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纖羽聞言,雙手緊緊絞弄著帕子,牙齒緊咬雙唇。她心中羞愧萬分,卻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冷嘲熱諷,而是因為自己曾經的愚蠢荒唐。自己的表哥真心待自己好可她卻不親近,反而去親近別人的表哥,連被別人利用了都懵在鼓裡,安王是皇子是王爺那又如何,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葉橋雖是平民,可是為人正直善良,更重要的是,他與自己是嫡親的姑舅表兄妹,是血脈相連的至親!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怎會那般糊塗!葉青聞言,垂下眼簾,段秀玲輕歎了口氣,夫妻二人此時心境相同。以前蘇纖羽再不懂事,他們頂多只是受其冷遇,並無其他衝撞之處,可是他們的兒子就委屈得多了。他們無事決不會踏足將軍府一步,之所以同意葉橋去將軍府與蘇纖羽一起嘻鬧玩耍,一來是希望他們表兄妹自小便能培養深厚情誼,將來長大了可以相互扶持,二來葉橋在將軍府也可以保護他表妹,不受其庶妹欺負。然而友好的模式在蘇纖羽五歲的生日那天終於被打破了,那天下午葉橋渾身濕透的跑回醫館,模樣狼狽不堪,一言不語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可把他們夫妻倆嚇壞了。後來硬是破門而入,仔細詢問他才知道,原來蘇纖羽連同其庶妹捉弄他,將他推入荷花池裡,還出言不遜的嘲諷他,葉橋當時已是十一歲的少年郎了,自尊心極強,面子皮又薄,心裡氣不過爬出池塘,頭也不回的一路跑了回來。他雖知蘇纖羽定是受其庶妹唆使,才會這般捉弄他,可他心裡頭實在生氣,本來他有打算原諒蘇纖羽的,可是蘇纖羽那一句「我才不要平民表哥呢」的話著實刺傷了他,因而不管父母親如何勸慰,他發誓決不再踏足將軍府。人家都說不稀罕他這個平民表哥,他又何必厚著臉皮去瞎湊熱鬧,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王巧心有心勸解,但看到表姐,表姐夫二人皆沉默不語,也不好多嘴。且不說她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外親,雖然表姐一家待自己極好,但她也不能因此得意忘形,失了分寸。就說葉橋這個表外甥吧,她是極喜愛的,他受的委屈她亦是心知肚明的,他與蘇纖羽之間的隔閡,不是旁人幾句話便能解決的,關鍵還是得他們自己心裡可以放得下。就在他們幾個沉默思忖的時候,忽聞一聲「撲通」的響聲,卻是蘇纖羽雙膝重重的跪在了地板上。眾人皆是一愣,葉橋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身份尊貴的將軍府千金大小姐竟然朝他們下跪了?段秀玲起身欲扶起她,被蘇纖羽拒了,「舅舅,舅母,表哥……」蘇纖羽泣不成聲的說道。「地上涼,你剛病好,快起來。」段秀玲說著,再次伸手去扶她的手臂。蘇纖羽搖了搖頭,輕推開段秀玲的手,「舅母,您坐著聽羽兒把話說完吧。」「你這孩子,有話站著說。」段秀玲又要拉她起身,王巧心上前阻了,拉著她坐下,「表姐,就讓羽兒說吧,話不盡心不安,她既有心懺悔,咱們也別攔著才是。」段秀玲看了看蘇纖羽,輕歎了口氣。「巧心姨,表哥,你們也坐著聽吧。」蘇纖羽看了看站在一左一右的王巧心和葉橋說道。看到他們坐了,蘇纖羽拿帕子擦了擦臉,然後緩緩開口道:「羽兒自幼喪母,幸得祖母憐愛,得以在府中安然成長。舅舅一家更是對羽兒極好,一旦羽兒生病,即使不願踏足將軍府,舅舅仍舊是二話不說的便前來為羽兒看病。表哥更是好兄長,處處袒護謙讓著羽兒。可是羽兒糊塗,受人唆使,疏遠了祖母及舅舅一家,荒唐愚蠢的言行,更是深深傷了你們的心。羽兒這一病,倒是清醒了,許是娘親、祖父和外祖父、外祖母看不過去了,特來夢中點醒羽兒,羽兒這才知道,以前我傾心信任親近的人是怎般的歹毒心腸,而真心待我好的親人,卻是被我如何疏遠不敬傷透了心。」蘇纖羽說著說著,聲音又哽咽了起來,頓了頓,接著說道,「如今羽兒都懂了,明白了,也後悔了。羽兒懇請舅舅舅母和表哥,能夠原諒羽兒曾經的過錯,給羽兒一次彌補的機會,讓羽兒好好的孝敬報答你們。」蘇纖羽說著,叩頭大哭。眾人聞言,無不感歎。「懂了便好,懂了便好。」葉青連連歎道,和段秀玲一起起身上前扶起她。段秀玲掏出帕子,為她擦拭淚痕,心裡欣慰得無法言語,伸手將她攬在懷裡,「傻孩子。」「舅舅舅母,可是原諒羽兒了?」蘇纖羽悶聲問道。「當然。」段秀玲輕撫她的頭道,「當年你年紀小,家裡又是那般狀況,你舅舅怎會忍心怪你。只是可惜我們沒有能力庇護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從身體上關心你的健康。好在還有你祖母在,不然,你舅舅和我百年之後,怕是無顏見你娘親了。」蘇纖羽猛地搖頭,「無顏見娘親的是我。」「羽兒,舅舅等這一天很久了,還好終是讓我等來了。如今你懂事了,你娘親定然很欣慰,又怎麼會怪你呢。我們不求別的,只求你安好便滿足了。」葉青說道。蘇纖羽抬頭看向葉青,哽咽道:「舅舅,羽兒再不會讓你們傷心了。」「臭丫頭。」葉橋咳了兩聲,聲音有些暗啞的喊道,語氣再不復之前的不屑,而是藏匿著一絲絲的寵溺。蘇纖羽聽了,心中一喜,連忙應聲,「誒!」看向葉橋時,才發現他的眼眶早已紅透。「瞧瞧你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醜死了!」葉橋看著她,皺眉道。蘇纖羽笑了,她記得五歲之前表哥常常對自己說這句話。「表哥,你……可是原諒羽兒了?」蘇纖羽小聲的詢問道。「你都下跪求饒了,我要是還斤斤計較,豈不顯得小肚雞腸?」葉橋挑了挑眉道。「謝謝表哥!謝謝舅舅!謝謝舅母!」蘇纖羽激動的道謝,正要下跪被段秀玲笑著阻了。「臭丫頭,你可想好了,我葉橋乃一介平民,既無權又無勢,比不得那尊貴的皇家子。」葉橋半說笑半嘲弄的說道,雖然他並不是愛記仇的人,但是同樣的事他可不想再經受第二次。「表哥見笑了,以前是羽兒糊塗,他再有權有勢也比不得與我血脈相連的表哥你來得親呀。更何況,表哥乃一翩翩君子,他不過是個勢利小人,羽兒以前是被狗屎遮了眼,才會追著以他為伍。」蘇纖羽嫌棄的說道。葉橋聽了,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臭丫頭,我這下是信了你真心悔過了。」「呸呸呸。」段秀玲笑著嗔怒道,「瞧你們兩個皮猴子,一得意便忘了形。「蘇纖羽吐吐舌頭,俏皮的笑道:「舅母息怒,羽兒能得意忘形的機會頗為難得呢。舅母方才不是說讓羽兒不用那般中規中矩嘛,羽兒這不向舅母撒嬌來著了。」段秀玲搖頭笑道:「你這丫頭。」王巧心看大家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裡很是開心,心結解開了,生活樂開懷。蘇纖羽看著他們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欣慰的笑容,心裡一番感慨,這就是血脈相連的骨肉至親了,即便得了自己多年的冷遇不敬,心裡卻依舊對自己
關愛有加,不由得再次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孝敬舅舅舅母,多和表哥親近。到了就診的時辰,葉青和葉橋去了前堂又開始忙碌了起來,王巧心和段秀玲則在院子裡,包藥的包藥,熬藥的熬藥,蘇纖羽在一旁幫忙打下手,順便學習點醫術內容。等到了傍晚,來醫館看病抓藥的人少了許多,蘇纖羽將那裝「護心丹」的藥瓶遞給葉青查看,結果不言而喻,果真是害人的毒藥。葉橋溫和的笑容上覆上一層怒氣,「沒想到她竟連老夫人也敢謀害!」隨即想到了什麼,擔憂道,「那表妹你不是……」蘇纖羽冷笑道:「我於她而言尚有可利用之處,想來她還不會對我下手。」葉橋還是不放心,「爹,你給表妹把把脈瞧瞧吧。」蘇纖羽心裡很是感動,看著他微笑道:「表哥放心,舅舅已經給我瞧過了,無礙。」葉橋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看葉青點了頭,這才放心。葉青寫好藥方,交給葉橋去抓藥,然後對蘇纖羽說道:「你先帶些排毒養心的藥回去,分早中晚三次煎服,切記讓可信之人全程把關,明日我抽空到將軍府給你祖母號脈,再對診下藥。」「有勞舅舅費心了。「蘇纖羽欠身說道,想了想又問,「舅舅,一旦祖母體內毒可解,若是她再下猛藥可還會有影響?」葉青沉吟了一會兒道:「這要看毒解的程度,你祖母已服用此毒近十年,若是半年內沒有出現差池,那便無大礙。」半年……李珍兒是在重陽節翌日行動的,算起來只剩五個月了……蘇纖羽心裡一急,問道:「若是第五個月內……」「莫急,只要毒得解,就算真的再來一劑引藥,也沒有毒解前那般嚴重了。不過你既已察覺到了,多加防範便是,能不喝便不喝,若是飲了……」葉青安慰道,「你放心,有舅舅在,定保你祖母無事便是。」蘇纖羽聞言,感動、焦慮的淚水瞬間湧出,起身跪在地上,叩頭道:「謝謝舅舅,羽兒謹遵舅舅叮囑。有舅舅在,祖母一定會沒事的。」葉青扶起她,「你祖母為人慈善,必得上天庇護。想當年你祖母難產,最後不是安然無恙了,此番定也是如此,你儘管放寬心。」蘇纖羽點點頭,拿起帕子擦拭淚痕。天色漸暗,蘇纖羽婉拒了舅舅一家留自己用膳,讓映雪到馬車裡把蘇老夫人贈送給舅舅一家的御賜綢緞拿來交予舅舅,代替將軍府表達了對舅舅一家的由衷歉意,得舅舅一家大方諒解後,起身告辭離開。葉橋送蘇纖羽回了將軍府,到崇雲院給蘇老夫人請安後,又細細叮囑了蘇纖羽一番這才告辭離去。蘇纖羽回到崇雲院給奶奶請安,將藥材交予鄭嬤嬤和映月,又將舅舅叮囑的話細細轉告了,後又鄭重其事的叮囑道:「奶奶此番能否逃過劫數,還望嬤嬤與映月姐姐多多費心了。」鄭嬤嬤和映月知道事態嚴重,連連點頭應道:「奴婢曉得,奴婢定當萬分留意。」蘇纖羽欣慰的笑了笑,向鄭嬤嬤欠了欠身,回了纖園。洗漱後,斜倚在床邊,細細回想今日的事。如今蘇葉兩府冰釋前嫌,重歸於好,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她。重生一世,方懂得珍惜該該珍惜的,前世不曾有過的感動在此生一一得現,她的心又是一番感慨。同時也暗下決心,決不能讓此生再回到前世的局面。「小姐,早些就寢吧。」映雪見內室燈猶亮著,進來說道。「你也早些休息吧。」蘇纖羽點頭道。映雪服侍小姐躺下後,這才熄了燈,到外室早已鋪好錦被床襟的沒人塌上躺了。接著微弱的燈光,映雪的目光隔著牆望著裡邊,想起下午在醫館看到的畫面,心裡不由得輕歎了口氣,那氣裡蘊含著的是欣慰和感動。因杜嬤嬤是跟夫人入府的老人兒了,蘇老夫人感念她盡心盡力照顧大小姐,特許了她和鄭嬤嬤一樣半個主子的待遇。此刻的她正躺在西廂房裡,望著漆黑的房頂,想著映雪回來後和她說起醫館的事,眼角不知不覺間濕透,心裡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夫人,您看到了嗎?小姐她懂事了,懂得保護自己了!夫人在天之靈可要保佑小姐啊!小姐她……小小年紀……不容易啊!」初夏的夜風,帶著一絲絲春風的涼意,輕柔地吹拂著屋外那一株株青青細柳,月明星朗,大地一片靜謐,人們都已沉醉在了彼此的夢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