢察官若是死在裡街,我左家會很麻煩的。」他沒有看她,斂著冷冷的眸子。
中央廳檢察官?成初影既愛又恨的身份。
收了笑,她跌跌撞撞,起身,卻站得很直,只問:「僅此?」
她按著腹部的傷口,指尖是汩汩的血流。
左城答:「僅此。」
一模一樣的兩個字,她飽含所有神情,他毫無情緒波瀾。
她還是笑了笑,有些澀然,像自我安慰,又像自我嘲弄:「不管理由是什麼,你總歸是來了。」
總歸是沒有白等一回,就算一槍穿腹,也值了。
兩人都沒有再走近,隔著一地的屍體,那人的嗓音冷冷傳來:「理由?」
成初影笑了笑,臉色白得恐怖:「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信不信?」指尖溫熱,血流得更凶了。
被成初影一槍爆頭的張文集是反左派,你說這是公事公辦,還是假公濟私?
左城不語,信與不信,誰也猜不透,只是眸光冷漠地叫人心裡生寒。
忽然,好像夢醒了一樣,傷口開始疼了,她按緊了幾分,聲音無力:「走私,販毒,洗黑,張文集那個傢伙做盡了,中央廳已經盯著他很久了,已經下了緝捕令了,我公事公辦,所以一槍斃了他,他倒好,死前還送了我顆子彈,不死也讓我脫了一層皮。」
正像成初影所說,這一槍下去,不死也脫了一層皮,她卻能忍,吭也不吭一聲,就那樣直直站在左城前面,只是未得他一個眼神。
左城還是冷若冰霜:「是公是私,你自己拿捏,我只說最後一次。」抬眸,視線終於落在她身上,「你不是左家人,左家也好,裡街也好,給我離遠些。」
好一番絕情絕意的話,果然符合左城的性子。
她顫了一下,咬著牙站穩,背脊絲毫不折下,慘白的唇咬破了皮,聲音乾啞地像被煙熏過:「我想了兩年都沒有想明白,為何你不給我留一點餘地,那年你將我帶回左家,我一直以為我與旁的女人是有些不同的,只是你似乎對我更狠。」她對著他冷笑,眸中一汪死氣沉沉的水:「我什麼都沒做,為何你還是容不下我?」
他眸光未變,依舊是徹骨的寒:「不是容不下你,是容不下你的野心。」
女人的野心,對男人,對愛情,都太瘋狂,他不喜歡這樣的遊戲,因為他的女人不喜歡。
他啊,除了江夏初,從來不給女人機會。
「呵。」她失魂地冷笑了一聲,「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呢,」
怎麼會沒有野心呢,這樣一個男人,他的一個眼神,誰又能逃得了,就只能認栽,她不悔,卻做不到不怨。
強顏歡笑著,她佯作坦然:「不管怎樣,謝謝你救我。」毫無疑問,若是左城不出面,她斷然走不出這條裡街。
「我沒有救你。」
成初影一愣。
左城說:「我若要救你,會在那一槍之前。」
臉色大白,她捂著傷口的手指都在顫抖,因為太用力,結痂後又滲出血來。
原來,她只猜中了其一,他來了,所以她安全了,只是竟不知,他早便來了,卻眼睜睜看著那一槍穿了她的腹。
她踩著一地的鮮血顫顫巍巍地走至他跟前,抬眸,她固執地用最後一絲力氣問:「若是那一槍對準的是我的心口,你會不會截下。」
「不會。」
毫無猶豫,沒有溫度,從左城的臉上找不出一絲情緒來,然後,說完,他轉身,沒有片刻停留。
她在身後喊:「你比我以為得還要狠太多。」
左城未回頭,踩著一地的紅色,走出了幽深的巷子,凌晨的暮光下,他背影冷傲。
終於,她用盡了力氣,重重跌落在地上,血汩汩而流,乾澀的眼睛紅得似血。
她伏在地上,看著那身旁的屍體,冷笑:「我和你們的命沒有區別呢,之於他只是螻蟻。」
天大亮,秦氏心理診所的燈徹夜亮著,還未來得及關,秦熙媛揉揉發酸的眼睛,眸光一怵,打呵欠的手頓住了。
「秦醫生是嗎?」
門口,女人的聲音暗啞,一頭微亂的長髮,看不清面容,白色的裙子血跡斑斑,手覆著腹部,染紅了指甲。
身為心理專家的秦熙媛足足怵了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我是心理醫生,不是病理,我覺得你現在更應該去醫院。」
醫學不分家,依照秦熙媛的估測,這傷短時間要不來這女人的命,長了可就不一定。
真是個怪女人,秦熙媛有種踩了地雷的感覺。
滿身是血的女人似乎站不穩,倒在白色的沙發裡,瞬間染紅了靠枕,她只是皺皺眉,抬頭:「我聽說來秦醫生這裡的病人都只要講一個故事,正好我也有一個故事。」
秦熙媛強裝淡定:「若是要心理咨詢的話,可以預約。」
大早上的,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說著胡言亂語,還是先支走為妙。
女人還是捂著手上的腹部,蒼白的唇忽然拉出一抹笑:「你知道齊以琛是怎麼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