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絕對權威的康熙話一出口,下面人的臉色都變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最高興地當屬太子一黨。
皇上支持嫡子,那也就是變相支持唯一的嫡子太子。沒有什麼,比這消息更鼓舞人心的了。
而站在四爺幾人外的八阿哥則低頭,眼中閃過晦暗不明的光芒。
嫡子,真的就這麼重要麼?
從高瑪法到皇阿瑪,大清的三代皇帝,哪個是嫡子?小時候無窮的嘲諷告訴他,只有掌握了至高的權利,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所以在大哥歇了那份心思後,他才跳了出來。
比起卑躬屈膝,他更願意拚死一搏。
贏了,他將獲得無限的榮耀。
「哎。」
四爺小聲的歎息著,他何嘗不理解八弟的想法。生於皇家,他們注定不會像芸芸眾生那般為了衣食住行而發愁。
權力和尊嚴,是他們空乏人生中所必須具備的東西。
「各位可有異議。」
大臣們緊繃起神經,每個人露出平靜的表情,連聲說著「皇上聖明」。
「江南鹽稅,連年來一年比一年少。朕欲重啟鹽稅核查,眾卿可有良策。」
雖然康熙一句話都沒說,但四爺卻放下了心。皇阿瑪能忍下去,說明他已經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至少,還在一個可控制的範圍內,不用在朝上公開說。
至於這江南鹽稅,這一屆的巡鹽御史,可是瓜爾佳大人。太子妃的娘家人,這就是皇阿瑪的怒火了吧。
他心裡很清楚,上輩子因為他的鐵面無私,貪腐的吏治在很大程度上被遏制。但這輩子他一推四五六,皇阿瑪又向來心慈。
加上朝廷有關稅銀子支撐著,江南那邊貪污起來怕是更加肆無忌憚。
現在的鹽稅,怕是成了爛攤子中的爛攤子。不傷筋動骨,是出不來什麼效果。
不過這與他有什麼關係,名義上,他可是犯了大罪被貶為庶人的烏雅氏所出的阿哥。在朝內,他一直以閒散聞名。
這種事,就交給有本事的人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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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怡止住了眼淚,雖然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很丟人,但效果卻出奇的好。
最起碼,現在她心情已經完全好了。
真是件神奇的事。
「都是孫媳不好,累得皇瑪姆傷心。」
她稍微看了下四周,與她的好心情呈鮮明對比的,是眾高位妃嬪紅了的眼眶。
這是怎麼個情況,一時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老四家的快起來,你們也都聽聽。」
太后聲音比以往更加慈祥,笑怡把這事在腦子裡打了個圈,終於得到了準確的想法。
果然榮妃擦了下眼眶:「妾身只是想起了承瑞和賽音察渾他們,繞到了太后,真是該死。」
「這孩子。」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太后完全發揮了她的餘熱,挨個安慰傷心的妃嬪。
太后孫子多,對於那些早殤的倒是沒多少感情。所以她情緒未受影響,反倒因為終於有事可做而高興。
「笑怡你看,這樣多好。」
淑瑩拉著她的袖子小聲說道,笑怡也回握住她的手,默默地點頭。
是啊,多年冰冷而莊嚴地慈寧宮,第一次溫暖起來。
先前她壓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她只是想博得這些高位妃嬪的同情心,利用他們為自己洗脫污名。
可出現這種結果,她還是由衷的高興。
一圈過後,太后終結了這種悲傷:「好了,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妃嬪們的基本素養還在,他們以常人料想不到的速度擦乾眼淚,露出或高雅或清絕的笑容。
笑怡仔細注意著,雖然重生一輩子,但她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這不,今天又新學了一招,如何快速收放自己的情緒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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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家的,那些糟心事皇瑪姆也都聽了。你們放心,哀家給你們做主。」
太后拍著胸脯,彷彿又回到了草原上豪情萬丈之時。
笑怡是真的感動了,沒想到她竟然給了正面的回應。
如果按照謙謙君子,此刻定會一再推拒。
可那不是她的風格。
跪下來,她真心實意的說道。
「多謝皇瑪姆。」
「看你們倆,都起來吧。」
太后親自扶他們起來,剛才安慰那些兒媳婦一番,她獲得了無比的成就感。這幾年從蒙古來的老人們一個個的走,她悶在慈寧宮裡天天日復一日,感覺人生就像一潭死水。
她很清楚,自己沒有姑姑那麼高端的手腕,皇上也不允許她攬權。
不過,管點這種閒事,做一個讓人喜歡的老太太,這感覺似乎還不賴。
「我也乏了,都下去吧,有空就一起打打葉子牌。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那些過去的仇啊怨啊,就都放下吧。仔細數數,咱們還有多少年好活。」
宮妃們知道這說的是他們,全都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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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怡和淑瑩出了宮,同來時不同,兩人鑽進了雍郡王府那輛馬車。
四爺生財有道,又有著兩百年的見識,馬車內部裝點的富麗堂皇。
「哎,什麼時候我也來一輛這種車。」
用濕帕子擦著臉,眼部繃緊的肌膚總算舒緩了些。
笑怡揚起唇角:「說過送一輛給你當年禮,可你和五弟就是不要。」
淑瑩理所當然的回答道:「無功不受祿,雖然咱們關係好,但我也不能讓你吃虧。」
瞭解她的性子,笑怡沒再多說什麼。
「對了,笑怡你說,皇瑪姆會怎麼幫我們?」
稍作斟酌,笑怡回答道:「無非是在皇阿瑪面前美言幾句,不過她本身肯這麼說,已經是最大的幫忙了。」
淑瑩煞有其事的點頭:「真沒想到,皇瑪姆會這麼做。」
「日久見人心,咱們真心孝順了皇瑪姆這麼多年。雖說皇家冷酷無情,但你我都知道,這其中還是有幾分真情在的。她老人家本來就不是難相處的人,肯定也存著幾分回護之心。
說實在的,其實還多虧了弘晊侄兒。看在他的面子上,皇瑪姆回護你,然後順帶捎上了我和廷芳。」
「你啊,就會打趣我。明明你跟我一樣,也很孝順皇瑪姆。」
與來時的緊張氣氛不同,此時車內一派輕鬆。
笑怡撩開簾子,看著外面的夏日驕陽。
晴空萬里無雲,而她的心也跟這天空一樣晴朗。
「不知道前朝怎麼樣了?」
「前朝?」
笑怡回答了廷芳的疑問:「是啊,三哥、五弟還有爺,肯定不會對此無動於衷。」
淑瑩瞭然,她總算明白為何五阿哥會躲在書房內,兩天沒出來了。
還以為他在生她的氣,沒想到是在為她想辦法。
想到這,她心裡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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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紫禁城,乾清宮內卻是寂靜的很。
「列位臣公,不發表任何意見,是對罰俸之事不滿?」
康熙有些焦頭爛額,雖然朝廷不缺銀子。可自康熙三十年至今,鹽稅整整少了一半。
南方並無戰亂,尤其是倭寇肅清後,鹽場規模更是擴大了不少。稅收怎麼都不可能越來越少,這幫人已經超出了他的底限。
「四弟?」
聽到聲音四爺扭頭,叫他的正是太子。此刻他眼神中有命令,更多地則是請求。
指指背面御座上,他繼續噤聲。
他怎麼都不明白,怎麼太子就認定了他是幫他背黑鍋的好幫手。
他也是正常人,又不是龍陽君,怎麼可能對一個男人無怨無悔。
「四弟!」
聲音中帶著些凌厲,他乾脆沒有抬頭。這種得罪人的事,等到他掌管天下時再收拾也不遲。
抄家什麼的,他可是熟練工中的熟練工。整個大清他說第二,沒人敢跑出來認第一。
現在,他實在不想為他人做嫁衣。
「太子,你可是有看法。」
衣擺再次被拉住,四爺回頭,口型擺出三個字:「索額圖」。
對,這就是他擬定好的報復計劃。通過嫡庶案件的折子,逼得皇阿瑪保全太子。而他心中的怒氣無處發,只能衝向索額圖。
至於八弟,支持他的那些大臣,剛才已經被罰俸了。
「萬一被查到?」
十三小聲的說著,四爺無所謂的笑了笑。
他只是一個為兒子出氣的衝動阿瑪,這種易怒又沒什麼本事的人,不正是讓皇阿瑪放心的麼?
「皇阿瑪,兒臣認為,此事事關重大,須得從長計議。」
果然是這個回答,康熙眼睛瞇起來,強忍住沒拍桌子。
「哦,你倒說說,如何從長計議。」
太子稍作沉吟:「首先,先從戶部開始,確定銀子是從何處少的。而後,順籐摸瓜,派御史前去探查,爭取標本兼治。」
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照搬前幾年的奏折真的沒問題麼?
康熙對太子失望了,倒不是因為這主意。
他知道處置方法無非就那幾項,他失望的是太子的態度。
從探查到處置,得浪費多少時間。這段時日,足夠那些貪官污吏轉移資產,將自己偽裝得家徒四壁兩袖清風。
當年為了給太子支持,在索額圖致休後,他放任太子在江南做大。如今,他是為了自己手下那點小權利,公然與自己作對。
「阿靈阿,你覺得太子說得如何。」
白鬍子的阿靈阿正生著悶氣,被十四阿哥搶白了一頓,又因為進言支持庶子被罰了俸祿。雖然他不缺那點錢,可那是臉面問題,這比生命更重要。
「臣認為太子所言極是,然重病須得猛藥醫。江南如此,須得直接下手,連根拔起。」